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若发觉,谢怀在她灵府之中,已经安睡了整整三月。
三个月之前,她还是千鹤岛无忧无虑的小弟子。
如今,她东奔西逃,入道修炼,竟也成为能独当一面,守护他人的存在了。
“谢怀,”她跪在窗边,轻声在谢怀耳畔说道,“该起床了。”
姜婵起身那一刹,手腕倏地被人抓住。
!
姜婵身体瞬间僵硬住,血液都好似不再流动,整个人化成一座冰雕。
她不可置信地回身望去,谢怀满脸是汗,依旧紧闭着双眼,大掌死死桎梏着她的手腕,嘴唇嗫嚅:“是谁……”
啪嗒。
姜婵眼泪不受控制,她颤抖着,轻轻地将手覆在他手上:“谢怀?”
“你是谁?”
谢怀听到她的回复,神情激动了些,声音沙哑,却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发问:“你是谁?”
是谁将他从无尽的业火地狱中救出,是谁将他安置在温暖的漆黑之中。
谢怀渴慕着答案,就像这段时日一来一直渴慕着灵力来生存一般。
“阿婵,尽快。”
虚空之中传来玉鸿的声音。
姜婵不敢再犹豫,扯断他的手,开始生生将这缕残魂自自己灵府剥离。
在姜婵灵府之中扎根三月,分离的时候,姜婵没有忍住,痛呼出声。
将谢怀从自己的灵魂中抽出,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
打断骨头尚还连着筋,更何况是将神识脉络硬生生切碎呢。
谢怀只觉自己离开了那片温暖的一片漆黑,温热的触感再也感知不到,直到意识消散而去,他也没能知道究竟是谁救了自己。
玉鸿就站在姜婵身边,眼睁睁望着她瘫软在地,浑身虚汗,银发被打湿,黏腻在她侧脸脖颈处,衬的小脸愈发的苍白。
她连疼痛都没有力气叫出口,歪倒在地,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虚弱地哼唧。
玉鸿抚了抚胸口,掌心一片剧烈的震动。
幸而周自渺那个疯子没在这里。玉鸿胆战心惊地想着,姜婵这副模样,他见了都心疼得紧,若是叫周自渺看见了,自己这个秘境也得遭殃。
他的视线移到寒石上,原先名震天下的天才剑修,如今就躺在那里,身体透明着,只怕伸手过去挥两下便能让他神魂俱灭的虚弱。
姜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额头虚汗未擦,眼神空荡。
她望着谢怀的残魂,就像望着自己心中那空缺的慰藉。
玉鸿将谢怀扫视了一遍,突然开口道:“虽说我可以让他重塑肉身,重新来过。”
他认真地望向姜婵:“可是他原先的剑骨,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姜婵张张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剑骨……没有了?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天地之间那个灵力逼人的天才,肆意昂扬,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在想曾经铉云宗亲传九弟子,轻松拔出镇山的宝剑,他成为修仙界众人口口相传的传说与向往,一人一剑,足以荡平天下妖祟。
谢怀会失去他的剑骨吗?
姜婵最后想到的,是他那双在黑夜里,显得尤为闪亮泠然,充满傲气的一双眼睛。
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
“枕流剑……”
她突然小声喃喃道。
玉鸿弯下腰:“什么?”
姜婵抬起头,有些委屈又茫然:“我还没有将枕流剑找回来。”
他确实再一次地被姜婵震慑到了,玉鸿哑口无言,不清醒地重复道:“…什么??”
姜婵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去找它……”
玉鸿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愕然:“你真的疯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外面那两只小老鼠都能把你打死?花毒你能受住我认了,剥离神魂能受住我也认了,现在这个状况你要出去找枕流剑?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周自渺疯的不彻底啊?”
