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余处长惊讶看向周复兴,“复兴倒还是有个当兄弟的样子。”
周复兴与金巧芝同时一怔,接着又同时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这是应该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他们都担心名声彻底坏了,单位领导今天都在,以后不但晋升无望了,甚至在单位都要被嘀嘀咕咕,不好抬头做事的时候,这弟新妇居然会帮他们说话!
夫妻俩内心那叫一个激动,抢着道:
“地板老早就订好了,而且特地订的柚木,光滑耐磨,没有味道,钱已经付掉了。”
“三百块呢!安装费都付掉了,每年还包两次打蜡!”
“别说三百块,就是三千块,只要大阿姐方便,我们都是应该花的!”
说着看到余处长脸上出现的赞赏,两人更激动了,这叫什么,这叫绝望之中开出希望的花呀!
“买!”周复兴走到送地板的工人面前,还没检查地板数量质量,就拿起笔签了字,“再买十个平方的地板,把底楼的客厅也铺上!”
“复兴,你这个样子就对了。”
“是呀,父母都不在了,你们兄弟姐妹就要互帮互助。”
“我早说他们两人也不像是坏到彻底的人。”
邻居们话一出口,周复兴与金巧芝更激动了,天知道这两天他们都是趁着弄堂里没人的时候,才往外走的,一走出去,邻居们就嘀嘀咕咕,甚至有的还不避着,当面用话刺他们的心,所以刚刚他才跑出去,把全弄堂的人都喊过来。
结果没想到,名声更坏了。
又结果没想到,弟新妇竟然一句话帮他们挽回了。
夫妻俩无比激动感激的眼神投向水琅。
这弟新妇其实也真是蛮好的!
水琅走过去检查地板,“什么时候开始安装?”
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房间和客厅铺上地板,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以后三年两人工资都要交给大姐母女四人,这就是两头白干活的老黄牛,万一被单外排挤,再降职发配到其他岗位上去,大姐每个月不就少拿钱了。
周复兴两口子可不知道水琅的想法,正脱掉昂贵的羊绒衫,卷起袖子卸地板,扛地板,在领导班子与邻居们面前拼命挣表现呢。
“弟新妇,大阿姐,地板安装工人你看哪天上门安装?”
“等都送来了再说。”
“哎!”
在一声声夸赞中,尤其是领导的一道道赞许的眼神下,周复兴夫妻俩高兴地像主人似的送客,等都把人送走了,两人也打算上楼。
“等下。”
水琅叫住咧着嘴笑的夫妻俩,指了指桌子上的汤圆,“大汤圆小汤圆一道煮了,放上酒酿,打几个荷包蛋,再放上白砂糖。”
大丫二丫先偷笑一声,周卉低下头勾着嘴角,帮三丫理头发。
夫妻俩正兴奋着,啥话也没多说,就拿上汤圆一道去后厨房煮汤圆去了,水开了以后发现没有鸡蛋,他们又上楼把昨天分家时特地分掉的鸡蛋,拿了八个鸡蛋下来,统统打到钢蒸锅子里,再倒上新买的酒酿,烧开后,端着锅子到客厅。
金巧芝端着一摞碗跟在后面,一一分开后,拆开新秤的白砂糖,用调羹一勺一勺分开放到小碗里,用量舍得,酒酿汤圆就是要糖多,才好吃。
水琅突然道:“干嘛呢?”
正在忙着盛汤圆的夫妻俩一愣,“怎么了,弟新妇?”
“我们就四个人,拿六个碗做干嘛?”水琅拉开椅子坐下,将刚盛好的碗推到大姐面前,看向三个小的,“不饿吗?吃饭。”
夫妻俩不傻,听懂了水琅的意思。
一个慢吞吞的放下汤勺,一个不舍得又将另外两个空碗收起来。
买了汤圆酒酿白砂糖,送了三千块钱,最后又倒贴三千,三年工资全上交,还干完了苦力,当完了保姆,最后主人用餐,他们俩饿的前胸贴后背,咽着口水,退下了。
一口汤都没喝上!
