这一瞧,竟看见地上撒着不少豆子、红枣儿,个大饱满,看着很是可口。
而这一地的枣豆对面,站着个男孩儿。
五六岁,脸白到有些失真,颊上涂着两点红红的腮。他扎着双髻,但因束得太紧,眼角都绷得往上挑去。
那男孩儿笑嘻嘻看着他,问:“你要不要吃枣子,这里好多,我们可以一起捡。”
柱子被他说得心动,那些枣子看着便很甜。
但想起赵大娘的嘱咐,他又收回了那迈出去的一步,摇头:“不行,我奶奶说了今天不太平,不准我在外头乱逛,你也快回去吧。”
“不太平?”那男孩儿说,“可今天还有人在办喜事呢,枣子撒得到处都是。这样,你不能出来,我给你送过来就是。”
说着,他朝柱子径直走去。走路的姿势有些怪,膝盖像是生了锈的铁,分外僵硬。
慢慢走到院门口后,他递出去一把红枣儿。
“给你。”
柱子:“可我没见过你。”
“我随我娘亲来吃酒的,也是头回到这里来。”那男孩儿高举着手,“你要不要啊,我手都举酸了。”
柱子其实不想拿,可那手一直举着不肯放下,他只得接过。
没吃,装了把塞在衣服袋子里。
“你记得吃,可甜了!”那男孩儿往里张望着,“我有东西掉你屋里了,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找?”
柱子往后退一步。
“我做不了主,你等会儿,我去找奶奶。”
见他要跑,那男孩儿敛住笑,一把揪住他:“你跑什么啊!我捡个东西就出去!”
可刚挨着后衣领,就有一束红光从中弹出,将他击飞数丈远。
柱子转头去看时,院角的那棵桂花树忽拦腰折断。所幸他跑得快,才只被树枝子刮伤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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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鸢说完,看了眼柱子:“他应是撞着鬼了,幸好没出去,有结界护着,只沾了些鬼气。”
虞沛半蹲在柱子身前,擦净他脸上的泪,问:“小柱子,那人给你的枣儿呢?”
柱子抽噎着说:“在荷包里,我没敢吃。”
“不吃是对的,柱子乖,把那些枣给姐姐好不好?”
他点点头,在荷包里摸索一阵,掏出。
但摊在他掌心的哪是红枣,而是十几只尸虫。漆黑硕大,且都还活着,腹部不断蠕动。
“啊——!虫!是虫!!”柱子吓得甩手,大叫出声,眼泪鼻涕一下落了下来。
虞沛眼疾手快,抬手便掐诀——
“陵光诀三,鹑火化叶。”
赤红的灵息飞出,凝为柳叶状,精准无比地刺中每一只尸虫。虫子片刻没了生息,流出浑浊腐水,并冒出黑烟。
“姜师姐。”虞沛道。
姜鸢会意,也飞速合掌结印:“月狐星动,灵散百骸,藏凶。”
末字落下,淡青色的气流包裹着那些黑气。
渐渐地,黑气消散不见。
赵大娘把柱子抱在怀里,躲在沈仲屿后头,也吓得骨寒毛竖:“仙……仙长,是鬼?”
虞沛应是。
赵大娘又惊又惧:“可如今不是白天吗?太阳这般大,那鬼怎么还敢出来?”
“阴极阳生,阳极阴生,正午阴气反倒重得厉害。”虞沛俯身去看柱子,“别怕,那些虫都已不见了。”
但柱子还在哭。
沈仲屿从怀里取出根木棍,半臂长短。
他握在手中,问:“你瞧这是什么?”
柱子哭得厉害,根本无暇看他。
沈仲屿却有耐心,将那木棍一转。
停住时,木棍竟变成了一个哭脸娃娃。
他问:“与你像不像?”
柱子被这“戏法”吸引了注意力,破涕为笑:“好丑的娃娃。”
沈仲屿:“你笑一笑,看它能变成什么模样?”