姜婵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就连提到了周自渺她也没注意,她一心想着枕流剑,撒泼似的在他手中乱动,活像个小孩子。
“你能不能听话点?!”玉鸿吼她,“你这样……”
玉鸿倏地静了声。
姜婵安静地哭了,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止不住的泪水滑过她细瘦的脖颈,濡湿她的衣领。
她哭得好绝望,令人心碎。
姜婵捂住脸,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
她强撑着开口说话,声音里尽是酸涩和苦楚:“我求求您了……”
姜婵抽噎着,眼泪啪嗒嗒地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就像谢怀耀眼的过往,一样的结局。
“让我去吧……”姜婵哭道,“谢怀没了剑骨,不可以再没有枕流了……”
第26章
冰冷的石室中, 玉鸿掏出那块透亮的琉璃玉石。
莹莹的青光映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法力的时效到了,桑昭重又变成了人形,她捧着被方才被玉鸿摔出去的古镜, 小心翼翼道:“前辈, 这个法器自己飞回来, 找您许久了。”
玉鸿知道是周自渺在那边发疯, 他没有接过来,只应了一声, 表示听到了。
桑昭偷瞄了洞内一眼,见到了冰床上虚弱的谢怀之魂,诧异地咦了一声:“阿婵呢?”
玉鸿没有回答她, 只淡淡吩咐道:“后方右转走到底, 有片苗圃, 你去摘朵最好看的君子兰来。”
洞内气息压抑的紧, 桑昭小心翼翼:“哦…”
也不敢再多问, 转身便走了。
古镜还在地上嗡鸣不断, 好像玉鸿不接, 他就能一直震下去。
玉鸿当然不敢接了。
他捂着自己泛青的腹部,难得有些郁燥想着。
总不能画面接通了之后说没想到吧你徒弟一拳打蒙我,自己重伤未愈还跑出去给她男人找剑啦。
到时候别说这小小的一块淤青了, 自己肠子都能被周自渺那个疯子拉出来。
玉鸿脑皮发麻, 无比后悔, 当初怎么就不藏深一点,直接找块土把自己挖了埋了,总不能还被姜婵那孩子找到吧。
姜婵走在济泠仙山, 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彼时的她发着高热, 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走着。
谢怀的残魂一朝离开,灵府内显得格外空荡,往日每每习惯修炼的庞大灵气没了去处,便通通被姜婵自己吸收,久违的灵力满溢的感觉让她脑袋发沉。
加之双生蔷薇的毒素,使得姜婵眼伤复发,眼前一片朦胧,无法视物。
姜婵学着谢怀,释放出灵力探测四周,以此来充当自己的眼睛。
风雪之中,姜婵又想到了谢怀。
谢怀在太虚幻境中教了她实在太多,行事,技巧,剑法,导致这一路而来,她活得越来越像原先那个谢枕流。
她仰起头,感知了下大致的方向,便往山下走去。
枕流剑自铉云宗之变,谢怀身死后便自行离去,枕流是一柄绝世好剑,觊觎它的人不在少数。
可谢怀没死,它便不会易主。
枕流剑最终停在了一处平原之地,之后,那个地方一夜之间长了座高山,对修仙界稍微熟悉点的人都知道,枕流在未被拔出之前,就一直是铉云宗的一座剑山。
如今它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它的小主人寻来,带它回家。
姜婵跌跌撞撞地往剑山的方向走去。
如果谢怀睁开眼就能看到枕流剑,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
到达剑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姜婵十分警惕,因为她知道,圣屿殿的人一直都有在这里埋伏。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来找枕流剑的原因,之前带着谢怀,若是被抓了就前功尽弃。
如今不一样,谢怀已经确定能重生,姜婵现在就是初生的牛犊,毫无畏惧直接开莽。
然而剑山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从山脚开始,便是密密麻麻的血迹与残骸,一直蜿蜒了整条山路。
好似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恶战。
圣屿殿的傀儡们带着银边面具,尸首洋洋洒洒遍地都是。
姜婵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整座山林静谧无声,别说是人,连只鸟的动静都没有。
直到走到山林的尽头,走到坚硬的剑石前,姜婵都没有遇到一点危险。
“是谁……”
姜婵脑子浑浑噩噩,无法准确思考。
她很快不再去纠结,枕流剑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尽快把它带走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