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程瑜在万念俱灰之时,是有过死念的。真的想要寻死的人,哪里会大吵大嚷的,只会在黑夜里寻一条粗绳,悄无声息的死去。
程瑜带来的丫头婆子与府医这时见程瑜昏了过去,就只顾着程瑜,哪里能管得了崔铭与徐惠娘。崔铭见一众丫头婆子就只围着程瑜转,一咬牙,只得又把徐惠娘放回房中,自己命小厮去寻了外面的大夫。而后崔铭就陪在徐惠娘身边,握着徐惠娘的手等她醒来。
原程瑜只是装昏,却不料她怀孕的月份大了,正是嗜睡的时候。这一装昏,就当真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天黑,程瑜才醒了过来。此后,程瑜就一直装病,说她是被徐惠娘寻死吓到了。
只是崔铭还未做出什么,程尚书府与威远侯府就相继派人过来看她。程尚书在下朝之后也冷着脸对崔铭说:“国公府莫不是没有旁的院子?聚在一起乱哄哄的做什么?”
崔铭是念着程瑜身边的人稳妥体贴,所以舍不得徐惠娘搬出去。不说旁的,就是那金妈妈就是个最会伺候孕妇的。徐惠娘与程瑜住在同一个院子,如果胎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得最便利的照顾。且如果搬了出去,徐惠娘顶着姨娘身份,最多不过三四个丫头照顾,哪里能得到像以往那么周全的伺候。而徐惠娘怀着身孕,又怎么受得住这些折腾。
于是,便是程尚书开了口,崔铭也犹豫着,不愿把徐惠娘自院中迁了出去。
最后徐惠娘是实在在程瑜院子中住不下去了,徐惠娘总是怕程瑜不知何时发作了她,且徐惠娘还怕着程瑜对她怀的孩子下手。程瑜为了保胎,早将她住的院子寻着各种借口,都换了一茬人,徐惠娘每天提心吊胆的,怎能再住的下去?
徐惠娘最后打着为崔铭着想的名号,说着不愿冲撞程瑜的话,求着崔铭让她搬出去,另住一个院子。徐惠娘既说了,那崔铭就不得不应了。
只是另外收拾一个院子,少不得添置家具,再安放丫鬟。
这时小闵氏管家,刘氏因着她管家事账面混乱不清,正被责难。小闵氏这时见徐惠娘没除去程瑜的孩子,就换了一副面孔,选的院落送的家具与丫头都是不好的。
崔铭去过之后,看那处根本住不得人。但他们大房接二连三出事,这些日子在国公府中已抬不起头,也无法再提过多要求。
而崔铭先头存的一些银子都为徐惠娘置办府外的院子了,这时他手头也没闲散银子。刘氏那里又为了如何添补账目而烦恼,哪里能顾得到徐惠娘一个妾侍。
徐惠娘这时又不肯回去与程瑜同住,整日哭个不停的说道:“我生而命苦,出身贫寒,嫁……也……,如今我只不想再拖累了旁人罢了,省得惹人厌烦。”
“在我们庆国公府,哪个会厌烦了你?”崔铭焦躁的很,忍不住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
徐惠娘被崔铭吓了一跳,而后就呜呜咽咽的哭着,不再说话。
崔铭没旁得法子,只能去找了程瑜,让她出些钱,将院落收拾起来,再买两个能做活的丫头。
而程瑜已猜到了崔铭如今的处境,就借着孕事避开他。
崔铭来见程瑜时,程瑜除了昏睡着,就是吐个不停。
去的次数多了,金妈妈就将崔铭拦在了门口,笑着说道:“老奴知道姑爷惦记着姑娘,只是姑娘这个时候实在难受着,姑爷也忍耐着些,不要总来扰姑娘休息,终究要以孩子为重。”
崔铭面上抽动着,极不自然的笑道:“也不是旁得事,就是惠娘那边。若是夫人这时没精力管着这些,不如妈妈多看顾着些,我瞧着妈妈是个有本事的……”