三丫捧着小碗,拿着汤勺吃着甜蜜蜜的小圆子,软软糯糯,再舀起一勺鸡蛋白,开心道:“妈妈,看,天上的云朵。”
周卉笑着说:“快吃吧。”
一吸溜,云朵就到嘴巴里了,也是软的,比小圆子还要软,软软滑滑的,香香甜甜的,太好吃啦,三丫记在心里,这是小舅妈带她吃到第三个最好吃的东西。
第一个是大白兔奶糖。
第二个是糖醋排骨。
第三个是酒酿圆子!
三丫看向正吹着云朵的小舅妈,“小舅妈,你喜欢吃云朵还是小圆子?”
水琅咬了一口荷包蛋,金黄浓郁的荷包蛋顿时流出来,顺着白瓷调羹往下滑,连忙将半个调羹都塞到嘴巴里,没让一滴蛋液白流,香气溢满整个口腔,眉头顿时松散,品尝着,咽下去后,才看向被她的吃相馋出口水的三丫,“我喜欢吃大圆子。”
大汤圆是黑芝麻馅的,一咬就有浓郁的黑芝麻扑出来,香醇可口,跟白糯米搭配在一起,味道更绝,再喝上两口酒酿甜汤,那真是在这缺吃少穿的年代,最美最幸福的事了。
而在年代里,属于最为缺吃少穿的三个丫头,吃到这碗酒酿汤圆,幸福感比一般人还要再多出一百倍!
早上周光赫出去买了油条豆浆回来,几个人都吃过饭了,这会儿一人就吃了一碗汤圆一个荷包蛋就饱了,锅里还剩下四个荷包蛋和汤圆,水琅盖上锅盖。
“我要出去一趟。”
周卉拿着抹布擦桌子,“不用担心我们,锅里还有一半汤圆。”
水琅就是这个意思,“周光赫今天是去单位报道。”
周卉惊讶停下手上的动作,早上小弟走的急,并没有提到这事,刚吃饱拍着小肚皮的三个丫头,看向小舅妈,都感觉到小舅妈有话要说。
“我们开个小会议。”
水琅拿出周光赫给她的钱票,“以后我负责你们的中饭,早饭晚饭周光赫会负责,我不会烧饭,他让我每天去饮食店和饭店买,你们以后有什么想吃的菜,想好了告诉我,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也可以提前告诉我,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看顾好。”
“……不,不用这么……客气。”周卉被水琅正儿八经的态度弄得好半天才缓过神,“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忙,不用担心我们,也不要让我们拖累你,耽搁你,我们也不用吃什么。”
虽然水琅来的这几天,是十年来吃过最丰盛的饭,但周卉早就做好了吃糠咽菜的准备,这年头,大部人都这样,即便是在城里,也没人能顿顿吃肉,吃白米饭,吃白面。
尤其人口多的,野菜难找,但也和乡下一样,红薯玉米五谷杂粮搭配着填饱肚子。
“我就是正式说一下,周光赫不在家的时候,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
对于这种家庭会议,水琅毫无经验,重点说完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走了,去淮海中路,快的话一个小时,慢的话两个小时就回来,你们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
周卉说完,三个丫头跟着同时点头,大声道:“没问题!”
水琅起身准备走了,突然敏锐感觉到炽热的渴望,又转头看向站在桌子边的wifi,虽然三个小丫头躲得快,但还是从他们眼底捕捉到炽热的来源。
“……你们,谁有空出去?”
三个小脑袋“嗖”地一下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盯着小舅妈。
三丫蹦跳着举起两只手,“我有空!”
