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缠绕众人的藤蔓退去,他们默契地不再吱声,悄然退回了原位。
殿中只有蔺楚疏垂着双眸八风不动,男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神情似是肯定,又似忧虑。
他修炼的功法特异,会让外貌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年轻,眼下虽然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实则已经五百有余。
几日前禹洲提出,本次朝露试纳入魔族和灵族考核,本尊考虑后,也认为此举有利于缓和三族关系,只是对优胜者名额与选拔后去向暂无定论,不知诸位有什么建议?
殷想容道:魔界与灵域正好缺乏类似的选拔机制,我们人族也可借这次大比的机会,衡量一下新生代修士的水准。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我认为三族优胜的名额应该分开计算,不同种族之间可进行对决,但惟有面对同族时才能积分。此外,另两族的优胜者也不可进入朝音阁。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凡世掌权机构的朝音阁,决不容外族进入。
更何况,正是在三族混战中,上届长老会四司陨落其三,只剩下墨刑司首,也就是如今的朝音阁主,衣烬斓。
想容说的不错,衣烬斓点点头,
加之如今魔心石来源不明,幕后者极可能利用朝露试生乱,各司须得加强警戒,也能顺势利用这个机会,揪出背后主使。
见众人并无反对意见,他将朝露试的细节安排逐一吩咐下去,便结束了这次长老会议程。
楚疏,你且留步。衣烬斓向蔺楚疏示意,本尊有些事要问问你。
说罢他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阁主,可是身体抱恙?岑禹洲在一旁关切问道。
无妨,只是一时气滞。衣烬斓不着痕迹地用衣袖擦拭嘴角,随后领着蔺楚疏向殿内走去。
岑禹洲的目光则追随着他藏在身后的手掌,眸色微深。
等蔺楚疏返回墨刑司,天色已经擦黑。
若没有魔心石的混乱横生枝节,眼下朝露试应该已经顺利开展,他远远望着寝殿方向寥落的灯影,忍不住轻声叹息。
楚疏,你能与魔心石对抗之事乃朝音阁机密,轻易绝不容外人知晓。
衣烬斓的叮嘱再次回响在耳畔,结合储坊主的星盘演算,这届朝露试或有变故发生,倘若事态真的到了不可挽回之时,本座希望你能力挽狂澜。
那一刻,朝音阁主显得格外憔悴萧索。
蔺楚疏微扬起头,遥望远方寥落的星辰,忽然从平静的夜空中嗅出了几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月色将他的背影拉得修长,当他路过院落一角,忽然有人高声唤道:
师尊,这边!
蔺楚疏回眸,见身后小院里,不知何时已经布置了一桌好菜。
明明是秋声缈先凑上来打招呼,他的视线却落在了身后的那人身上。
绣金的黑衣衬得手腕益发冰白剔透,周长明端着盏碧玉茶杯,款款伸出手:今日忙碌了一天,先喝杯热茶吧。
他脸上丝毫没有被爽约的不悦,反而在月光映照下透出一股别样的温情。
多谢。
蔺楚疏接过茶杯,修洁指尖从他手背上划过,无声中带起酥麻的电流,让他心底狠狠一荡。
周长明强迫着目光从他滚动的喉结处移开,快步回了桌边。
秋声缈紧挨着他坐下,蔺楚疏则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对面。
长明你不知道,咱们师门都好久没这般,坐在一桌好好吃顿饭了。
秋声缈笑道:师尊早已辟谷,平日里又事务繁忙,若非良辰佳节,真是难有这样闲暇的时光。
对了师尊,这一桌饭菜都出自长明之手,我觉得滋味很是不错,您快尝尝看?
他忽然碰了碰周长明的肩,眼神狡黠。
后者险些捏断手中的木筷。
自己下厨这件事纯属巧合,若非午后秋声缈听说蔺楚疏要回来用膳,主动请缨却炸了厨房,他也不会帮衬着帮衬着,就赶鸭子上架成了主厨。
而且明明是蔺楚疏先鸽了他,自己却态度良好,又是煮饭又是奉茶,听起来总有些古怪。
他原本想让这件事轻飘飘揭过,没想到蔺楚疏竟然没有拒绝,甚至看上去还颇有兴趣。
这样一来周长明更加没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夹了几块鱼放进蔺楚疏盘里:
这是我特制的糖醋鲜鱼,仙尊请用。
盘中的鱼块乍看平平无奇,可仔细观察,早已被一一剔去了刺。
蔺楚疏瞳孔一缩。
剔除鱼刺劳心劳神,若非特意吩咐,一般人根本想不到这样做。
某件往事忽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那时他年纪尚小,某次吃鱼时不慎被鱼刺卡了喉咙,受了不少罪,于是从那以后,他的义父每次都会为他清除鱼刺,再将菜品还原成鱼本来的模样,让他享用。
他夹起一筷鱼肉送入口中,渗入唇齿的滋味绵密细腻,与回忆分毫不差地重合。
周长明见他久久不语,心里有些没底:味道怎么样?可还合你心意?
