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路出府,翻身上马,后面缀一串兵马,极速奔向信国公府。
裴镇不紧不慢走出百里府,看着李星娆一骑绝尘的方向,余光里身影一动,他侧首看去,姜珣也跟了出来,眼神冷漠的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
两人身后的府邸里,不知是因公主的离去,还是因龙泉急报送至,已然有了骚动。
魏义已整顿好人马,兰霁走过来:“侯爷,接下来要如何?”
裴镇看也不看姜珣,迈步就往外走:“牵马,去信国公府。”
他刚走一步,身后传来姜珣冷冷的声音:“南音,是你带走的。”
语气近乎笃定,不掺杂丝毫质疑。
姜珣跟了过来,行至裴镇身后,压低声音:“百里府的火,也是你放的。”
兰霁眼神一动,默然退开一些,警惕的看了眼府门方向,好在还没有人出来。
裴镇转身,面向姜珣,表情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无措:“所以呢?你要如何?”
姜珣逼近一步:“裴镇,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操控一切人和事?你在百里府放火,我姑且当你想设计将她诓在身边,以保护之名,行禁锢之实。可是现在,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姜珣眼神极冷,含着浓浓的威胁和恐吓:“但凡我将消息透出去,你便可人头落地,万劫不复!”
“说完了?”裴镇半点不受威胁,“要怎么说随你,不过你可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说完,裴镇转身上马,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径直奔向信国公府……
第79章
裴镇抵达信国公府时,府外已聚集了好几方的兵马。
公主已然入内,裴镇下马正要随行而入,两道娇影从队伍中蹿了出来,拦住他的去路:“侯爷……”
何莲笙和秦萱今日是和东方珮在一起的,原先她们还约好,陪东方珮去见兄长东方靖,催他尽早回家之后,三人便一道去城中买料子做夏装。
可没想,她们找到东方靖的时候,恰逢信国公府来了人,面色凝重的将东方靖和东方珮一起请了回去。
三个小娘子从救灾开始就是一起行动,感情与日俱增,两人察觉异常,便一起跟来瞧个究竟,结果两人被拦在门外。
因太子驾临,又到了信国公府,以至于国公府外被闻讯赶来的龙泉兵马、太子府兵、宣安侯兵马以及州兵团团围住,气氛非常不对劲。
可包括秦敏在内的所有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此静候太子。
就在刚才,长宁公主也赶到了,一路疾步入内,何莲笙都没来得及跟上,直至看到裴镇过来,两人才瞅准时机上前询问。
“侯爷,里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珮娘她……”
兰霁顺势上前拦住二人:“两位娘子,边境有急报,侯爷此刻去得面见太子,两位娘子请移步一旁,末将自会为二位解释。”
军情急报自然更重要,二人不敢再言,连忙让开。
裴镇目光轻转,看到了同样守在府外静候命令的秦敏,秦敏也看着这头,冲裴镇简单致意,裴镇眉目微敛,转身走了进去。
同一时刻,国公府正堂内,东方迎极力乞求,希望太子能暂缓对东方氏的治罪,许他带兵先往边境平定危难,待驱逐敌军,度过此劫,他必定会第一时间回来请罪。
而另一边,太子最为亲信的几个辅臣正为是否该允东方锦带兵争论的不可开交。
直学士王宥、卢有声和司直刘惠都反对让东方迎继续领兵,三人咬住东方怀所为,断定东方氏有不臣之心,前脚能与逆贼勾结破坏朝廷修漕,难保此次莫勒与古牙的忽然联合不是早有预谋。
若东方氏真是暗中主导,此刻让东方迎领兵而去,极有可能令敌军铁骑踏破边防,危害大魏百姓,而做出此决定的太子,同样会背负罪名。
这些话语,每个字都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小一辈的心中,东方靖好几次想要开口驳斥,却被左氏死死按住,摇头示意。
太子稳坐上位,并未急着表态,而是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
百里宏和百里宁是最早收到消息赶来的,两家本就亲近,百里氏又是皇后母族,此事上太子未有隐瞒,且有意召集他们一道商议处置办法。
然而,百里宏和百里宁由始至终只是默然在侧,并未有一句求情偏帮,但也不曾落井下石。
前方,东方怀早已自请为罪人,以他为首,信国公府的人跪了一地,比起为东方氏犯下的罪过开脱求饶,他们更执着于请战平乱。
似乎是看出太子的迟疑,王宥紧跟着跪下叩首:“殿下三思,此事悠关边境百姓性命安宁,殿下万不可因他们一面之词而轻信啊!”
