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两母女都累得满头大汗。
乔圆圆喘着粗气,把李老师扶着坐在花坛旁的石墩子上,“妈,我去开车,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
李老师点头,又摇头,“没事,我感觉我就是不能上下楼,走平路还好,没那么严重,一夜之间就变成残废。”
乔圆圆囫囵应了句,“那就好。”便冲进车库里开车去了。
医院人多嘈杂,一上午兵荒马乱,好不容易看完医生拿到诊断,又是两母女坐在医院食堂里相顾无言。
直到李老师吧嗒吧嗒地开始掉眼泪。
乔圆圆放下手里的免费白粥,抬起手臂穿过小餐桌,来回抚摸着李老师的手臂,“妈,你别这样,医生不是说可以先住院治疗吗?又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就半月板磨损很多人都有的,我好几个同事的妈妈就是半月板磨损,在家里躺了几个月,现在都活蹦乱跳的到处去跳广场舞咧,没事,别哭啊,妈妈,没事,有我呢…………”
可李老师哪里听得进去,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无法自拔,已经认定自己即将残废,一辈子都只能坐轮椅,躺床上,“医生都说了,妈妈的半月板已经快磨光了,只能打那个什么玻璃酸钠试试,那个东西我查了,效果不好,还痛得要死…………算了,我还是死了算了…………我不拖累你,我回去就想办法吃药早死早超生…………”
乔圆圆只感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小心翼翼地说:“妈……不是还有手术方案吗?”
李老师立刻否定,“我年纪这么大了做什么鬼手术,搞不好做手术的时候就死了也不一定,你还让我去做手术,去吃那个苦,你是想害死我吧?你就是不想我走不得路,到时候拖累你要你照顾咯,你放心,我李金凤就算是饿死也不要你乔圆圆一口饭吃!”
乔圆圆无奈,收回手,只想给自己一个抱抱,“妈……怎么就说到这个事情上面去了?哪就那么极端?我正找我同事打听呢,肯定有别的方法能解决,你不想做手术就先不做,我们吃完饭先回去,等你回去休息一下,心情平复了再说。”
“我不回去,我要回县里去,我去跳江去,我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听你在这罗里吧嗦的教训我!”
乔圆圆简直要对天喊冤,“妈,我没教训你,我这不是在劝你想开一点吗?”
李老师神情扭曲,言语尖刻,似乎要把今生所受的苦难都归集到女儿身上,“我要是想得不开,你爸那个狗杂种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就带着你拉着他一起开煤气自杀了,我现在就是后悔当时看你太小没舍得,不然全家一起死了不干净?用得着现在受你的气?”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先冷静一下,我……我同事给我打电话了,我问一下这个半月板的具体情况。”
她几乎是逃难一般背过身去接电话。
嗯嗯啊啊一通,总算对这个病有了具体认知。
挂上电话她便和李老师说:“我同事说我们中心医院骨科不行,他妈妈是在浏阳看的,浏阳那边有家骨伤科医院特别好,治疗这个半月板磨损很有经验,不用手术也不用注射玻璃酸钠,嗯…………就是医院的号很难抢,他有朋友在那边可以帮我们挂号,我请个假,明天上午开车去,住一晚,后天看病。”
她自以为安排得十分妥当,没料到李老师只给了她硬邦邦冷冰冰的一句话,“我不去,我要死也死在文春,半点不得麻烦你。”
“啊?”她呆愣愣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犯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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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56
◎钱三平才是治疗李老师最好的药。◎
chapter 56
乔圆圆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只不过从成年后她就认为和李老师之间的争执没有意义,第一,李老师固执得像头牛, 绝不会因为她的言辞而改变,第二,李老师年纪大,精神不济, 失常失眠,她并不想成为李老师精神痛苦的又一根源。
