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玲说着,自己都有些泄气——因为她发现事实确实有些残酷,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她先前的那点沾沾自喜忽然就散得无影无踪。
孙韶的经历,她多少听过的,只因为喜欢,学了点业余的吉他,但那手吉他弹得却一点也不业余,起码,比她目前认识的任何吉他手都高超数倍。
此前几乎没唱过歌登过台,但是,好似他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不管是台上的表演还是言行,有时候比范旭阳还老道,就是她这个混了十年的老油子,有时候对上孙韶,都不得不自认略逊一筹。
孙韶看着罗美玲变幻莫测的表情,收敛了点笑意,真诚地看着她道:“你想多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天才。”
罗美玲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孙韶只笑着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朝前走,找水喝去了。
别人是不知道孙韶的内情所以这么认为,但孙韶自己却不会被现实的风采给迷住眼——他现在的种种,并不是像众人想得,是来自天赋,而是他身上浓缩了八年的时间,这些是他拿汗水和血水的教训换来的。
他确实可以签约,可以和众人一起重新接受培训,被当成一个新人乐队包装再推向市场,但是,等到真正残酷和挖掘人潜能的培训开始后,别人就会发现,他只会前期进步很快,到后期,就会成为庸庸凡人一枚。
这就像个初中生,突然回到小学三年级,立即被所有人奉为天才,因为这些都是他学过的知识,时间为他开了一个作弊器,但这个作弊器不会永远有效,等到他重新学到初中的时候,他曾经的天赋才华就会重新变得平庸。因为作弊器的效用已经结束。
再者,孙韶知道,那条道路,他早就不想再走,比起那些,他现在倒确实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和信心一点,也多亏肖统话中深意的提醒——创作。
孙韶知道,自己在唱与跳上确实天赋有限,但是,写歌的话,他相信,凭借自己比旁人多出的八年的时间,和今后的流行元素预知,以及和那些他人无法想象的经历,就足以支撑他进行源源不断的创作了。
当晚,阿船几人到底有没有被肖统忽悠成功,孙韶不知道,也并没有去打听或劝说,他是走过,所以不再走。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决定别人的选择,现在的他,只需要负责一门心思唱好该用心唱的歌,不辜负那些捧着真心来听歌的观众就行。
所有的时段唱完后,出了“乱”的后门,准备拦车回家的时候,看到一辆眼熟的黑色自由客,很帅气地往路边一甩尾,停在他身旁。
他眼神一亮,便腆着笑脸往前凑:“好巧啊,大厨哥。”
第二十六章
“这么晚,车不好打吧,上车,我送你回去吧。”易辉抬眼,对着孙韶笑。
孙韶微微晃神,甩甩脑袋,很不客气地就蹿进了副驾驶座上,三两下绑好的安全带,便挥手发号施令:“好了,可以出发了。”
易辉摇头莞尔,这孩子心可真宽敞,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大厨哥,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去啊?”孙韶支着下巴一边看易辉的侧脸,一边找话题。
易辉笑而不答,“你家在哪?”
“翡翠路上的安宏小区,老城区那片儿的。”孙韶换了个手支着下巴,因为临近深夜,车里没开冷气,只将两边的窗子开着,夏夜的风徐徐灌进来,吹得孙韶有些昏昏欲睡。
“想睡就睡会儿,到了叫你。”易辉看他眼睛都熬红了样子,不由开口关心道。
孙韶一个机灵,打了个哈欠,清醒几分,扭扭脖子,道:“我睡着了,就难叫醒了,还是不睡的好,我陪你说说话吧,也省得你疲劳驾驶。”
易辉:“行啊。对了,我听梁城说寰宇有人想签你们乐队。”
“嗯。”孙韶又打了个哈欠,显得兴趣缺缺。
“你不准备签?”易辉睨他一眼,
孙韶的脑袋往左一歪,靠在了椅背上,“唔,我估计签不成,旭阳十有八九不会现在同意签约的,他比赛都还没到底呢。这越往后,他身价就越高,现在签约看似很有保障,实际就是在自贬身价。”
孙韶不敢确定他这只蝴蝶这么一煽动,范旭阳的路会不会和上一世有所不同,毕竟,少了他,也许范旭阳就能冲进全国赛,指不定就是个第一第二的苗子。
到了那一步,范旭阳还是会像上辈子一样,推掉一切经纪公司的合约,再跑回这个小城市里做地下歌手吗?
