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伤了我。”郦清妍比了比心口,“伤在这儿,很严重。为了以后都不会再疼,我将伤口连着肉一起剜掉了。我讨厌以这种方式伤我的人。”
“姐姐已经讨厌二皇兄了吗?”永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哀婉问道。
郦清妍没有回答,而是温和反问,“如果你不在意一个人,那个人又怎么能伤到你呢?既然不在意,自然没有讨厌,以及喜欢。”
“二皇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有第一次就会第二次,正是因为狠不下心,才又那么多怨妇和悲剧的爱情。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又能落着什么好?不若一开始就决然些,各自活好。我不屑于祈求来的感情,也不希望长大后的安儿陷于此。”
“如果姐姐连机会也不给,怎么知道结局一定是悲剧?”
“只有一次的机会,才能让人顿悟,知晓珍贵。”
永安已经默默在心里给栖月烧了三柱清香。二皇兄,你自己作的死,自己哭着走完吧。
第121章
话至最后, 永安觉着再问不太好,自己一昧求她给个机会没太大的作用,不若让躲着听了谈话全部内容的人出来自己挽回。误会都是因为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而加深, 然后一句话都不说,各自分隔疏离,到最后相互忘记。
小脚丫含恨地跺了跺, 三哥哥也真是, 找谁不好,偏就喜欢上妍姐姐, 虽然她的确很容易让人喜欢上, 但是他难道就不明白这是二十多年来,能让栖月在三兄妹之外, 在乎至此的唯一一个女人么?抢什么抢, 真是太不懂事了!
无论如何得让二皇兄和妍姐姐解除误会,不能让三哥哥钻了空子。永安借口作画的颜料没了要回去拿, 带着丫鬟一溜烟跑得没影, 周围伺候的众多婆子丫头全部被带走,估计能搬一座山那么多的颜料来。郦清妍当然知道这个丫头打的什么算盘, 也不道破, 只说, “那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安儿快去快回,等的久了,我可就自己回去了。”
“很快的, 很快就回来。”永安含糊应了几句,身影消失在拐角。
郦清妍坐着喝了两口茶水,起身去看永安方才画的画。这一瞧倒是惊得一跳,没想到这丫头平时看着既不听话又爱惹事,工笔仕女图居然能画得这样好。小到衣物线条,人物神态,大到构图布局,用墨晕染,造诣之高,让郦清妍惊叹,真是小看了这个长公主。
画上是一个女子的侧颜,神态温婉恬静,非常柔美。郦清妍觉得和自己有些像,却也不像。猛一看以为画得是她,仔细一看又根本不是,画上女子更华贵些。若说郦清妍是梨花,这人给人的感觉便是牡丹,一个清润,一个雍容。
郦清妍感觉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幅画永安并没画完,因为见到郦清妍时摔了笔,墨汁溅在画纸的空白处,墨汁晕开一点,有些像黑色花骨朵。
觉着这幅画就这样废了实在太可惜,忍不住拿起笔,就这那几处墨点,在空白处画出繁盛的牡丹花来。
雪白画纸,墨色牡丹,所有色彩都集在那个侧脸瞧着画外的人身上,看着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郦清妍在这处安静作画的模样,全全被花圃里藏着的那个人看了去。
一袭血红华裳之上,用金线绣着凤凰轮廓,不用猜也知道是慕容曒的手笔。而这人似跟红色较上了劲,耳边垂的是毫无杂质的鸡血石,眉间花钿是红如火焰的血莲花,连头上唯一的两根簪子,也是血红的玛瑙,黑发如同墨色瀑布,在阳光下泛着如同丝绸般的光芒。一片血红里,露出的那些肌肤被衬得如雪般白皙,通透到阳光可以直接穿过去。
这个清汤寡水的人,穿家常衣裳如同邻家小妹,作为十二禤阁少阁主时的通体玄色,又如同女皇一样透露出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此刻一身大红,简直是个从火焰深处走出来的妖精,披着柔媚的皮,骨子里却是冷冽到骇人的淡漠,这样的反差,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心甘情愿陷进去,再不想爬出来。
百变多面,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或者哪一面都是真正的她。
郦清妍眼中惊心动魄的是画中人的美,栖月眼中惊心动魄的是她的美。
二十四暗卫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栖月和郦清妍的关系会从可以一起睡变到现在说一个字都像要了他们的命。栖月之前也想不明白,直到方才,永安和她的对话里,他才顿悟,顿悟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看他一眼都嫌多。
只因为她的确动了真情,他却伤了她,而且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这个人给过自己的所有信任和温柔,都抽身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在郦清妍方才比划的那个相同位置,栖月也痛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以为一昧宠溺,给予补偿就够了,到时候杀她,才不会那么有自责感。他不知自己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杀了那么多人的自己,既然最后要杀她,何必要补偿,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用她的血就是了,一旦接触,相处,相知,面对这样一个连小曒都愿倾其一切对她好的人,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后悔,自责,以及痛心,或许其中一样,或许全部,复杂的情绪在栖月心里头交织着,让他心脏连着大脑一起,一阵阵发晕疼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清心寡欲活了二十五年,连春/宫/图都没看过一页的他,不敢承认,也不敢接受自己终于遇上命定之人这个事实。