因此每每面对李老师的歇斯底里,她都选择退让。
毕竟真吵起来, 对她本人情绪上的消耗, 远大于忍气吞声。
成年人解决问题的终极方式是——
算了。
她于是努力把注意力从李老师扭曲痛苦的脸上挪开,低下头, 开始在手机上搜索“浏阳社港骨伤科医院”几个字,发现确实是响当当的名气,属于一号难求, 一医难见的程度。
她这个能帮忙挂号的同事也是拐了几道弯找到的, 是陈会计的大学同学, 现在在浏阳工作,也是体制内,之前他母亲在这家医院治疗半月板磨损已经基本可以无痛苦行走, 即便是他挂号,也还得再拐一道弯。
好难——
乔圆圆重重吐出一口气, 把手机顶在额头上, 不住地发愁。
脑子里不断回荡着那句“我这是犯了什么罪?”因此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这些。
李老师哭完了, 发=泄够了, 把痛苦和焦躁都给了女儿, 这会儿当然平静下来,擦一擦眼泪,也抹干净鼻涕,正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一接通是赵学农的电话,质问她大早上的跑哪潇洒去了,早饭不做就算了,现在快一点了还不回来做午饭,是不是存心想饿死他。
李老师一听便慌张起来,仿佛犯了大错。当下忘了膝盖的疼痛,和乔圆圆说:“走吧,先回去,你赵叔叔还没吃午饭呢!男人真的是,这么大了连下个面条都不会,一分钟也离不了人。”
是呀,男人生来高贵,所以两母女都得齐心协力伺候他一个。
乔圆圆顾不上自己的难过,连忙点头,起身搀着李老师的右胳膊,接住她大半边重量。上车后也不知道是注意力不集中还是医院的出车通道实在太窄,她还不小心刮了车头,李老师忙问怎么了,唯恐小宝马受伤。
乔圆圆心思太乱,随口说了句没什么,车都没下就不管不顾地一路呼哧呼哧开回家里。
直到把李老师扛到主卧床上,她才想起来要去看一看她的小宝马。
走时路过客厅,果然赵学农仍然似一尊石佛,枯瘦的身体盘坐着,仔细一看不像佛了,像一具骷髅架子。
她照旧当做没看就,什么也没说,一路小跑到楼下,绕到车前,一蹲下才看清楚,她的右车头被蹭花了好大一块,车灯罩上也有刮痕,她对车从来没概念,一时间脑袋空白,下意识地拍了照,想也没想就发给钱三平。
好在忙得脚不沾地的钱三平,看见置顶人的信息赶紧点开,随即转身找了块安静阴凉的角落,给她拨电话。
看见钱三平的电话,乔圆圆十分意外,她这会儿胸口发闷,心情跌到谷底,并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因此钱三平的电话响到第五声,她才不情不愿地接起来。
“歪?”口气还不大好。
然而无论她语气多么恶劣,钱三平总是能保持情绪稳定,并不受她影响,“把车撞了?人没事吧?”
“没事啊,我好的很呢。”
“人没事就好,车是怎么刮的?”
“就是……就是出中心医院…………刮墙上了…………”原本不过是阴沉沉的脸,突然间下起雨来,竟然只为着简简单单的一句“人没事就好”。
最难敌的不是恶言恶语,而是真挚热切的关心,打得她丢盔弃甲,措手不及。
钱三平感到意外,“怎么哭了?吓到了?没事,谁开车没有一点剐剐蹭蹭的,小事情。”
乔圆圆瘪瘪嘴,忍了忍,扯着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一把,梁山汉好一般的举止,“我好蠢,撞了我就慌了,不记得报保险了。”
钱三平温声道:“没事,这个钱我给你出,你现在去发动一下车,看看前大灯怎么样…………”
“哦……”她依言照做,却在前大灯如常亮起来那一刻坐在驾驶位里放纵地嚎啕大哭。
吓得钱三平赶忙安慰她,“前大灯坏了也不要紧,等我发了绩效,我给你赔啊,用不着为这种事情哭。”
“不是…………灯是好的…………”
“那是怎么了呢?”他耐心地竖起耳朵,竭力去理解她当下突如其来却势如滂沱的情绪,并不把这一切当成女孩子的矫情与脆弱。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陈述着,“没事…………我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总是犯错误…………一点点小事情都搞不好…………像我这样的废物,不如死了算了…………”
“怎么就要死了呢?”钱三平悉心宽慰她,“你要是废物,那我算什么?我估计连当垃圾都没有资格。”
“怎么会…………你比我成功多了…………”
“我现在一无所有,火电厂眼看这两年就要倒闭,不像圆崽你有车有房,还是铁饭碗,长得又漂亮,性格又好,开朗大方嘴巴还甜,你要是说自己是废物,那真的是天理不容!”
