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廉贞摇头：“不恨。”
“是因为有感情，还是不想浪费感情？”
这个问题，让谢廉贞花了些时间：“因为……不需要吧？”他笑着看向陆明舒，“这个答案，姑娘满意吗？”
“我满意不满意，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笑，“如果不重要，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问出口。”
虽然含蓄，但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这大概是陆明舒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表白。
但她问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东西？不过见了几次，就让你这样兴致勃勃。因为身世相似，让你有同病相怜的感觉，还是处境堪虑，让你心存怜悯？”
“你喜欢哪个答案？”谢廉贞笑问。
陆明舒摇了摇头：“我喜欢哪个，并不重要。或者说，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
谢廉贞笑意更深了：“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忽然上前几步，按住他的轮椅，就那样俯下身去。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谢廉贞直觉后仰，但他行动不便，被按住了，便退无可退。
星空下，烛光中，她的眼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而后一字一字地说：“你，到底有几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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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谢廉贞生平第一次，有种被看穿的狼狈。这种狼狈，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被她这样逼视着，内心生出一股冲动，想要逃之夭夭。然而……
“姑娘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直起身，退开来，冰雪般的气息远去了，竟让他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外人面前，如沐春风的你，是真正的你吗？”她身量并不高，但对着不良于行的他，足够居高临下，“廉贞公子，我这人，有一项优点，你知不知道？”
“什么？”
“从小，被肯定得太少，所以，学不来自大。”陆明舒说，“仅仅几面，你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懂得我的目标与理想，这样追逐于我，会是因为喜欢吗？”
她摇了摇头：“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的不是喜爱，而是审视。”
谢廉贞听着她清泠泠的声音，在花房里回响，像雪山之巅的冰泉：“你审视我，观察我，似乎我是个让你很感兴趣的研究对象。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绝对不是感情。”
一字一字，划开他的外皮。
“你并没有对人的基本尊重，我也好，其他人也好，在你眼里，都算不上同类。你把人当成一种物，好奇，观察，研究。你不觉得生命有什么特别，漫不经心地看待这世上的一切。七真观这个门派，廉贞星君这个身份，王妃这个母亲，甚至你自己。无君无父，无法无天，无情无义——”
语言是最锋锐的利刃，直直戳开他的内心。
“这个你，才是真正的你吗？两张脸，双面人，一面应付世人的眼光，一面空虚得将所有人和事都视为玩物。”
谢廉贞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展露那样虚浮的笑。
“陆姑娘，似乎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他轻轻说，声音并没有一丝波澜。
“不。”陆明舒摇头，“我还是觉得看不清你。但我这个人，从小到大见识了太多的恶意，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你让我感觉不到善意，甚至比那些人的轻侮蔑视更可怕。你——只会比我看到的更加不堪。”
谢廉贞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话。身边的人，都怕他，远着他。
这些话，简直可以说是恶毒了。他想，如果让王妃听见，一定会大发雷霆，不管他怎么请求，都会把她撇除在人选之外。
但是，他却没有半点生怒。就连一开始被剖开的疼痛，都飞快地消失了。
“姑娘说这些话，是让我打消主意，然后对你敬而远之？”他点点头，“倒不失为一个方法。”
陆明舒笑了：“这就是你惯常的思路？廉贞公子，既然你对我好奇，难道不知道，我是最不耐烦拐弯抹角的人吗？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你让我觉得可怕，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很忙，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这怎么会是浪费精力呢？”他轻声细语，“你看，我一直在帮你。帮你了解麒麟会的规则，帮你弄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还会帮你进入新秀榜。如果你肯相信我，就再也不用花费精力了。从现在开始，拒绝一切挑战，进入新秀榜的事，我会帮你做到。如果，你肯答应另一件事，那就更简单了。你想离开九瑶宫，我帮你离开，你想让九瑶宫换个掌门，我帮你做到，甚至，你想让某些人消失，我也能帮你。看，多省心啊！”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浸透着诱惑。温润低沉的声音，明净如玉的脸庞，组合成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后呢？”陆明舒问。