金妈妈笑道:“老奴是夫人差遣过来照顾姑娘的,本就是程府上的人。这姑娘一个老奴都看顾不过来,哪能照看到别的什么国公府上的姨娘。再说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只一个人看顾一眼就能将照看好了,哪里用得上老奴。”
说着,金妈妈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这时有孕,年纪又轻,虽她是个心软贤惠的,但哪家也没道理让个有着身子的操劳这么多。况且上头夫人、老夫人的都是能人,哪里缺得了姑娘照看有孕的姨娘。其实有些话老奴也不便说,但许多事我家姑娘确实做得很好了,换了一家,哪家夫人会容得下相公养外室,还能接进府来?前些日子惠姨娘寻死觅活,可是把姑娘吓坏了,如今一听到‘惠姨娘’三个字,姑娘都哭个不停,姑爷怎还能在姑娘面前提那个姨娘?我家姑娘心思重,心肠软,在家里我家老爷夫人都是捧着的,丁点儿委屈可没受过。”
金妈妈口口声声的“姑娘”“姑爷”的称呼,丝毫没把她当做了国公府的人。这些话是程瑜教给她的,金妈妈原想着她是不会长久的留在庆国公府的,但是程瑜可是要在国公府待一辈子。说了这些下崔铭面子的话,往后的程瑜的日子该怎么过。
程瑜那时只笑着对金妈妈说:“只要我是程尚书府里的嫡出姑娘,威远侯是我的舅舅,我在国公府如何,都有人容忍着。若是我没有这些身份,无论我如何柔顺,都会被人挑剔。我既然有娘家的势力,不用着压一压,那不是白白废了这身后的势力。”
金妈妈经过程瑜的话,才敢将方才那番话说了出来。
听金妈妈的话说到此处,崔铭也隐约醒过神来。
他是离不得程家的,更何况在他们大房落到这处尴尬境地的时候,若是再同程尚书、威远侯闹翻了。那他手里可是什么东西都没了。
当初他哥哥没了,他在母亲的劝说下改娶了程瑜,不就是为了这个国公府?如今怎能半途而废?
这些日子,徐惠娘进了国公府,确实让崔铭乱了心思,失了分寸。如今得了金妈妈的话,崔铭心道,若是不得下国公府,往后还要被这些人看不起,连个老奴才都能踩在他头上,欺压他。
崔铭只得合了合眼睛,之后对着那金妈妈拱手笑着说道:“着实是在下往日做得不对,往后还要靠着妈妈好生照看着夫人。”
之后,也不敢再提徐惠娘的事。
而徐惠娘的院子中添置的东西都要崔铭在外面借了钱买了。
崔铭看着偏居于国公府一角的小小院落,那般寂寥,似乎并不当存与这繁荣富贵的国公府一样。
徐惠娘虽然先前吵嚷着另寻个院子住,但看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子,也忍不住落了泪。
第一次,徐惠娘觉得往日那个她仰望着的男子,许没有她想象中那般有本事。
崔铭这时听得徐惠娘哭个不停,也有些懊恼,若不是徐惠娘的事被小闵氏发现。他母亲刘氏的掌家之权怎么会被收了回去,而他也不会和程尚书府的关系闹的这么尴尬。
若是晚一些,等着他拢住程瑜。等程瑜一心一意的为了他,在他未提及的时候,程瑜就拿了她的嫁妆为他所用,如今也会轻省很多。
但如今?
崔铭在这个小院子中,在这个略微发着霉味儿的屋子中,紧紧抱住了徐惠娘,咬牙说道:“往后,等我夺得了整个国公府,必然还你个正妻位置。你且等一等,忍耐一下。”
徐惠娘窝在崔铭怀中,心中怕极了,她开始对崔铭存了些怀疑,她怕她的奋不顾身,最后什么也落不到。那样她的将来该怎么过活,难道只能是个姨娘,她的儿子只能是个庶子?
