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摇头。
而谢春山目光闪烁,喃喃自语:“他只会推波助澜,悄然推动时光长河,让人快速转世。而且人死后的道元,是在不断地消散的。到底能不能转世,都要靠运气。仙人的手段,也许只是拨弄这种运气罢了。”
瑟狐:“你又不是仙人,现在说什么都是猜测!但是咱们这里不是有个仙人嘛。等堕仙醒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谢春山说也是。
--
姜采的眼睛,确实因穿梭三天而付出了代价。她的道元道体是因此受伤的,表现出来的,便是眼睛看不见了。
姜采期间醒来一次,她不在意自己的看不见,而是一醒来,便急着将自己拿回来的道元亲手放回了张也宁体内。因为如谢春山所说,道元离开人体后会不断消散,她只怕自己昏迷的时间太久,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道元失了用处。
那些道元没有从他体内再出来后,姜采这才放心,重新昏过去。
于是谢春山这个老妈子,明明在魔域只是躲一躲修真界的祸,却偏要照顾两个病人。张也宁还好,谢春山主要忙前忙后照顾的人是姜采。
夜里,谢春山摇着扇子坐在姜采床榻边,低头端详着病榻上这位盘腿垂首的蒙眼女郎。她也在自己疗伤,体内灵气和魔气都在运行。只是她体内的魔疫也在趁她衰弱时作乱,这让她的气息变得时而清晰,时而虚弱。
她的道体,一直在将毁不毁的边缘摇曳。
比起这个,眼睛看不见简直是太小的问题了。
谢春山日夜看护姜采,也是为了时常给她输送灵气,好帮她压下她体内的魔疫作乱。他看护她亦是监视她……以身侍魔,随时会被魔吞没,本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过程。
一个月昼夜不停的看护,让谢春山灵力衰竭,后补不足。他坐在姜采身边苦笑:“阿采啊,你要是再压不住魔疫,你师兄先要因灵力衰竭而死了。”
他撑不住,还在絮絮叨叨。即使知道她听不到,他的嘴也不停下。
后半夜,魔修们忙着各自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天上的月华之光,微弱地亮了一瞬。有风轻拂,一重月光照落,月光威力无声息,整个殿宇附近的魔修,却都打着哈欠,一个个歪了脑袋身子,砰地倒地,陷入了沉睡。
月光之下,如雪道袍轻慢走过。
曳地无声,眉心妍丽。月光流动宛如银瓶倾倒,柔和的清光若有若无,照在那缓缓行过的青年身上。
寂静无声的魔域中魔尊宫舍间,张也宁推开了寝舍大门。月光和他一同入内,他踩在冰凉地砖上,几步便入了内舍,看到了帷幔低垂,榻上盘腿静修的姑娘,以及靠在姑娘肩头上昏睡过去的俊朗青年。
张也宁平静走过去,站在床榻边。他眼睛扫过谢春山,便落在了姜采身上。
她眼睛蒙着白布,露出的下巴洁净,苍白。她状态很差,魔疫时而叫嚣着要涌出她体内,被她一次次压制。于是她身上散发的道光,混合着灵气与魔气,便一次次让她在衰退间徘徊。
黑色魔气笼罩在她眉心,给她的端正典雅,添了些魅惑阴煞。
张也宁凝视她片刻,他手抬起,罩在她发顶,将一重灵气渡给她。在他的相助之下,她渐渐能够控制住体内的魔疫,状态不再那般反复无常。
张也宁目光落在她面容上,他试图进入她的神识探查,却在进入前稍微一顿。
随意进入旁人的神识,极为不礼貌。
虽然他在成仙前……多次进入。但是,今非昔比。
他心中无欲无波,心情复杂之下,收回了手。他手离开时,她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张也宁一愣,看向她,几乎以为她醒了。但是她仍闭着眼,她并未醒来。
她握住他的手,仅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张也宁静静看她半晌:她对他有情。
可他……
他一道法术落在她手上,迫她松开手,而他的手腕趁机离开。
张也宁默然许久,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只将一重月光精华放入她体内,帮助她修行疗伤。之后他反身欲走,临去后,他又回头,看了那靠在姜采肩头上的谢春山一眼。
他看了半天。
师兄妹之间,这种亲昵的姿势本无可厚非。谢春山在此,也是为了日夜照顾姜采。
张也宁却看了很久后,还是袍袖飞扬一掌挥出,让谢春山歪倒到了另一边,不靠着姜采。张也宁这才拂袖离开。他离开后,众魔修才渐渐苏醒,迷惘无比。
--
也许因为张也宁昨夜的相助,次日天亮,姜采从沉睡中醒了过来,睁开眼。
自然,她睁开眼,眼前也是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她快速下床。
她没有习惯自己如今的处境,走路自然跌跌撞撞,不断碰上寝舍中的摆设器具。何况她如今气运皆衰,几乎是走一路,被绊一路。平时眼睛能看到的时候,她能勉强应对衰运,迅速躲避灾难。但是现在看不到了……
当姜采推开寝舍门的时候,外面的魔修们齐齐吸了一口气。
瑟狐惶恐:“有人夜闯魔宫,伤了尊主?!”
——不然怎么解释尊主这一身青一身紫的伤?
姜采淡定地给自己落了道术法,缓了一下自己的伤。她知道离开寝舍后,面对一个更广袤的世界,她稍微走一步,衰运都可能带给她更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站在寝舍门口,一步也没敢多走,只问:“张也宁是不是醒来了?”
瑟狐吃惊:“尊主您知道?”
姜采心想我就知道!
她感觉他来过。因为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沾上了月华气息。在魔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还能有谁?
他醒来第一时间就来看她了?!
他到底断情还是没断情?
