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卢佳之间的关系,走入了一个令人担心的情形。
一直逃避与叔叔交流的我,到这份儿上,也不得不拿起了电话。
卢佳之前就让我和叔叔联络,为了他们俩订婚的事情。可我一直在拖。
这十八年来,我和叔叔的沟通从来没有正常过。离开美国之前,我刚和他因为妹妹的事情闹翻。
这一次,又要因为妹妹的事情和他商量,怎么想,也不会有好脸色。
好在电话里也看不到他的脸色。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让小珠和卢佳订婚了?」叔叔听我讲完我的想法之后,反常的,并没有斥责我。
「是的,叔叔。」
「正好,我们和你卢伯伯原本就没有想让小珠嫁过去,这样反而简单了。」
原来我之前的猜测居然是对的。怪不得卢妈妈对龙珠和龙豫的态度相差如此之大。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卢佳竟好像并不知情。连我都看得出来,聪明如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卢妈妈那么明显的偏向。
难道是因为卢佳和他妈妈还未达成共识?
他们是要僵持到什么时候?龙珠就这样被他们当成一枚棋子?甚至连我,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交易。
「小豫儿知道么?」
「当然。我和你婶婶一直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原本没有想要这么急。」
「你们……」这一刻,我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千万句话堵在胸口,磐石一般沉重。
「小翔,把学校的事情结一结。订婚礼之后,就跟我们回美国。」
「那她怎么办?」
「你说小珠?我们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学校,去日本好好把她身上的恶习改改。以后也许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翔,你这是什么态度和我说话。不要每次一提到她你就像吃了炸药。」
「她是我的妹妹啊,她是我的亲妹妹,她也姓龙,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叔叔顿了顿,沉沉的说出七个字:「她不姓龙,她姓池。」
叔叔掛掉了电话。我已无暇去追究为什么她不姓龙。
我只想第一时间冲到卢家,把她带走。
可是没容得我带,她自己就走了。
卧室里留下了两幅素描,卢佳和龙豫,下面是她的笔跡,「百年好合」。
原来她都知道。
我抓住卢佳,质问他龙珠去了哪里。他一脸迷惑,我还当他装的。当他疯了一样冲进卢家书房,对他妈妈大呼小叫,我才知道,原来连他也被瞒着。
我们分头冲去机场。
航站牌上显示去往东京的飞机正在check-in,还未起飞。
托运行李的长队里没有她,到处走动的人群里没有她,安检的玻璃门前……
我大叫着冲过去,她已经上了电扶梯。
我被门前的工作人员拦住,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扶梯之上。
她不可能听不见,连电扶梯上站在她身边的人都回头望了过来。
但她离开的背影那么决绝,没有显露一丝犹豫和不舍。
为什么?
为什么被他们拋弃的你,寧可自己默默离开,也不愿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回家拿了护照,给王强打了电话,告诉了他航班的号码。
他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说:「一句话说不清楚。我现在就去买机票,你一定要接到她。我马上就飞过去。」
再去机场的路上,我给卢佳打了电话,没有人接。料想他也应该和我一样的着急。
好在到东京成田机场的飞机每个小时都有,我顺利地买到了票。
五个小时,像五年一样的漫长。
我一下飞机,在海关补落地签证,又打了电话给强子。
「接到了么?」
「没有。」电话那边也是一样的着急。
「航班号码错了?」
「没错,我查了,乘客名单上有她,可她并没有上飞机。」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着她进去的。」
「可她的确没有上飞机。龙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过会儿打给你。」
卢佳的电话总算有人接了。
「你找到她了么?」
「没有。」
「她没有上飞机。」
「是么?怎么可能。会不会临时改了机票?」
「她应该没那么聪明。」
「也是。我让机场的朋友帮我查查看。你在哪里?」
「我在成田。」
「你已经飞过去了?」
「给你王强的电话,我在这边找找看。有消息尽快通知我。」
「好的。」
掛了电话,我看着听筒发了两秒鐘呆。
卢佳的语气有点儿过于冷静。
她离开已经超过七个小时了。不知道卢佳和卢妈妈最终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种时候,还有谁会因为她的去留而担心。
王强来机场接我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
我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就是这所学校。」
他低头看了看,「御茶水?她来这里干什么?念大学?可她根本不会日文啊。」
「是我叔叔安排的。他们也许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日文,只是想把她支开。」
「支开?为什么?她已经有阵子没和我联络了,我课业忙碌也没追着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学校距离这里远么?」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应该是在东京都文京区。」
「现在过去要多久?」
「我猜坐地铁过去,一个多小时?我对这里也不太熟。翔子,我知道你很着急。但现在天已经晚了,去了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况且她也没上飞机。」
「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上了飞机。卢佳那边也没堵到她。现在几点了?学校是不是已经没有在办公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先回我宿舍吧,我得找一个日文好点儿的同学。我的破日文,学校技术方便的东西还凑合,真遇到事情了,我也说不清。」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就连突然骤降的气温都想要帮着我。
可我就是冷静不下来。
想起平安夜,也是飘着雪,她一个人躲在外公家快要拆迁的破房子里,守着一盆火取暖的场景,我就冷静不下来。
那还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而这里,是连强子都说陌生的异国他乡。
她一个人过来的么?学校有没有人接?
在这个异常寒冷而漫长的夜里,她会在哪里?
机场没有她入境的记录。学校里也没有她报道的记录。
她消失了,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去了东京お茶の水,去了奈良,去了北海道,还去了冲绳。
我拿着一本日文字典,忍受着奇怪口音的英文,走过了很多地方。
我开始还一遍一遍的给卢佳打电话,后来慢慢放弃了。
他做了他能做的,和他妈妈抗争了很久,最终妥协给了家族的利益,生活的现实。
而我,还要多久,才能妥协给生活的现实?
什么是生活的现实?
我只知道,我的生活,在她的背影消失在手扶梯的顶端之后,彻底脱了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