一切都太让人措手不及。
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郦清妍闭上缓和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着,“果然没好全之前不能任性,还好花是画完了,不知小丫头会不会怪我擅自添了这花上去。”
这样说着,才想起永安去的时间实在太长,该出来的人却没有现身,是跟着一起走了?睁眼看了看四周,便看见静静立在花下,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栖月。
“参见……”
“敢跪,碎了你的膝盖。”栖月直接打断她的请安。
郦清妍抬头看他一眼,原本的屈膝礼改成直接双腿跪地的大礼,袖子一展,双手在身前合拢,把礼行得足足的。“臣女清惠,参见宁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接着没等栖月喊平身就立直了上半身,淡然地与他对视,眼神在说,“不是要碎我膝盖么,放马过来吧。”
栖月胸闷到想要吐血。
深知栖月不会杀她,慕容曒不会碰她,便卯足了劲刺你,气你,挑衅你。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叫恃“宠”而骄,什么叫蹬鼻子上脸给了梯子就要上房揭瓦,这人就是最好的典范。后宫那些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妃子,在她面前连根毛都算不上。
“喜欢跪,那就跪着吧。”栖月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端了茶灌了两口。郦清妍等他喝完了才凉凉地提醒,“那个杯子刚刚臣女用过。”
原本为了冲淡才喝水的火气,像被浇了油般噌噌燃烧起来。栖月咵嚓一声捏碎的瓷杯,“方才为何不说。”
郦清妍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心想宫里暖房里的凤仙花该出来了,改日让菱歌帮着染个颜色,这样的本色看着委实素寡了些。嘴上心不在焉答着,“上回臣女看不清,撞上柱子,殿下不也没提醒么?”
“呵!”栖月冷笑,“居然是在报仇,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真是……”
“怎么就小肚鸡肠了?”郦清妍冷冷地看着他,“分明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回躲在暗处偷看的人变成永安,此刻正捂着眼睛,痛苦地问身后的大雪小雪,“我是不是该改道撮合三哥哥和妍姐姐比较好?”
大雪看着那头又要吵起来的架势,好心劝着永安,“主人没喜欢过人,不知如何与其相处,所以,那什么,呵呵……”她编不下去了,栖月这样能追到媳妇儿,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之前那样温温柔柔的不是挺好的么?女孩子就吃这一套啊,二皇兄是不是傻,是不是?”永安痛心疾首。
小雪托着下巴分析,“是不是主人将将顿悟自己对郡主的感情,不知所措,所以频频出错?咱们此刻千万不能放弃希望,必须好好指引,让主人明白这种方法是错的才要紧。”
永安叹口气,“那就再挣扎一把吧,这让人操碎心的孩子呦……”
大小雪:长公主又叫主人孩子了……
这边栖月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兀自平复着心绪。郦清妍跪在地上,百般无聊,开始数不远处一朵早开琼花的花瓣。
明明栖月离京前还温情脉脉的两个人,也不知怎么会落到这种相顾无言,唯有各想各的心事的境地。
大小雪捂着眼睛,“公主,我们还是撮合皇上和郡主吧。”
永安:“……”
“起来罢。”这个人明明经不得久跪,偏又不说,栖月看她小心换着膝盖跪,最后选择先投降。
“谢殿下。”躲开栖月伸过来作势要扶的手,自己撑着杌子站起来。
栖月越发不自在,眼睛望向一边,看到那副画,“眼睛好了?”
“回殿下的话,已无大碍。”
“几时回府?”
“回殿下,不知。”郦清妍也不看他,只谦恭地垂着头回话,比任何时候都要知书识礼恪守礼教。
栖月见不惯她这个样子,已经适应了用柔软包裹她的大胆和放肆,突然变乖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当口变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忍不住一次次失控,带了恼怒和不耐,“连自己几时回家也不知道吗?莫不是在这宫里住的久了,舍不得回去了。”
“皇上不放臣女出去。”郦清妍看不见栖月已经快要出离愤怒,只照实回答。
“他不让你就不走?几时变得这样听话,你的计划呢,你各处布置要搅的局呢?外头一帮人等着你的下一步指示,你在宫里高枕无忧,能睡得安稳吗?”
“宏图伟业都在山谷里因为太饿拿出来吃了。”郦清妍的声音简直要寡淡出白惨惨的棉絮来,“至于殿下说的能否安睡问题,实在不必担心,紫宸宫很暖和,龙床很舒适,臣女住的很舒心。”
栖月磨牙道,“你果真是想当皇后?”
