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属下也是,如果不是谢姮半路杀出,属下已经斩了藏云宗那几个长老的头颅,献给魔君!”
“……”
他们依次禀报战况。
这里的每个魔将都曾为祸一方,手染无数的人命,乃是十恶不赦的一方大魔,可此刻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神色极为惶恐。
唯恐魔君一个不高兴,就杀了他们。
少年坐在冰冷的轮椅之中,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微微低着头,垂落的黑发挡住苍白的面庞。
“唔。”
他低眸喘着气,双目紧闭,因为体内的痛苦,右手五指死死扣着冰冷的扶手。
一边忍受着痛,一边听着他们的禀报。
谢姮,谢姮,都是谢姮。
句句离不开谢姮!
他马上、马上就要赢了,只要藏云宗倒了,谢涔之死了,他就可以完全灭了整个修仙界,为自己报仇,结果呢?结果全是谢姮在搅局!
他当初为什么要救她?!
像谢姮这种人,如此该死,便活该死在斩刑台上!
她该死。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一位魔将突然拜倒在地,匍匐在少年脚尖,战战兢兢道:“属下来迟,请魔君恕罪,属下方才是去……做另一件大事了。”
“嗯?”鬼都王嗓音阴郁,“说来听听。”
那位魔将的语气虽紧张,尾音却有些上扬,显得有些洋洋自得,飞快道:“属下提前感知到谢涔之的气息,知晓他与魔君您缠斗,早已在暗中蛰伏已久……您离去之时,属下便暗中用溯月弓射出一箭。”
他微微一顿,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愈发兴奋,邀功道:“……属下正好射中了谢姮!离开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属下猜,她马上就会没命了!”
“这便是她胆敢与您作对的下场,日后她再也无法威胁到您了!”
那魔将自觉立了大功,说着便抬起头,一脸志得意满。
他的其他同僚都失利了,连魔尊自己都受了伤。
唯独他突然想起了溯月弓,硬生生扳回一局,还帮魔君逃脱追杀。
魔君这次定会嘉奖重用他!
他目光灼灼地仰视着上面鬼都王。
溯月弓?
溯月弓乃是一把上古弓箭,在魔域滋养上千年,威力非比寻常。
他用溯月弓射杀谢姮?!
鬼都王猛地抬眼。
唇角渗血,衬得苍白的脸色艳若鬼魅,幽深莫测的眼神从那位魔将脸上扫过。
方才他为了逃脱,就算用了裂空珠,也没有太大脱身的把握。
对上谁都不必放在眼里,唯独是谢涔之和谢姮联手,着实让他吃了大亏。
但是他们没有趁机追杀过来。
鬼都王便还在思忖他们又玩的什么把戏,想不到,是自己手下出了不得了的魔,在背后暗算谢姮。
注意到鬼都王阴森的眸光,那只魔越发兴奋,又连忙阿谀奉承道:“您才是三界未来的主人,那谢姮不识好歹,属下之所以用溯月弓,就是在替魔君您铲除眼中钉……啊!”
他话未说完,突然惨叫一声。
血溅三尺。
轰然倒地。
鬼都王慢悠悠地收回手指,笑得无比阴森,一字一句道:“杀、谢、姮?”
“我何时下令,要你们杀谢姮?”
他没有亲自下令的事,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如此自作主张?!
他对谢姮下手无数次,次次不下杀手,这群蠢货,居然敢越过他动手?!
鬼都王睥睨着他们,气得都笑了。
“一群废物。”
周围匍匐的魔将见同僚灰飞烟灭,都猛然一惊,硬着头皮承受着魔君的怒火。
心里却在暗忖,魔君次次都把“杀谢姮”三个字挂在嘴上,原以为魔君欲杀之而后快,没想到却是动不得的意思。
魔君阴晴不定,心思实难揣测。
少年盯着下面这群蠢货诚惶诚恐的模样,越发恼火。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恨不得把轮椅扶手硬生生掰断。
元神受损,中毒,受伤,溯月弓那一箭。
谢姮这次凶多吉少。
就算不是他下的令,她也是自作自受!