正文 10好儿媳
徐惠娘自程瑜院子中搬出去时,虽程瑜哭着表示了几番挽留,时常送些瓜果汤药去,但还是被崔家的几个人指着骂不够贤良。如自觉得程瑜阻了她婚姻的崔嫣,一直把徐惠娘当做崔铭原配,把程瑜当做用尽心机谋取姻缘的崔钰。一直尖酸刻薄的沈崔氏倒是没有言语,估计着是因为程瑜与徐惠娘二人都不让沈崔氏喜欢着,于是也不言语,只在一边看戏。
这倒让合该安下心思养胎的程瑜多了些烦恼,暗暗期盼着她腹中的胎儿万万不可随了这几个崔家的脾性。自私愚蠢,害人害己,若是当真要像了个崔家人,那最好是像……
程瑜想到这时,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竟然盼着自己的孩子像些崔翊。
崔翊虽轻浮浪荡一些,但总算有些真才实学,若非有了那不治之症,也必是有番作为的。
念起崔翊,程瑜又想起崔翊先前暗暗派丫头送给她的提防惠娘的纸条。以及在她上一世落胎后,他白着一张脸露出那僵硬的半笑不笑的,被她疑做幸灾乐祸的表情。
上一世知道崔翊心思时,程瑜内外交困,无法多想他的心思。
这世心思松散下来,每每想起崔翊之事,确实有些得意之心。
凭崔铭如何薄待她,对她没有丝毫情谊,她不是也曾让一个探花郎钟情过么?
但在得意过后,程瑜也就再无别的念头。她上一世一直活到年过四十,如今什么情爱都淡了。不过是凭着上一世的一点儿暧昧之情,添些虚荣自得罢了。
而这中间隔着上千年伦理道德的暧昧之情,还不可为外人道,外人知。
一旦被外人知道丁点儿她与崔翊的事,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就可害了她,也害了崔翊。
于是,程瑜对崔翊就更加恭敬守礼,便是在花园中远远的看见了,程瑜也会避嫌躲开。
而崔翊自那纸条之后,再无旁的举动,这让程瑜放下心来。
女子与男子若做出些背德逆伦的事,受最多责难的永远是女子。哪怕是被强□/辱,也要被人骂妖媚惑人,然后迫使女子为失贞自尽。日子久了,连身为女子的,都认为男子三妻四妾是应该的,女子只被旁的男子拉扯一下,就不须活着了。旁人未说什么,她便先自尽了。
程瑜不知道什么值不值得,她只知道她的家族,她腹中孩子将来的命运,容不得她在这等事上行差踏错。便是旁人存有私念,也必须让他隐了,藏了。
比起前一世,虽然这时的程瑜也有些烦心事,但比起上一世的日子还是好过多了。
但这崔家的人哪里容得下程瑜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徐惠娘与崔铭的事才过去,刘氏又因着填补账面需要大笔银子的事寻上了程瑜。
纠缠个不停,最后一次传话,竟然话里用了不孝的罪名来威胁程瑜。
不贞,不孝?
程瑜不知道还要有多少罪名压在了她的头上,她即将生产,往后还要有几个月的时间养身子,实在和刘氏蹉跎不起。索性,程瑜也不再拿了旁的借口遮掩,挺着大肚子,就去了刘氏那处。
一次就干净利索的了结了她吧,省得刘氏再来扰她。
刘氏正为了如何填补账目的事焦头烂额,无心理旁得事。虽猜到程瑜的月份差不多了,但也未料到程瑜的肚子竟然这样大了,刘氏就忍不住多看了程瑜几眼。
程瑜这时有着孩子,又不顾及着能不能勾住崔铭,就养得十分的珠圆玉润。
白胖的如一个刚出锅的软馒头一样。
对着刘氏行过礼,程瑜就坐了下来,等着刘氏如何开口要钱。
刘氏这时被逼得急了,也顾不得说话如何委婉,直接开口说道:“你既然已经嫁了进来,就该把我们崔家的事当做自己的事。现下你嫂子要守节,钰儿还未娶亲,嫣儿还小。那两个庶出的更是不中用的,如今你不出一把力,难道是要我们大房被旁人看扁了么?”
程瑜并不说话,只看着丫头给她的倒的茶皱了眉说道:“我喝不得这茶,去给我寻些牛乳来喝,还有栗子糕也要备些来。”
“我这儿媳倒是好胃口?”刘氏气极反笑。
程瑜笑道:“儿媳再怎样的好胃口,也不过贪嘴一些,最多不过要了块栗子糕,怎比的上婆婆……”
“放肆。”刘氏猛的拍了下桌子怒道。
程瑜没有丝毫怯意,只笑着说道:“婆婆,勿要吓唬儿媳。有什么话我们婆媳两人关起门来说,不要让旁人听了我们的贴己话。”
接着,程瑜扫了眼刘氏身旁的人,刘氏见几个丫头因着程瑜的话偷偷抬头,看着自己。刘氏就疑心那两个丫头是小闵氏的人,因刘氏要迫着程瑜拿着她的嫁妆来填补亏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刘氏只得说道:“旁的人先下去,我与我这个好儿媳好好的说一回子贴己话。”
而后刘氏周围的丫头连同喜嬷嬷一道退了出去。
见众人退了下去,刘氏先开口说道:“你既做了我的儿媳,就该与我们家共患难,我们长房出了什么事,对你有什么好处?便是为了将来打算,你也该与我们同舟共济?”