这句话一出口,他也有些茫然,恍惚间时光倒转,相对而坐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泛着故纸堆般温暖的色泽。
朦胧的视野里,他看见蔺楚疏墨黑的眼眸里,涌动的情绪也一如往昔。
很好吃。
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实在是太难了,昨晚锁得我要哭出来了,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以后的更新时间就改成晚上六点,这样我有更多时间修改,小天使们也有更多时间来看,两全其美qwq
这章出现了一些重要的角色,和后面剧情的展开有关键联系,大家可以猜猜看,谁和之前诡异的天命有关联w
小长明掉马进行时了,这次是真的快了!大家可以期待下嘿嘿嘿!
以及想和大家说一说,虽然掉马是本文一个很重要的核心梗,小疏的心魔和天劫也是很关键的剧情~而且就算小疏能够验证心底的猜测,确认长明就是那个一直保护自己的人,关于游戏的真相他还一无所知哦!
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才是真正的修罗场(笑
第23章 醉话x1
周长明心头微动,如同垂柳新叶落入池塘,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红着脸笑了笑,随后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久久没有作声。
开席后不久,就有弟子送来了新鲜的果子露。
秋声缈素来喜饮甜酒,一没留神好几杯下肚,就染了醺醺醉意。
他先是冲着蔺楚疏和姜玉琢没头没脑地笑笑,接着一把拉住周长明的手腕:
长明,你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偌大一个墨刑司,就只有我和阿琢两名弟子么?
周长明摇摇头。
其实这个设定他也很想吐槽。
按说到了蔺楚疏这个层级,身边怎么都应该弟子如云才是。
总不能只是个光杆司令吧。
其实墨刑司下辖的执行弟子并不少,不过嗝,直系弟子就只有我们两个。
秋声缈晃了晃手指:不过,阿琢那家伙是璇玑司安排来的关系户,没什么可说的。
师哥你
姜玉琢满脸黑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摇头,又给他斟上一杯果酒。
我出生在一处偏远山村,原本连修真是何物都不知道,可在我七岁时,有一股叛军突入山中,他们的将领是个嗜血的邪修,很快将全村人屠了个精光。
当时我藏在地窖里,这才免于一难。后来我悄悄逃到屋外,正遇上云游历练的师尊。当时我无依无靠,便心一横跑到他眼前,请求他收留。
秋声缈微微苦笑:
可按照朝音阁的规矩,阁内修士除非确有必要,否则决不可与任务对象有瓜葛,我贸然出现,其实是给师尊添了麻烦。
那时的他仰着泪痕交错的脸,试着去拉蔺楚疏的衣角。
同时那人也轻轻垂眸,正与他视线相交。
有那么一瞬间,秋声缈觉得眼前的这位仙人,似乎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还来不及深究,视野就一阵模糊。
等到再次看清楚,那人身边已经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诶?这孩子可真幸运,居然能在叛军手里活下来。
来人笑眼弯弯地躬下身,凑近他眼前的酥白手腕上,系着摇曳的金色铃铛。
秋声缈循着这只手臂向上望。
只见他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纤长的耳廓如羽翼延展,秀逸两颊边挂着同款的铃铛耳坠。
他身材纤瘦,一双澄金色眼眸扑闪扑闪,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眉心一点冰蓝色的莲花印记,更显得肤如凝脂。
小家伙,咱们该拿他怎么办?
他挽着蔺楚疏的手臂,分明自己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开口却显得老气横秋,
倘若留他在这里,只怕不是活活饿死,便是被人贩子卖掉,岂不是又造了一桩杀孽?
那张细嫩的脸庞近在咫尺,蔺楚疏微侧过脸,眼神有些闪躲:
霜昀,别开玩笑。
我这哪里是开玩笑?