他这次……一定不再心软。
鬼都王转身,身形突然化为一道黑烟,原地消失不见。
如恶鬼般的嗓音回荡在冰冷空旷的宫殿中。
——“谁敢救谢姮,谁就去死吧。”
救谢姮?
谁无缘无故去救正道的人?
这下又轮到那几个匍匐原地的魔将,开始思忖揣摩了。
私自杀谢姮是死罪,救谢姮却也是死罪?
魔君说不许救的意思,到底是真不救,还是表面上不救,其实要救?
-
冷风如刀,割在肌肤上。
原本下山厮杀的很多弟子都已平安回到宗门,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却来不及收拾狼藉,只有几个药王谷的弟子飞快地穿行在他们身边,低头包扎。
明明应该回去歇息,可他们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在翘首等着什么。
等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大阵稳固,局势逆转,千千万万的人得以保住性命,来自于所有人的努力,可更不容忽视的,却是那个人。
那个,名唤谢姮的女子。
“君上回来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许多人闻声赶去,齐阚走得最快,舒瑶和白羲紧跟在身后,飞奔而至。
触及那几乎被血染红的两人,所有人都惊住了。
空气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主人这是……”白羲率先反应过来,率先冲了上去,看清谢姮胸口的那一箭,哭着骂道:“我主人怎么中箭了?她现在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主人你醒醒啊!”
舒瑶身子晃了晃,狼狈地跌坐在地。
聂云袖慌乱去扶舒瑶,却又焦急地去看谢涔之怀中的人。
“谢姮这是怎么了?”
“谢姮长老……为什么中箭了?”
“长老没事吧……好多血……”
场面突然混乱起来。
谢涔之抱紧怀中的人,眼底满是血丝,身形却仍旧如此巍然不动,只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速去请云渺子过来,齐阚去密阁,请出千年玉髓,护住阿姮心脉!”
千年玉髓极为罕见,千年也就这一颗,齐阚面色变了变,却也没有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有人去拿伤药,有人去准备热水,还有人急着去拿一套干净的衣物。
太玄宗掌门凌云子并不了解谢姮平日的生活,也想出一份力,便焦急道:“快将谢姮先带回她住处,这样抱着会撕裂伤口,血若流得再多一点,便回天乏术了!”
周围的人动作却同时一滞,面色各异。
凌云子正纳闷间,便听一个弟子嗫嚅道:“谢姮长老的住处……只是掩霞峰的一个破旧小木屋,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
一间破木屋。
堂堂藏云宗的长老,住得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简陋。
先不论那狭小的屋子挤不挤得下这么多人,便是收拾床铺也要时间,而且环境简陋,夜里风凉,极为不利于疗伤。
大家提及,神色都有些尴尬惭愧。
凌云子难以置信地皱眉,还未追问,紧接着便听谢涔之哑声吩咐:“去我那里。”
他要亲自照顾好她。
谢涔之抱着谢姮,双臂已僵至麻木。
但即使手臂酸痛得几欲废掉,他也巍然不动分毫,只这样长长久久地举着——那只箭离她心脉极尽,任何一个动作的牵扯,都会恶化她的伤势。
直至行至无汲殿,将谢姮放在床上,云渺子赶来亲自为谢姮拔箭,谢涔之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几乎已僵硬到失去知觉。
他却不知痛一般,还是死死地握紧谢姮的手,盯着少女血色褪尽的小脸。
恨不得这样看一辈子。
云渺子上前,对他深深一拜道:“劳烦君上往边上让让,这支箭的威力非比寻常,极难取出。”
谢涔之不得不松开手,站在一丈之外注视着阿姮,云渺子上前查探了一会儿,却又迟迟不动手,还是犹豫着又说了一句:“此乃上古溯月弓的箭,位置又极其巧妙,卡在心脉之间,老头子我……也只有六成的把握,平安取出这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