二丫跟着就举手,“我也有……”
话说一半,二丫看向妈妈,将剩下的字咽了回去,大丫推了推她的肩膀,“我在家看着妈妈,你们去。”
周卉面上出现感伤,却无能为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去一个。”
剩下一个,不如剩下两个,水琅也没有带孩子出去的经验,带两个,更不如带一个,“你们商量。”
淮海中路是沪城除了南京路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二丫一到街上就看花了眼,来往不断的公共汽车,“叮叮当当”响的自行车,梧桐树下的公交站台,时髦的皮鞋皮包,宏伟的饭店招牌,热气腾腾的食物……正当二丫看不过来的时候,一队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斜挎着书包和水壶,与她差不多高的小孩子抓住她的视线。
时刻关注着小孩子的水琅,发现她的步伐慢下来,顺着视线看过去,“你上过学吗?”
二丫连忙收回视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连忙,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着急道:“没上过,我不想上。”
水琅笑了一声,没继续说,“你几岁了?”
“八岁。”二丫紧跟在小舅妈身边,贴着她走,“但妈妈说我是七岁半。”
水琅没接触过小孩子,从个头上没法准确推算出几个丫头的年龄,但听到这个岁数,稍微比她以为的要小一些,“大丫和三丫多大了?”
“大姐九岁,三丫四岁半。”
“大丫有没有上过学?”
“没有,我们都没有上过学。”二丫犹豫了下,“村里小孩都不上学的,大家都说,上学是没用的事,不过,妈妈教过我们认字,用树杈子在地上写。”
水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走进医疗用品商店。
“呦,嫂子来了。”宋起波从玻璃柜台后面绕出来,“二丫也来了。”
水琅早做好了七十年代的轮椅不可能多高级的心理准备,等看到医疗用品商店里的轮椅后,还是叹了口气。
笨重的实心轮子,木头制作的坐垫,普通人坐在上面都推动不了多长时间的轮子,更何况身体严重残疾的大姐。
就这样的轮椅,因为用了钢制的框架,价格就抵得上一辆自行车了。
“嫂子,不满意?”宋起波指着另一边,态度热情的表面下,带着一种属于城市人不易的疏离,非常隐晦,不易被人察觉,“那边还有高级的,价格就要贵了,我是觉得用起来都一样,这种更划算一些。”
水琅走过去看到了“高级轮椅”,抿了抿嘴角,放到几十年后,拼多多一百多块就能搞定的最普通钢制帆布轮椅,居然就是店里最高级的轮椅。
何况几十年后的一百块,跟现在的一百块可不是一个档次。
“这多少钱?”
“这种是进口的,要三百多块。”宋起波推了推手上的轮椅,“这个更轻便,全部都是进口钢材制造的,坐垫的布是帆布,久坐的人最怕闷热生褥疮,这也是比木板要贵的原因,我推荐给大阿姐买那种就足够了。”
宋起波暗自打量着水琅,以为她会顺水推舟答应,毕竟轮椅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没想到却看到水琅皱着眉头问:“没别的了?”
“没……了。”
水琅走上前,坐进轮椅,虽不至于膈人,但坐起来也不是多么踏实舒适,推动两边的轮子,在水泥地上走起来还算平稳,特意往大门口的门上撞了撞,后面传来宋起波“哎哎哎!”担心的叫声,不算用力撞上去的刹那,轮椅被反弹作用推动往后退,整个人也被反弹颠簸踉跄了下,撞在椅背上,薄薄的帆布起不到任何保护作用,后背撞在钢制椅背上,水琅闷哼一声,拉住轮椅上的手刹,人又轻轻踉跄了一下,才坐稳。
二丫连忙追过去扶住小舅妈。
“这是有腿的正常人力量,如果是大姐来做,在不小心撞上大门的那一刻,整个上半身至少就会从没有阻挡的座垫上滑出去一半,反弹作用撞上钢架,人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总之,安全隐患很大。”
追过来的宋起波也看出来了,缓了缓要跳出来的心,舒了好几口气才道:“嫂子,你是真细心,我本来还以为……”
水琅从轮椅上站起来,“有没有纸笔?”
“有。”宋起波从玻璃柜台上拿了本子和铅笔,递给水琅后,摸着头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和光赫结婚,真是冲着钱去的呢,心里肯定对大阿姐她们是嫌弃的。”
二丫看了一眼宋起波,皱了皱小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