被他称作霜昀的少年双手叉腰,气鼓鼓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找个由头将这小孩带在身边,等他有了自保的能力,再让他自己历练不行吗?
另一边,秋声缈呆呆蹲在原地,眼神已经痴了。
蔺楚疏身边的少年身周漂浮着点滴金光,赤.裸的脚底也并没有踏着实地,怎么瞧都不像是寻常人族。
你,你是何方神圣?他怔怔地开口。
少年顿了顿,随即展颜一笑,指着蔺楚疏手握的长剑:
看到这柄剑了吗?我便是它的剑灵,名叫霜昀。
当初若不是剑灵前辈一力促成,想来今日我也不能坐在这里。
秋声缈托着腮,眼神越发迷离。
霜昀古剑是师尊在暗炎幽狱中寻获的至宝,相传当年师尊和守护兽深海赤龙蛟缠斗七天七夜,才战胜了它,取得这柄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兵。
剑灵前辈与古剑相伴相生,身怀积累千年的强大灵力,曾经是师尊的左膀右臂,只可惜在与魔将呼邪珲决战时,他为了保护师尊,不惜自毁剑心,就此陨灭,古剑也沦为了废铁。
不知为什么,蔺楚疏并没有阻止秋声缈说下去,只是垂眸望着杯中的酒浆,沉默不语。
周长明的记忆却被这番话唤了回来。
难怪他刚见面便觉得秋声缈有丝熟悉,原来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自己撺掇蔺楚疏收留的男孩。
他倒是没想到,几十载光阴倏然而过,曾经弱小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代修真翘楚。
秋声缈醉意朦胧地眨眨眼:
随着我年岁渐长,觉醒了灵根,便起了拜在师尊门下的心思。只不过师尊说什么也不肯点头,后来我实在无计可施,只能请求殷仙尊从中斡旋。
后来也不知她究竟和师尊说了些什么,他竟然答应了收我为徒。但即使如此,也并未应允培养其他直系弟子,直到十年前阿琢到来,我才有了同门作伴。
个中缘由我追问过仙尊,奈何她不肯告诉我可师尊待我真是极好的,尽管我天资平平,也从未轻视于我,来日我定要努力修炼,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他说着说着话音渐弱,忽然身子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对于这番醉酒后的狂言,在座三人都显得有几分僵硬。
姜玉琢悄悄看了眼蔺楚疏的面色,见他没什么发怒的迹象,立刻致歉道:
师尊,师哥不胜酒力,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望师尊念在他神识不清的份上,莫要和他计较。
他向二人拱了拱手,随后拉着秋声缈的手臂搭在肩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剩下桌边的周长明和蔺楚疏相对无言。
周长明相当纠结,蔺楚疏不时发作的走火入魔一直困扰着他,挣扎半晌,他还是开了口:
仙尊,声缈刚提到的那把剑,可是之前魔君提过的,你识海中的那柄断剑?
虽说早已知道答案,为了捂好马甲,他却并不能直言。
他费尽心思在游戏中轮回,也正是为了回到现实。
倘若真的因为掉马触发了惩罚,弟弟或许会因为得不到妥当的治疗而死去。
这份后果他压根承担不起。
蔺楚疏注视着他,轻轻颔首。
既然识海中灵武不全如此危险,为何仙尊不另寻一柄?
他这般折磨自己的理由,周长明根本想不通。
又或者心底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敢承认。
月色映照在蔺楚疏眼底,氤氲出朦胧的雾气,美则美矣,却也冰冷得毫无生气。
那柄剑无可替代,他凉凉道,至于痛苦,则是为了永远记得。
记得?
记得断剑之辱,还是记得什么人?
周长明突然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一刀刀将回忆铭刻在蔺楚疏心头。
又是如何任由毒液在伤口中肆虐,最后沦为覆水难收的沉疴。
沉疴之下,是漫无边际的深渊。
这份感情太沉重,他或许根本无法承担。
几个时辰后。
尽管夜色已深,席间饮下的果子露依然灼烧着脾胃。
周长明辗转反侧无果,于是起了身,来到院落中。
月华如水,四下无声。
他漫无目的地踱着步,突然留意到一阵细微的响动。
循声回头,他瞥见墙外有两道身影掠过,轮廓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好像是秋声缈和姜玉琢。
但前者不是不胜酒力回屋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长明实在按捺不住好奇,索性也放轻脚步,远远跟在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