程瑜笑道:“同舟共济?是做冤大头吧?婆婆把崔家的家产都接济了娘家,这时候出了事,反倒要儿媳妇与你同舟共济?”
“你放肆!”刘氏站了起来,指着程瑜骂道。
程瑜摸了下肚子,依旧笑道:“儿媳再放肆,不过是些口舌之争。传出儿媳的不孝之名,不过是一纸休书。婆婆的放肆,却可是谋害亲夫呢,公公为何想要休掉婆婆?而后公公又是如何病倒的,婆婆难道以为天下间无人知晓?”
刘氏猛然听见程瑜提到她当初曾差点被休的事与崔竑的病,立时吓的腿软的瘫坐在椅子上。
程瑜原离刘氏坐得远些,且一直护着肚子,这时看刘氏全消了斗志。程瑜心底里也松了一口气,接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婆婆,儿媳不知道这谋害亲夫是什么罪责?”
前世因为利益相关,这桩事还是程瑜帮着刘氏掩了下来的。
“你……”
刘氏似乎老了许多,再抬头看着程瑜的时候,两眼发直:“你从何得知?”
程瑜笑着说道:“儿媳既敢嫁进这国公府,难道还不得查了擦国公府的底细再进来?婆婆也不用知道儿媳从何得知?只要问问儿媳想求什么就是?”
刘氏这时才愣愣的发现,她方才竟晕晕乎乎的应下了谋害丈夫的事,可悔之已晚。便提起一口气,说道:“你想求什么?”
程瑜笑道:“儿媳只想做一个贤妻良母罢了。”
“呵……你?贤妻良母?”刘氏这时有了些气力,不由得出言讽道。
程瑜笑道:“良母许要往后几年再看,但贤妻?比起婆婆来,儿媳自问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氏觉得心头被刺了一下,连忙又想起她手中筹码,说道:“你不怕我将你的这番言行告诉崔铭?让他休了你?”
“若是婆婆想要夫君知道公公是如何病倒,想让夫君知道他是如何被迫扛起这个家的,那婆婆尽管说去。至于能不能休我,敢不敢休我?婆婆可以试试看。”程瑜笑容未减。
刘氏气得闭了闭眼睛,待睁开眼睛,看到了程瑜的肚子,哑声说道:“你已是有了身孕的,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姓崔的,也是我们长房的。你何必一时糊涂,拿那些事要挟我。还不如我们一道共度难关,往后国公府……”
“即便是得了国公府,公公是郡公,夫君,顶多是个县公罢了,到了儿媳的孩子……”
程瑜轻笑一下,摸了摸肚子:“也就只剩下一个架子,养着一些蛀虫。婆婆你觉得我当真眼界这么小?只看着这一处国公府?往后儿媳的孩儿,自有他的本事去谋划出一片财产。即便是祖上有人做出谋害亲夫的事,婆婆无需忧虑,此等事就是吵嚷的天下尽知,对我的孩儿也没什么打紧的。而儿媳是最擅长做要挟之事的,婆婆放心,你不是被儿媳要挟的第一人。”
“当真是个好儿媳,当真有个好抱负。”刘氏咬牙笑道。
程瑜接着笑道:“这个好儿媳,这番好抱负也须婆婆成全,往后这宅子里的事还望婆婆多担待包涵。儿媳只想做相夫教子之事,什么长房利益,什么生死攸关的,都和儿媳没有半点儿关系。也别再念着我身后的侯府,也别再想着我的嫁妆。婆婆全了儿媳的心愿,儿媳也会成全了婆婆。儿媳有个好名声,婆婆也会有个好名声。”
刘氏手握成拳,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程瑜,深吸了口气。
正文 11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