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童话小镇开始那种如影随形的不适感就一直笼罩着布兰琪,她的神经绷得有点紧,不然也不会因为杰奎琳好心办坏事的一句问话, 就对着库洛洛打了那么多字, 甚至可以算是恶语相向。
在听闻到它背后的传统, 以及杰奎琳失踪内脏的最终归所后, 布兰琪只感觉那份锁在大坝后恐惧的洪水, 终于决堤了。
不会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当时她的周围,不可能还有活人……
库洛洛在看完布兰琪失效的能力后,他捂住嘴巴略微沉思了一下,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如果某种能力的效果是禁止外来者们离开小岛,那他定下的限制又会是什么呢?太过宽泛的限制并不容易执行,太过细致的限制又很可能遗漏,他们是怎么想到你有长距离移动的能力?而且小岛的位置闭塞,进行交通管制很容易,不需要画蛇添足……应该是更简单更直白的效果,比如经过某些限制,让念能力者的能力失效,正巧你达成了限制。”
然后他又问布兰琪,“你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什么让你在意的人吗?”
布兰琪想了想,实在没注意到什么端倪,最终还是摇头了。
库洛洛走到她身边,由于床与墙壁之间位置窄小,宽度只容得下一个床头柜,他的到来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布兰琪缩成一团,在他的对比下,显得更加纤瘦了。
一只手掌递到她跟前,“起来吧,一起出去看看。现在线索还太少,能力总有办法找回来的。”
女孩并没有握住他的手,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再一次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间,隔绝外界所有的光。
库洛洛这才发现,布兰琪在发颤,像是赤/身裸/体着被扔进了冰天雪地中,肌肉不自觉地收紧,关节不可控制地僵硬,整个人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着。
他本以为布兰琪的不安来自能力失效,毕竟他曾经是偷走过她能力的小偷本人,实在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她像是站在悬崖边缘的人,凝视着深渊,即使还未坠落,却忍不住害怕将要到来的失重感。
库洛洛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用毛毯把她裹好,说:“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热巧克力,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布兰琪的眼睫微微一颤,对“两年前”这个时间点有反应,库洛洛大概明白,事件应该发生在他们参加的那期猎人考试,她能力被偷之后。
门开了又合上,香浓的热巧克力味道渐渐溢满了整个房间,棕色的液体上漂浮着软绵香甜的棉花糖,布兰琪没有注意到开关门的声音,倒是被热巧克力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床边稍稍往下压了一块,一只手把杯子递过来,他说:“喝喝看吧,我也没煮过巧克力,刚刚怀特夫人教我做的,意外的有点难。”
布兰琪喝了一口,“太苦了。”
她直皱眉头,很不给面子地把幻影旅团团长的首杯自制巧克力热饮拒之门外,并且还把脸别过去,表示绝不会再喝第二口。
库洛洛耸耸肩,接过来自己喝,他倒是觉得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某人果然难养。
但这种香甜的味道和毛毯暖和的触感,还是令布兰琪渐渐放松了下来。
在库洛洛结束掉那杯巧克力后,他把空杯放在床头柜,布兰琪终于出声了。
她从毛毯里露出手来,没有看库洛洛,而是专注打字。
“你听说过一本书吗?叫《环球旅行、美食和我》。”
库洛洛想了想才回答:“啊,听说过,也看过。这本书前几年刚出售的时候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挺畅销的,翻译成了好几十种文字,我记得主要记载作者的游记和食谱。”
“作者的真名叫名冢一希,是个……气息很干净,看上去不像真人的男人。”词汇量匮乏的布兰琪如此形容到,“两年前曾经在地下拍卖场,把我买走了。”
布兰琪的动作不曾有变化,库洛洛的表情也没有,他并不意外。
在两个月前,他在贝奇小镇再次遇到布兰琪的时候,她不说话也不用双腿行走,他丝毫不意外。因为两年前一个念并不算太强的小女孩,在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念能力后,即使失去性命也不稀奇。
原来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吗?倒也不太令人吃惊。
库洛洛说:“买走了……是被当成奴隶了吗?”