王宥一跪,刘惠与卢有声也跟着表态,希望太子能三思而行,莫要轻信东方氏。
太子此番前来,总共带了四个亲信的近臣,三人这么一跪,便显得独立在旁的李临格外显眼。
太子盯住李临:“司议郎,你今日怎得成哑巴了?他们都以表态,你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李临原是弘文馆校书,却因太子提拔的司议郎姜珣成为了长宁公主的长史,于是被太子提拔为新的司议郎,四人之中,以他官位最高,却并未发言表态,眼下被太子点名,想继续闭嘴是不可能了。
只见李临端正肃立,正色拜道:“今朝边境与殿下所遇之困,非不得解,不过是看选择罢了,臣愚钝,为此困思索半晌不得解,故而不敢妄言。”
太子轻笑一声:“无妨,你且细说。”
李临:“是。”
“据微臣所知,此次送入洛阳的有两封急报,一封来自安北都督府,一封来自龙泉都督府。此前洛阳大水,东方将军曾受命调兵回洛阳支援,而未曾有任何调兵援助的安北都督府,何以也送了信报来洛阳?”
太子神色一动:“他们是为……”
李临淡定道:“不错,此番重建东都,以五原都督府裴侯为正使,安南都督府驻将,武元侯世子为副使,二者皆善调兵遣将,修建东都一事本就争议许久,朝中调派也不是秘密。”
“想来韩王与安北都督府驻军定是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境况,才想到就近求援。所以,眼下的战场不是一处,而是两处,且堵截古牙援兵入莫勒,为当务之急。”
太子:“可裴侯与秦世子此番是为重建东都,并非出征,手头兵马并不多,但若二人配合,或可奇袭取胜,换言之,先集中兵力协助安北都督府堵截敌军,封死他们的支援要道,莫勒的攻势就可以控制住!”
说到这,太子语态了然:“换言之,但若将此二人派去北境,能代替东方迎前往龙泉府增员的人选就更少了。”
太子话音未落,王宥急急反对:“殿下,东方氏罪责当诛,证据确凿,岂能再委以重任!”
李临接话:“王学士所言极是,倘若东方市怀不臣之心,趁机与敌军勾结,殿下委派东方迎的决议势必遭到非议。”
“然殿下初至洛阳便遇急报,每一个决策都至关重要。敢问诸君,众所周知,临阵易将为兵家大忌,尤其边防驻军,更是以天时地利人和为,东方氏世代助龙泉都督府镇守东境,再没有比他们更熟悉东境情况。”
“如诸位所言,换掉东方迎,是为边境安危考虑而做出的决定。可谁能保证,一旦战败,不会有人站出来斥责这个结果是殿下临阵易将所致的吗?”
“所以,重点并不在于殿下的抉择是出于什么用意,而是在于这场仗必须赢。既要赢面,选择便很明确,可殿下做此选择,便要背负极大的风险,以忠孝仁义作注,臣不忍见殿下如此,却又思索不出解决之法,故而不敢妄言。”
李临不卑不亢,一番话掷地有声,成功地让王宥等人噤声。
如果太子坚持给东方迎这个机会出战,东方氏或可借一场关键的战功来抵东方氏的过错,不说完全脱罪,但要护住族中无辜之辈,还是可以一搏的。
但东方氏有罪在前,这战争又起的蹊跷,选择东方迎的风险太大。
但反过来,王宥等人坚持易将出兵,那他们也得为自己选择的人选负起责任,一旦战败,他们总不能让太子站出去接受朝臣口诛笔伐的洗礼。
李临一番话,明里暗里暗示的再明白不过。
这件事看的就是个结果,以及,有人能站出来挡在太子之前,为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来负责。
“臣女愿负责!”堂下忽然响起一道响亮声音。
东方珮毅然坚定决绝的看向座上的太子:“臣女东方珮,愿以这条命为二叔作保,若东方氏不能协晋王击退贼兵,臣女愿登洛阳城楼,以命祭边境受此战迫害的百姓!”
“珮娘!”左氏急的要拉她,可东方珮猛一甩脱,用力叩首:“若殿下允二叔出战,臣女即刻登上城楼,大军一日不凯旋,臣女一日不下城楼,以铭心志!”