“钱工!那个——”他正低头说话,正巧有同事来找。
乔圆圆原本就想逃避,因此立马说:“那你忙,我不耽误你了,拜拜。”
钱三平阻止她迅速挂断电话的手,“你等一下,等我两分钟,不要挂。”
他和同事简单交代完,再度拿起手机,“圆圆,还在哭?”
乔圆圆慌忙间猛吸一口气,嘴硬道:“没哭了。”
钱三平笑起来,“好吧,没哭就好。车的事情是小事,刮了点漆,几百块差不多了,你要是不着急修的话,下次等我过去了,我来处理。”
“不用了,我就扔4s店…………”
“4s店太贵了,我看就一点点,自己补一下,先攒着。”
乔圆圆听得一愣,“啊?这还能攒吗?”
钱三平答:“嗯,能攒。”
她越来越感觉,钱三平这个人不是一般二般的抠,是相当抠,迟早成为大中华区葛朗台。
不知不觉车外下起雨,绵绵细细,仿佛一张巨大的透明的网。
稍顿,钱三平又问:“缓口气了吧?现在能不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让你哭成这样,我感觉……感觉圆圆应该不至于为了一点小剐小蹭的事情流眼泪。”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乔圆圆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是我妈,早上我带她去医院,查出来半月板磨损严重,医生建议住院治疗,我妈有点崩溃,我打听到浏阳一家医院治这个病很厉害,打算明天开车带她过去,休息一晚,后天看病,我妈她……不愿意,刚还骂了我一顿…………唉…………我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满意,我就是个傻逼…………老天爷掉块石头砸死我就好了,这样我妈估计就能解脱了…………”
“傻话,这样,你妈的事情,我来处理,我晚上过去一趟,我去劝她,然后明天早上我跟你一起开车去浏阳,我刚查了一下,开车过去要五个多小时,你一个人开我不放心,不过我不能陪你们看病,开到长沙下高速,把我放到地铁口就行,我自己搭高铁回文春。”他讲这话时语速很慢,显然是一面考虑,一面说给她听,“等你们看完病回程,我再去长沙等。”
然而乔圆圆不敢领情,“那不行,那太麻烦你了,为了我们家的事情还要耽误你的工作,那我罪过大了,我妈生病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你没必要…………”
以往对她十二分纵容的钱三平,居然今天语气坚决,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我现在请假,估计晚上七点多到你家,你妈妈喜欢什么?我带一点过去。”
“不用了,真的不用。”
“第一次上门哪能不带礼物,你这是要坑我啊,乔圆圆。”他语气轻松,似乎根本没觉得这是在为她牺牲,为她劳累,他把这一切都当做理所应当,“那这样,我先买点水果,我记得你有个继父,那我再去买两瓶酒,两条烟,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越讲礼越重,吓得乔圆圆忙不迭推辞,“不用不用,千万不用,真的不用那这么厚的礼,其实更不用过来,我自己开到长沙去过,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
其实以上都是扯谎,她拿驾照六年,还从没上过高速,更不要说远距离驾驶。
高速上的指示牌估计都认不全。
但她骨子里充满雄性基因,争强好斗,绝不服输。
而钱三平直接说:“去不去是我的事,你不用替我操心。”
“但是……但是我妈妈今天病了,只有我做饭,我就会三个菜,做的不好吃,实在拿不出手…………”想到要在钱三平面前丢脸,她的气息顷刻间便弱下来,发声也同蚊子声差不离,嗡嗡嗡让人听不清。
钱三平笑,“你就先放着,等我过去再做。行了,先不跟你说,我抓进把下午的事情做完,早点做完早点过去。”
“哦。”
挂断电话,乔圆圆的还没醒过神,直挺挺地坐在车里发呆。
直到脸上的眼泪都干透,她才想起来,钱三平今晚要登门拜访,赶紧一溜烟跑回家里,推开房门,找到正平躺在床上,仰天流泪的李老师,“妈!”
“叫什么?是不是想试试我死了没啊?”
乔圆圆早已经习惯了李老师的阴阳怪气,通通都当作是她的更年期症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妈,我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他知道你病了,说下了班要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