柱子勉强咧开笑,那娃娃竟随着他变成哭笑不得的模样。
“更丑了。”他彻底笑出声。
沈仲屿再一转,那娃娃顿时笑得开怀,与柱子确有几分相像。
“拿去玩儿吧。”他拿娃娃轻敲了下柱子的前额,有淡青色气息溢出,“那些枣儿豆子,唢呐小孩儿,尽数忘了便是。”
第68章
◎平常人如何能跟得上他的脑回路。◎
虞沛转身出了房间, 银阑跟在她后面,微躬着高大的身子。
“怎么了?”他问。
“村子里闹了山鬼。”说话间,她恰好走到院子里, 远远看见地上密密麻麻的尸虫,个头不小, 在烈日的炙烤下缓慢蠕动着, 冒出青黑的烟。
“阿兄,”她问, “你过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银阑思索片刻,摇头:“我走的水道。”
这是鲛族秘法,借助水汽,眨眼可行千里。
虞沛点点头,半蹲下身, 掌心贴在地面。
他们先前在蛟背村的各角布了结界,此时结界却在受到接连不断的攻击。
她又用断裂的树枝挑过一只将死的尸虫。
尸虫经太阳炙烤, 躯壳逐渐干瘪下去,腹节间隙却渗出诡异的鲜红——这虫子的血多为深绿或近黑,鲜少出现红色。
她又挑了几只观察,发现竟都渗出了鲜艳的红血。
额角突突跳了阵,虞沛倏然起身。
“那山鬼恐怕比我想的还要麻烦。”
银阑也瞧见了那地上零零碎碎的血痕, 蹙眉:“是有人在养这些尸虫?”
“八九不离十。”虞沛神情凝重。
这些打尸虫腹节冒出的血, 多半是人血。
换言之,便是有人在背后帮那山鬼。
会是谁?
山鬼与普通鬼魄不同, 善恶不分, 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这村子里竟有人敢与这样的凶物勾结。
虞沛未作多想, 又重新进了屋。
柱子已没在哭了, 在赵大娘怀里安安静静地抱着木头娃娃玩儿。
她快步走至沈仲屿和姜鸢身边, 压低声音道:“这尸虫是人养的,八成是想破坏结界。”
“人?”姜鸢面露惊愕,“可人如何会与凶鬼勾结?”
虞沛:“暂且不知道,那人现下还在试图毁了结界——我待会儿会再入一次魂,除了赵大娘家,还有三处结界需要人守。”
“这事大可以交给我们。我和陆道友、沈师兄各去一处,不过……”姜鸢目露难色,“这样算起来,也还有一处结界没人守。”
虞沛:“没事,我还能找着一个人。”
“还有谁?”姜鸢一怔。
可他们组统共只有五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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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鸢看着角落里的鲛人,沉默不语。
哪怕先前在御灵宗远见过他一回,她也仍旧怵于这鲛人的可怕气场。那是被血刃打磨出的悍戾,刀锋血剑般落下,仅对视一眼都叫人无端发慌。
她忍着惧意,将虞沛拉至一旁。
“虞师妹,若我没看错,那位应是鲛族少主——他如何会来这儿?”
虞沛语气自然:“他刚巧从这儿经过,上回他不是来宗里为问竹仙君吊唁吗,听闻我们是御灵宗弟子,又遇见了麻烦,就顺手帮一帮。”
如何会这么巧?
姜鸢疑心不减:“他若能帮我们,自然是好事,但……还是要有几分警惕。”
话是这样说,她倒不担心虞沛。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早瞧出她行事小心。
最麻烦的是沈仲屿。
他说话做事向来没个准则,叫人捉摸不透,要是招惹到了鲛族,当真麻烦。
还是得提醒他几句。
姜鸢想着,便转过头去看沈仲屿。
却见他竟已若无其事地站在银阑面前,观察起他覆着鲛纱的护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