“然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不用再小心翼翼，不用撞得头破血流，没有人对你指手划脚，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而所有的麻烦，都交给我。”
“怎么样，答应吧？只要你答应，一切都解决了……”
他就像个最耐心的猎手，一步步引诱猎物踏入陷阱。
陆明舒忽然笑了：“恕我直言，如果我答应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翻脸？”
“你怎么这么说呢？”谢廉贞笑吟吟，“我的信誉没这么低吧？”
“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会在乎什么信誉？”她淡淡道，“如果我答应了，还值得你这样追逐吗？你好奇的，难道不正是我什么时候会妥协？如果我妥协了，你还会在乎？”
陆明舒忽然不耐烦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明天就是挑战赛，接下来才是残酷的搏杀，这些，谢廉贞都不必感受。
于是她一步上前，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
谢廉贞一怔，她整个人都很冷，寒冰一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他抬起视线，看到的是她眼里淡淡的嘲弄：“廉贞公子，与其拿那些条件来引诱我，还不如拿你这张脸。在我看来，你这张脸，才是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
说完，她松开手，毫不留恋地转身：“抱歉，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有比试，就不陪你了。”
而后踏出门，就这样走了。
谢长晖进来时，看到的是谢廉贞怔怔发呆的模样。
“公子？”这个样子的谢廉贞，让谢长晖讶异。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了，出乎意料，事情脱离掌控的表情。
谢廉贞回神：“长晖。”
“在。”
“她说我最有价值的，是这张脸，可是她却对这张脸不屑一顾。”随着叙述，谢廉贞的表情慢慢缓和过来，“她这是表示，我对她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
谢长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子要做什么，他是知道的，事情的发展态势，只有两种，要么同意，要么拒绝。可听公子这句话，怎么他们的话题，好像进行到了很诡异的部分？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我……”谢廉贞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了。她比我想象中敏锐，也比我想象中直接。这件事，到底应该继续，还是就此放弃？这个样子的她，让我……”
让他怎样，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算了，回去吧。”
第160章
关上门，陆明舒顿时失了力气，靠着门板，闭上眼。
好一会儿，起伏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这些年，她听多了风言风语，见多了冷眉冷眼，却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方式对待过。谢廉贞在她身上花的心思让她感到害怕，她直接挑明他的目的不纯，只希望能阻止他的作为。
一场场的战斗，已经够让她费神了，不想再跟一个意图不明的人纠缠下去。
将这些抛到脑后，陆明舒重新坐下来，把心思放在明天的比试上。
最开始的试探期已经过去，明天，就是那些有意争榜的优秀弟子们下场的时候了。
陆明舒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中她的高分，想占这个便宜，但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一张张强化符被她拿出来，放在桌上。
到今天为止，她总共抽取了十四张强化符，对战刑坤时，她用掉了一张，现在还剩十三张。
这十三张强化符里，有六张对她没用。剩下七张，她从中挑选出了三张。
第一张，增强玄力共鸣性。第二张，临时增强防御力。第三张，附带穿刺效果。
二攻一防。
明天就算没有人挑战她，她也会主动出击。
拒绝挑战，等着谢廉贞背后运作，把她推上新秀榜？那与退让何异？
……
第二天一早，谭语冰便来敲她的门。
两人用了早饭，一起去彩棚。
“我的比试，到今天为止了。”谭语冰笑着说道，“不知道有没有人想从我身上拿分。”
过去三天，谭语冰总共打了七场，赢多输少，积累了二十分。
她心态好，看得开，并不介怀。
“谭师叔，陆师妹，早啊！”邵正阳早早到了，对两人挤出一丝笑容。
谭语冰莞尔：“你别太紧张了，争榜这种事，向来七分实力三分运道，好好发挥。”
邵正阳点点头，神情还是很紧绷。
难得见他如此模样，陆明舒不禁一笑：“今日之战，邵师兄有几成把握？”
邵正阳苦笑着摇头：“三成？不，大概只有一成吧。”他很有自知之明，跟寇威那群人比起来，他的实力还差得远，想上新秀榜，只能看老天赏不赏这个脸。
“既然只有一成，那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就当没有好了。”
话不好听，可邵正阳想想也对。一成的可能性，确实跟没有差不多……
说了几句闲话，那边时辰到了，钟声一响，林自新上台。
场面话过后，宣布第一场对手：“七真观魏春秋，挑战飞沙门戚自宁！”
喊话结束，各个彩棚里响起低呼声。
魏春秋！他居然第一个就上场了。
“利刃出鞘，锋芒毕露啊！”寇威喃喃道。他感觉到了魏春秋夺魁的决心，看来自己与他之间，必有一战。
“飞沙门戚自宁，目前积分排第二。”九瑶宫这边，谭语冰指了指榜单，“他没有挑战你，真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