上辈子,范旭阳是因为没冲出h市,在地区赛里就失足了,所以来签他的公司,大多都是本地的小公司,即使签了,在这样的公司里,没有点贵人和机缘,也很难混到人上人的位置。
所以,范旭阳看不上那些来签他的公司,索性一推干净,乘着自己的热力未散,率领着五感乐队辗转各大地下广场,捞足了钱,置办起自己的小产业。乐呵呵的做个自由音乐人。
可是,当初一切的必然都将成为偶然,范旭阳到底会如何决定,他猜测不到,但是,只一点,他能肯定,范旭阳一定不会同意现在签。
能被寰宇看上,是个玩音乐有明星梦的都难以克制自己的激动,但是,他知道,范旭阳精明着呢,只要他再更进一步,愿意签他的公司只多不少,即使他最终决定就签寰宇。
但也不会现在签,现在签,是寰宇慧眼识珠,范旭阳永远担着寰宇的知遇之恩,以后会多处受限,但是如果他再进一步,在众多想签他们的公司里,是他选择了寰宇,那么双方的地位自然就又不一样了。
“不过,如果五感真的要签约,我看我这唯一的兼职就没了。”孙韶蹙着眉嘀咕。
易辉挑眉,“你不是已经成了五感的一份子了吗?”
孙韶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可是我不想去那里。这合约一签,成了圈里人,哪还有什么仁义道德的东西,你卖艺的同时也得按照上头人的意愿去卖身了,而且到底能不能卖个好价,还不在你,签了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现在这样,既有歌唱又有钱拿,多自由自在。”
说着,孙韶下意识地蹭了蹭椅背,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挪挪脑袋,半眯上了眼,“……我真不想再进去了,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很好,也许……以后再写写歌,唔,自己想唱就能唱,也不用顾忌这个那个的。或者,还可以写给其他人唱,嗯,范旭阳就挺好。等他红了,就让他出钱买我的歌,沾点他的名声,也许到最后也是一条……”
说着说着,孙韶像是看到了有趣的前景,耳朵都兴奋地冒起了红气,眼睛算是完全合上了。
易辉专注地开车,等了半天,不见孙韶说话,一扭头,就看到先前还说要帮自己驱赶疲劳驾驶的人,已经睡到九重天去了,看着孙韶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让车子行驶得更稳健一点。
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自由客驶到老城区翡翠路上一处旧时住宅区外面,熄火停了一会儿,却一直不见有人下来,车子里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情况。
大门处的保安走出来,走到车旁,透过车窗,声音嘹亮地朝里招呼道:“先生,这条路是老路,一直没拓宽过,比较窄,不好长时间停车的……”
“唔……”副驾驶座的一个人形物体动了动,驾驶座上的男人立即朝保安竖起食指示意收声。
保安下意识地便将后面的话全部消音。
男人立即对保安点头,重新驱动车子,从小区的大门前绕到前方去了。
保安转身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地走到了值班室:“这唱得哪一出呢?这个时间点,到了家门口,又不进门,别是什么偷鸡摸狗来踩地形蹲点的吧?”