就像居住在友克鑫的富豪约翰·赫普斯一样,总有些外表光鲜内心病态的人们喜欢纤细且年幼的东西。上了地下拍卖场展台的人类,都被剥夺了“人类”的标签,成为人以下,可供付得起价钱的人们为所欲为,不管他们曾经是不是念能力者——掌控人的方法实在太多。
布兰琪蓝幽幽的眼睛,这才在今天第一次对上库洛洛的眼睛。
她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一种很通透的浅蓝色,内里的情绪却像是强行清空了,让她的“看”只是单纯的看,不包含其他的意义。
“不,我没有被当成奴隶。”她举起手机,屏幕清晰地倒映进库洛洛的眼眸里,他看书的速度很快,语音已经追不上他的视线,然后漆黑的瞳孔稍稍缩了缩,才恢复原状。
“是奴隶以下——他把我当成家畜。”
并不是可供为所欲为、剥夺了反抗权利的人类,而是随时能宰杀的鸡鸭鱼肉。
库洛洛的短暂停顿,在女孩眼中似乎理解成了疑惑与不相信。
毛毯从布兰琪的肩头滑落,她钻了出来,半跪在床上,视线难得地可以看到库洛洛的头顶。
布兰琪掀起一半上衣,露出白嫩的细腰,因为瘦,隐约可见肋骨的痕迹。少女的皮肤白皙细腻,像陶瓷那般,值得人碰在手心赏玩,生怕摔碎了,正是因为此,才显得右边身体肋骨下缘的疤痕尤其明显。
凸起的肉芽无法与旁边的肌肤融合,呈现淡淡的粉红色,像一条固定在那里不能动的虫,整个伤口的走向又太过平滑工整,实在不像战斗中造成的。
布兰琪的语音说:“他曾经打开我的腹腔,切掉了我的部分肝脏,吃掉了。后来他又把我缝了起来,因为他说我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人类,美味的东西要想办法变得更美味,然后留下来慢慢享用。”
“但是他要打开我的脑袋的时候,我的念暴走了……周围的人都死了……”
她打字到这里的时候,库洛洛的手忽然触上布兰琪的疤痕上。他的轻轻抚摸让布兰琪颤抖了起来——因为羞耻。
不是□□的皮肤带给她羞耻心,而是曾经代表着人类以下的疤痕,被人看着触摸着,画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让布兰琪不可控制地感到羞耻。
而库洛洛看着人时的眼神很纯粹,仿佛直视着的是人类最直白赤/裸的灵魂,而不是外在的皮肉。布兰琪微微垂眸就能观察库洛洛的面部表情,因为隔得近,她看得很仔细,他注视着她的伤疤时,也只是单纯的注视,无喜无悲。
然后男人倾身,轻轻吻上布兰琪的伤疤,柔软的触感让布兰琪瑟缩了一下,库洛洛抬起手,拦住了她的腰,没有让她后退。
细密的吻落在伤疤四周,舌头舔舐着凸起的肉芽,像在安慰幼小的野兽,又像是骑士在公主的手背上印下契约之吻。肌肤与肌肤的温度互相融合,好像彼此的想法也在体温的交换间交换。
怀中的银发少女无法遏制的颤抖,令男人的手臂收紧,抱住了她。
浓密的睫毛落下,遮住漆黑瞳眸里一闪而过的情绪。
库洛洛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发现这种情绪应该叫做……嫉妒?
☆、第41章 chapter 041
细碎的吻一路往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从单纯的慰抚逐渐失去本意。
库洛洛在布兰琪的颈侧留下一个浅浅的红色的痕迹, 然而正要吻上女孩的嘴唇时, 布兰琪脑袋一歪,把手机塞到他面前。
“如果像你说的,岛上有个人的念能力是能让其他人的念能力失效, 假设这个人就是名冢一希,那……说不定他还活着。”
库洛洛忽然释怀,纵使布兰琪对名冢一希的情感是恐惧和憎恨, 但却比谁都能占据她的心神, 怎么能不嫉妒呢?
他松开她,问:“你当时是怎么逃走的?”
布兰琪:“在被他圈养的期间我形成了第三种能力, 后来我的念暴走了, 周围的人都死掉了。”
她说得十分平淡, 好像一篇为了应付老师连二月三十号都敢往上写的无趣小学生作文,仿佛逃出来并不是件难事一样。
但是库洛洛见过布兰琪的念暴走的样子,当时在罗里尼亚的皇宫的宝库里,她被迷宫的藤蔓纠缠密室游鱼的念鱼围追,生命受到侵袭时,从只能在近距离几米内发动的能力, 顿时扩张到了一百米。
他问:“周围?半径多少米以内?”