“臣女也愿意!”东方钰随后叩首乞求,“臣女愿与姐姐一起,为东方家负责!”
东方明双目猩红,他身体不适,叩首时险些歪倒在旁,左氏怔然片刻,含着泪扶住他。
“臣东方明,愿以吾命,为东方家负责,如若不胜,愿血祭此战。”
左氏落下眼泪,随后叩首:“臣妇左氏,亦愿矣。”
“东方宁愿为东方家负责……”
“臣女东方萍,愿为东方家负责!”
在一道道决然如起誓的承诺声中,年仅五岁的小娘子东方巧懵懵懂懂的看着自己的家人,又看看上首威仪肃然的大哥哥,也慢慢弯下自己的小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笨拙的叩首。
太子看了眼旁边的百里宏和百里宁,两人仍无表态,轻轻叹了口气,话是冲着东方怀去的:“国公,东方氏几代人皆协助朝中亲王镇守龙泉都督府,边境再掀战火,本就该由东方将军带兵前往,可因你一时糊涂,竟让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变得如此复杂,甚至要覆上你东方氏族人的性命作保,这又是何苦?”
东方怀颤巍巍的回头看着自己的子孙儿女,他一向是最为威严肃穆的长辈,此刻却佝偻疲惫,泣不成声,极尽狼狈。
“老臣……知罪,知悔。”
卢有声眼见太子神色松动,忙道:“殿下,东方氏罪不容诛,即便没有今朝战事,也当论罪判罚,他们的保证根本一文不值!还请殿下三思啊!”
“既然东方氏的命算不得数,那加上本宫的,能算得上数吗?”
霎时间,东方氏满门怔愣,东方珮倏然转头,“殿下……”
是长宁殿下。
李临眼神轻动,往外看了一眼,垂首静立。
卢有声属实没想到长宁公主会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可不等他驳斥,李星娆已行至最前,站在太子与东方怀之间,淡淡道:“东方将军最熟悉东境情况,由他领兵出战最为稳妥。若东方氏阖族性命不够资格来担保,长宁愿随行出战。”
太子:“长宁,你……”
李星娆:“古牙居西北内陆,对中原早已虎视多年,碍于五原府与南北两府所建长城,他们才没能以铁骑踏我山河,今朝战事无论因何而起,必然早有筹谋。”
“是以,要彻底绝了敌军妄图侵略的心,这一仗就不仅仅是为抵御,而是要打到底。东方迎协晋王驻守龙泉多年,由他打头阵最为适合,也是应急,但要打服敌寇,皇兄务必最好上表朝廷要求增员派兵的准备。”
“换言之,这并非是一场胜败全系于东方氏一身的战局,但若东方迎能在头阵中成功击退敌军,便可助长我军声威,震慑境外。”
卢有声:“殿下不该过于信任,若东方迎与敌军勾结……”
“所以本宫随同前往,且在临行前留下亲笔一封。”李星娆打断他的话,眼眸轻转,目光凌厉沉冷,落在东方迎身上。
“若东方将军此战获胜也就罢了,一旦他败阵,无论是因为东方氏临阵投敌,还是因他本事不济导致失利,东方氏叛国弑公主的罪名,都会随着那封手书传开,令天下皆知。”
“届时,你信国公府东方一族,便不是纵贼行凶的弄权之罪,而是谋逆叛国,失忠失德,失仁失义,足以遗臭万年的大罪。别说你阖族上下的活口,便是入了宗庙的灵位也一个都不得安生。两者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满堂死寂。
王宥、卢有声等人哑口无言,连百里宏和百里宁都怔然失语。
李星娆在太子的注视中,来到东方迎跟前:“要让本宫作保,你也得压上一切,才有背水一战的决心。所以东方将军,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其一,由你亲口表态,是因你东方氏的罪责在身,你已无颜面对三军将士,所以主动要求太子另觅良将东行出征。而你则与你的家人在这里,一起等待战后的审查和问罪。虽然活罪难逃,但至少你东方氏可留活口,若能自强不息,到也不缺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二,接下本宫为你的担保,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后果便如本宫刚才所言,你东方家将一个活口不留,遗臭万年,机会就在这里,你们,自己选。”
“长宁。”太子心绪微动:“不要胡说,战场凶险,孤岂能让你去冒险!”
东方迎回过神来,冲公主叩首:“末将岂敢让公主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