这么一想,保安哥顿时有一种看到立功拿奖金的曙光的感觉,当即跟打了鸡血一样,双眼跟度了金一样,闪闪发亮地盯着大门外往来的行人和车辆。
时值凌晨一点多,这一片儿因为是老城区,路窄,灯旧,一般到了这个点,别说行人,就是车都不见几辆。保安哥的兴奋劲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些懈怠了。
而就在这时,那辆黑色的自由客忽然又从大门前驶过,保安哥以自己那双钛合金狗眼1.5的视力发誓,这辆车一定是半个小时前停在门口的那辆。
保安哥忽然就振奋了起来,手搭在腰间,摸上了安全棍,另一手抄起了对讲机,时刻准备呼叫后援。
但是,就在保安哥觉得万事齐全,就差那辆自由客停下冲出一帮地痞小流氓的时候,自由客停都没停,忽忽悠悠地又朝前驶去。
保安哥瞪得眼睛都差点抽筋,也没能守候到自由客半路掉头回来的身影,瞬间,他便如漏了气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而后的一个半小时中,保安哥每半个小时就要在亢奋与颓废之间循环一回,终于,在保安哥快受不住,自己要主动出击的时候,黑色自由客终于停了下来。
这辆自由客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孙韶和易辉。
“唔……”孙韶揉着眼睛扭脖子,嘴上还打着哈欠“到了吗?我睡了多久?”
易辉缓缓停下车,看了看他,“没注意,刚刚路上有点状况,耽搁了一下。”
孙韶捧着脸感叹自己运气真好,听易辉那意思,大概路上遇到什么车祸,堵了大半宿的车,正好赶着他睡到自然醒的时间到家,挺好。
孙韶笑眯眯地对易辉表示感谢,捧着脸又觉得感谢话太苍白,便很有诚意地说下次请易辉吃饭,结果,话才出口,就觉得更苍白了——他白吃白和大厨哥这么久,就压根儿没回请过一顿,囧!
但是易辉的表现却出乎孙韶意料,他只笑着搙了孙韶的脑袋一把,笑道:“真有诚意,下次给我做一次饭吧。”
孙韶当即跨下了一张脸,满脸“明媚地忧伤”——要让他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啊?毫不客气地说,他长这么大,在家一直吃他妈的手艺,上学只吃食堂,再后来,那就是各个馆子饭店到处跑,从没握过刀颠过勺啊。
易辉像是没看见他那一脸苦相一样,径自往下说:“都快十多年了,都是我给别人做饭,没吃过别人为我烧的饭,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一顿。”
“真的啊?”孙韶一想,立即便觉得这好像是所有大厨的悲哀,都见天儿给别人做饭去了,从没享受一下让别人为他服务的乐趣。
孙韶迟疑半晌,捏着手指看易辉,“那啥……做是可以做啊,不过,得等一段时间,我让我妈给我培训培训啊,不然那就不是诚意而是恶意了,毒死了,我还得进牢子呢。”
易辉笑着点头,就着车里的灯光,孙韶觉得对方脸上映着的都是名为“期待”的神色,这顿时让他生出要学好厨艺报答大厨哥的豪气来。
他一拍胸脯,让对方不要客气地等着吧。随即,他便颠儿颠儿地下了车,对车内摆摆手,让对方小心开车,然后转身要进门。
路过值班室时,看着值班室里的保安,很熟稔地打了声招呼,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晚归,执勤的保安基本都已经认识他了。
“原来是你啊。”保安哥脸上复杂地交融了松懈和失望两种神情。
“对啊。怎么了?”孙韶好笑地看他。
保安哥没好气地直摆手,“你不知道哇,就你刚刚做的那辆小黑车,围着我们这小区,在那绕了四五圈,就是不停,我还以为是哪儿的宵小不长眼,盯上我们这了。”
“对了,你一直在车里吗?别是他踩好了点,半途拉了你回来,特地松懈我们神经的……”保安哥顿时又警惕起来。
孙韶倒足足怔了好一会儿,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正一脸热血的保安,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像揣了只睡醒的小黄鸡似的,又酥又痒又有些其他他还没来得及体会的东西,他追问似地开口:“你看到那辆车围着咱们小区绕了四五趟啊?”