如果是几百米左右的距离的话, 名冢一希逃掉也并不奇怪。
布兰琪想了想, 先写了个数字又删掉, 终于定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两公里吧。”
其实这个数字她并不确定, 但从名冢一希那里逃出来的时候,他的宅邸加后院大约占地四平方千米,宅邸里一个活物也没有,所以她才估算,当时暴走的念大约在半径两公里左右。
布兰琪接着打字,“如果名冢一希还活着的话,那只能解释,他拥有的能力,能让我的能力对他不起作用,并且又做了点什么,才令我的任意门无法使用。”
“让别人的念无效的念能力,也不是不存在,只是能力的限制也不会少才对。”说着库洛洛具现化了盗贼的极意,使用了一项简单的能力——一枚念弹发出,正好击穿了墙壁。库洛洛再次把书合上,“我的能力仍然可以使用,我估计比斯姬小姐也一样。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你的念能力无法使用,我和比斯姬应该从未见过名冢一希,那应该代表名冢一希的能力的限制,曾经在你身上满足过。”
“为什么这两年里你的能力用得好好的,现在却毫无征兆地不能使用。我猜测其中之一,是距离。”库洛洛看向她,“他在岛上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刚上岛。”
“这种能力一旦被缠上,处理起来就挺棘手的。”库洛洛的手抚上布兰琪的脸,有点像利用脉搏的鼓动速度来测谎的姿势,让她没有办法侧头,只能直视着他,“你想找到他吗?”
小岛总共就这么大,而且从布兰琪中午归来到现在,也只过去了短短数小时时间,他的踪迹应该没有那么快隐藏才对。
布兰琪仿佛听见自己心脏加速、血液奔流的声音。
她知道盗贼头子的做法,比起满世界寻找不知道在哪里才会有的稀少除念师,不如找到能力者本人,抓起来,控制住,命令他解除能力——既然提前知道了名冢一希的能力,再提防起来就不那么难了。
然而布兰琪有些心慌。名冢一希离得那样近……这同时意味着,曾经施与她无限恐惧的本人,也就在她附近。
布兰琪咬紧牙关。
房间门却在此时敲响了。
“请进。”库洛洛说。
比斯姬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本来严肃的表情,在瞥见两人略显凌乱的衣衫和布兰琪脖子上淡淡的痕迹后,她就忍不住捂嘴笑,一颗八卦之心摁都摁不住,明知故问到:“我是打扰到你们了吗?”
某个假装得一本正经的盗贼头子只是微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倒是布兰琪点了点头,只理解了字面上的意义,“是的,我们正在讲一名能力很难缠的念能力者。”
比斯姬眼冒星星地示意她继续说,她觉得这种好骗又长得好看的美少女,绝对也是她的喜好之物,就像闪闪发亮等待琢磨的宝石一样。
然而库洛洛制止了布兰琪继续流失我方筹码,他问:“比斯姬小姐是打听到了什么吧?”
比斯姬说:“根据外界流传的童话小镇吃人的习俗,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村民们吃掉了杰奎琳的内脏,但祭祀的仪式确实已经举行了。”
“?”布兰琪不理解,也许是发生在她离开的夜晚也说不定。
比斯姬:“就在我们登岛的那一天。上午我们还没有穿越过椰林时,镇上就已经举行祭祀的仪式了,像是提前知道我们下午会误入童话小镇一样。”
关于这点,库洛洛笑了笑,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扔给比斯姬。
“我在镇长家里找到的,虽然藏得很隐蔽,不过正是因为藏起来了,才格外引人注意。”
比斯姬一看,是一张全家福,成色比较老旧还有点失色,显然是放在相框里接受阳光的照射很久了。
上面是怀特教授一家,穿童话小镇风格的服装,背景在镇长家的壁炉跟前,一家和睦,合影里却并没有“镇长”查理威丝曼。
库洛洛说:“镇长的房间里他个人的物品并不多,我却在一楼楼梯旁上锁的一间房间里,找到了查理生活过的痕迹。”
一般楼梯旁边的房间,是给仆人使用的。
按照库洛洛找到的东西显示,真正的镇长,应该是克里斯怀特才对——他们为了引导漂流者们走进小镇,故意伪装成漂流者之一!
比斯姬将照片放下,“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小镇,找到宝石后我不会再多留一分钟。”
库洛洛:“我也有个东西想要找到,不过并不是比斯姬小姐看中的宝石。昨天开始我找了好几个可疑的地方也没见到踪影,剩下的,就只有总有人戒备的教堂了。”
然而有人戒备的位置在他们眼中并不代表着“不准进入”,反而意味着“这个地方一定不要错过”。
比斯姬:“那就今晚去看看吧。”
剩下的漂流者们和伪漂流者们,沉默地用完晚餐,都各存心思地回房间了。
等就寝的灯一一熄灭,布兰琪三人,安静地蹿出了屋子。
三人的体术都远超过合格线,库洛洛和比斯姬在来到小镇的一天半中,已经摸清了道路,布兰琪有自知之明,她安静地跟在后面,在几道小巷中左扭右拐后,三人成功到达教堂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