“于公,不是臣女想不想,而是看皇上意愿。于私,当皇后对臣女而言,没有太大坏处。于利,皇后之位很有诱惑力,别人这样感觉,臣女自然不能免俗。”
“小曒最是三心二意,从来宠人超不过三个月。即使你与众不同,他待你格外上心,又能如何,有无数人可以替代你,成为下一个与众不同。你就真想心甘情愿进后宫,等小曒的新鲜劲头一过,枯老宫中?”
郦清觉得这对话越说越奇怪,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且不说臣女究竟能不能做皇后,就算臣女当上了皇后,对殿下也并无影响,殿下为何执着于这个事情不放?”
“我不想让你成为小曒的人。”
栖月又开始自称我,而非本王,不过并没有被对方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却故意忽略。
“哦。”郦清妍恢复淡漠,“这话殿下以前说过了,臣女记得,不用再三强调。”
栖月那叫一个气啊!他已经说的这么明白,已经表达的这么明显,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脑袋突然就变成榆木疙瘩,半个字听不懂了呢?与其继续鸡同鸭讲,平添怒火,不若让她回去好好思考。
“我一再强调的意思,你不懂吗?不懂就好好想,想到懂为止!”然后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
郦清妍回头去看,发现他强装镇定的步子,其实有些凌乱。
回到紫宸宫,慕容曒正在书房里批折子。那个书房本来不怎么用,因里头有许多民间失传的文学孤本,郦清妍待在宫里无聊,自发现这个书房后,去了好几次,让弄香念那些孤本给她听。慕容曒知道了,便直接令人把折子搬到这边来处理,在郦清妍面前把话说的肉麻无比:怕她一个人孤单,要陪着她才安心。
郦清妍直接回了寝宫,琢磨了一路怎么说服慕容曒,让他把自己放出去的言辞,此刻只想出来一半,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不知觉间面前已经跪满宫女,郦清妍回神看见,直接吓了一跳,“怎么都跪着,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将一个精致食盒举过头顶,亮给郦清看,结果对方仍旧表示不懂。
宫女不得已只能出声解释,“羹汤,糕点都做好了,郡主只需送到书房去,不费事的。”
“我不要,皇上饿了自己不会去找吃的吗?”郦清妍拒绝。
“只有郡主送去皇上才会开心,大公公说今日皇上在文德殿发了好大的脾气,回来又没见着郡主,心情更加不好,在书房待了一下午。郡主就看在小的们这些天来尽心伺候的份儿上,送了这吃食过去,救小的们一命吧!”那宫女说的声泪俱下,就差一边说一边磕头求着郦清妍了。
“皇上有三千佳丽,那些佳丽不去哄,我去凑什么热闹。”
“后宫娘娘归后宫娘娘,郡主是郡主,是不一样的。皇上的气,只有郡主能消,小的们也是无法,才恳请郡主。”
看来今天不去,这帮丫鬟是不肯放过自己了,郦清妍叹了口气,接过食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之后又想到以后她又不住宫里,自然没有下次,懒得改口,拎了盒子去书房。
“听说你饿了,过来吃吧。”郦清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伸出去端汤羹的手一顿,啪一声盖上盖子。
就说味道怎么那么奇怪,居然是苁蓉羊骨汤!自己亲手拎过来让他喝,这让慕容曒看见了,怎么想?可恶的宫女们!自己居然被她们装出来的可怜样给摆了一道,可恶,可恶!
慕容曒看那人前一刻还从从容容,突然变得咬牙切齿,不由好奇。放下折子走过来,“准备了什么吃的?”
郦清妍拎高食盒就要溜,被他直接拦下,一把抢过来,打开盒盖,眉毛便忍不住挑了起来。“你亲手做的?”
“不是!”郦清妍磨牙。
“回答的这么快,一看就是心虚表现,那就肯定是了。”慕容曒嘴角那丝笑容看得郦清妍牙齿直痒,恨不得直接撕碎他的嘴。
“说了不是就不是!”
“这有什么好害羞申辩的,嗯,苁蓉,羊脊骨,功效壮阳滋补,是暗示朕太过坐怀不乱?”
郦清妍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慕容曒忍不住笑起来,长臂一伸,捉着郦清妍的胳膊,轻轻一个用力,对方便脚下不稳栽倒回来。
“你不是生气了吗?不是要杀人吗?怎么还笑得出来?”郦清妍在他怀里挣扎,气的又想咬他了。
“本来心情是不好,不过一看见你,就好了。”
郦清妍摸到他背上,像抱着他的动作。慕容曒一愣,狂喜还没升腾起来,就被一阵剧痛打断,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用指甲戳自己的箭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