保安哥严肃地点头。
“哦、哦……”孙韶又失神了片刻,然后既像是说给对方听的,又像是说服自己的,“我一直在车上,睡死了,大概他一直没叫醒我,这里又不好停车,所以只能绕圈了吧,你放心,他是我朋友,我们是朋友来着。这很正常。”
保安哥这次是真的失望了,他将自己的小眯眼睁到最大,看着孙韶:“真的只是这样啊?”
孙韶被他问得心里有些发虚,明知道对方问得绝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心虚,他虎了脸,也严肃地看向对方:“真是这样,你别乱想,我朋友不是宵小。”
说完,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模样,蹿回了家。
结果门一开,看到孙母正坐在沙发上,盖着薄毯子看电视。
“妈,你还没睡啊?”孙韶有些诧异,因为自他将自己去酒吧唱夜场的事情和孙母说清楚了后,孙母表现得很支持他,但从未替他等过门,因为母亲白天要上班,自己一向都是过了十二点以后才能到家,孙母也知道轻重,从不会刻意替孙韶留门。
孙母扭头笑眯眯地看他,“正准备睡呢!”
“一直等我啊?”孙韶走到老沙发旁,紧挨着母亲坐下,伸手拦住母亲的肩膀。
“不是,我九点多久上床睡了,但是往常差不多十二点,迷迷糊糊里,就听到你开门回家的声音,有时候还能听到你在厨房里窸窸窣窣吃宵夜,今天一直没听到,就睡不熟,翻来覆去,后来看到了那么晚,你还没回来,又实在睡不踏实,就起来看电视了。”孙母解释。
孙韶听着,鼻头一酸,原来要有他的开门声,母亲才能真正睡得踏实,他将自己的脑袋抵着母亲的,“既然担心,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孙母笑着摇头,“你这么大了,如果有事,电话肯定已经打到家里来了,都大男人了,每晚母亲还查岗,你朋友不得笑话你啊。”
孙韶笑着蹭了蹭,“谁笑啊,他们羡慕还来不及,下次担心就给我打电话,啊?”
孙母好脾气地点头,接着又问:“今晚怎么弄那么晚,是不是加场了?”
孙韶摇头,将酒吧里分割时间段的事情说了一下,顺口就把易辉送自己回来,自己在车上睡着的事情也带出了口。
“是上次那给你送饭的朋友不?”孙母忽然插口问道。
孙韶诧异了一下,不知道孙母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层,当即便点了点头。
然后,孙母便十分不赞同地看他,“你看你这孩子,你那朋友,我看是很难得的。你应该让你朋友上来休息一晚的,虽然咱家小,但是你那房间里的床也不算小,让他来挤挤也是可以的。这么晚,人家送你回来,你就让人家开夜车回去啊?路上出点安全生产事故怎么办?我跟你说,我刚刚还看了电视新闻,说现在就有很多无良的水泥货车,转趁晚上上路,还不遵守交通规则,经常出车祸,一出就一定带累别人……”
孙韶本来的几分莫名心虚和紧张,立即被孙母这说得真真的假设给吓散了,心下也不住惴惴起来,他可没想这么多,但现在听着,确实很渗人……
孙韶搓了搓脸,赶紧打住孙母的话茬,胡乱抚慰几句,说是不会那么倒霉,人家技术很好一类的,然后将孙母劝进屋子里休息,自己回到房间,则思前想后觉得不安心。
最终,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嘟嘟了两声后,对方便接通了:“喂……”
“呼……大厨哥,你到家了没?”
“到了啊,怎么了?”易辉显然有些莫名其妙。
孙韶讪笑两声,“啊,没,没,就问问。”总不能说自己被自己老娘的种种假设给吓到了吧。
“这才分开一会呢,怎么,你想我啊?”易辉在话筒那边,像是斟酌了一下,随后很随意地调侃道。
孙韶心下突然漏跳两拍,然后庆幸隔着电话,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神色,他干干笑了两声,很快反应过来:“是啊是啊,想得不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