姜采心里嘀咕,忐忑又紧张,一时间竟然不着调地去想她昏迷时形象好不好,应该没有鼻青眼肿吧……她用纱布覆眼,是不是美貌值能够增加一些?能够有气质一些?
在瑟狐的嚷嚷声中,姜采回过神。
她意识到自己在走什么神,不自觉地咳嗽一声,摸了摸鼻端。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看到他了?”
一众魔修都摇头,然后想到他们尊主如今看不见,他们齐齐说没有见过。而瑟狐:“那倒没有……是谢公子说堕仙来过了。”
姜采愣一下。
瑟狐眨巴眼睛:“是早上谢公子离开尊主寝舍的时候,一路走一路打哈欠。我们问他您如何了,他就手一挥,特别豪爽地说你没事了。他说,‘他都来了,她还能有个屁事啊’。我就追问,然后知道昨晚堕仙来看过您,还给您留了消息。”
姜采怔愣:“什么消息?”
瑟狐比划:“谢公子说,堕仙给您写了信件,就放在桌子上。咱们也没敢进去看。”
姜采:“……”
她转头,砰一下关上殿门,又跌跌撞撞一路磕一路绊地往回走。能不被屋里这些东西弄死,全靠她武力强。她不得不打开法眼,探查寝舍,终于找到了一处发光的纸张。
姜采摸到桌边,意识到什么,偏脸啧啧,意味不明地笑一声——
这纸张,其实离她下榻之地,只有不到一丈距离。
张也宁体贴地把信留在这里,偏偏她和他的没默契是出了名的……兜兜转转折腾一路,她才拿到这封信。
姜采手在信件上一摸,确认是张也宁的气息后,她消去封印,打开信纸,用法眼扫看信件。
信件言简意赅,与她说了下如今情况。他说永秋君受伤是个机会,但永秋君并不是最大问题,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存在”,正在苏醒。他让赵长陵去查事情,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还有修真界有些门派态度很奇怪,在巫家那一战中搅浑水,有些问题;北荒之渊的无极之弃的死门,也不知封印还在不在;再有焚火修罗界中魔子沉睡的洞穴,不知是如何情况。
桩桩件件皆是正事。
姜采捏紧信件,越看越是心头大怒。她早料想的情况出现了——他絮叨那般多,却只不提他二人之情。
姜采冷笑一声,手一抛一扬,信件扔到半空,她一把火烧掉。她气势汹汹向外走,这一次凶悍万分,推开殿门的架势,把外头窃窃私语的魔修们吓了一跳。
魔修们赔笑:“尊主,咱们如今和修真界……”
姜采打断:“当真没有人见过张也宁?”
众人齐摇头:“没有。”
姜采:“有人去看过他疗伤的宫舍吗?”
魔西王瑟瑟举手:“我、我去看过……”
众魔修齐齐扭头看他。
魔西王:“怎么了!尊主带回来一个大男人,还不兴我看看情敌是几个鼻子几张嘴啊?”
众人哗然嘲笑,魔西王和他们对吼,姜采冷冰冰抬手打断下面的吵嚷。她面向魔西王,即使眼上蒙着纱布,魔西王也凛然,觉得姜采目光透过白布扎在了他身上,让他寸步难行。
姜采冷静:“你今天有去看过张也宁吗?”
魔西王心虚:“去过……但是那宫舍,没有人了。”
——他早上还因为这个偷偷高兴,想那个小白脸终于走了!
对嘛,这才应该是对的。好歹是堕仙,总不能甘心当他们魔尊后宫里的小情夫吧?走了正好!
姜采面色阴晴不定。
她咒骂一声:“混账!”
也不知道是骂谁,众魔修却被吓得不敢说话。就见他们尊主一步跨过门槛,向宫外走来。姜采走得快疾,一路朝外。她对这里所有路段都不是很熟悉,中途遇到多少障碍物,众人张口要提醒,那些障碍物碰到姜采后,就被她躲开。
虽则如此,依然磕磕绊绊,非常狼狈。
惨不忍睹,众人目光闪烁,都不敢看了。
魔修:“尊主,您要去哪里啊?不如我们代劳……”
姜采咬牙切齿:“抓回张也宁!”
魔修:“呃,您现在这样,怎么抓啊……”
姜采不答,法力突然施展,凛冽剑气飞出,将她面前的路荡平。众魔修目瞪口呆,见姜采一剑之下,面前的宫舍、殿柱、长廊……寸寸成灰,被她一剑斩之。
她大步向前,这便没有障碍物挡她的路了。
她倒要看看,衰运还能怎么杀她!
姜采眼见要撞上一个魔修,那魔修慌忙让路,却在慌乱中,手中武器一磕绊,和身后人撞上。身后人正紧张地盯着姜采,一手一挥向外一挡,前者的武器哗一下飞上天,向姜采发顶砸去。
魔修们:“……尊主!”
武器即将砸上姜采时,姜采在众人提醒声中感应到了不对劲,她长身跃起,剑气荡开再斩四方。她武力非凡,众人见识到了她的应急能力,也见到她一纵数丈的本事。
姜采落地时,众魔修正被她前面的空气打斗惊得合不拢嘴,一时间来不及提醒,就见姜采向前一跨步。前面的护栏早已被她碾碎,她前面,是一汪墨黑的、魔气交纵的湖水。
魔域的湖中藏有没有神智的混沌魔物,下去即是战,可和修真界的湖水不一样。
众人吸一口气,姜采踏足水面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她身子向上跳跃时,下方伸出无数只手桀桀笑着将她向下拉。数量众多,姜采难以判断,她眼见要被拉入湖水,众人已经不忍看了时,一道青龙长影在半空中迅疾纵过,伴随着一声轻叹,那长鞭卷住了姜采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