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七鹤看了眼他二人,笑着摇了摇头,却很是贴心的掩上了殿门。
“前不久你去寻过离光?”
“是。”葭葭答了一声,抬眼正对上了妙无花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因着他久久不说话,她踟蹰了一番,还是开口问道,“妙真人,可是弟子多事了?”
“是也不是。”妙无花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却发出了一声叹息,“离光说表面看上去为人冷漠,实则是个纯善之人,你觉得呢?”
“真人说的极是。”
“明昭峰乃外九峰之一,却因地势情形等问题,与各峰交流并不多,这一点,在明昭峰之上修炼过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年我昆仑开山立派,善无畏会看中明昭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对讲究出世的佛修之法来说可谓修炼圣地。”
葭葭不自觉的跟着点了点头,又听妙无花继续下去:“但再如何出世,明昭峰也不能完全并立于诸峰之外,明昭峰有景观日亭,有历练九道崖,却缺天材地宝,所以有些时候与诸峰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你觉得本座如今在昆仑有几分话语权?”
微微一愣,葭葭便反应了过来,回道:“一言九鼎!”
“即便一言九鼎,昆仑弟子数十万,修行之道几近上千,我再如何一言九鼎也不可能事事巨细。”妙无花说着看了她一眼,“这些时日在太阿峰见了两回离光,他所为的第一回 是明昭峰筑基弟子门派大比之事,明昭峰得以参与的名额比他峰少了五十个,理由是明昭峰弟子基数太少,理应匀给他峰一些,第二回是为门派补给丹药增发一事而来的。本座见一个普普通通的宗务殿弟子全然没有将离光放在眼中,以狡黠对之,离光于这些事情上并不精通,险些吃了暗亏。”
这些事情葭葭倒是不清楚,闻言却也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交由明昭峰宗务殿弟子办就是了,何必要他明昭峰首座亲自出马?”
“便是宗务殿弟子讨不来,他才亲自现身的。只是结果却差强人意。”妙无花说这话时忽地低笑了两声,“我得知你与他说过一会话,他便当真来了,却吃了暗亏,那时候,本座心中难免有所想法,同时也奇怪你今次怎的行出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后来,本座便看明白了。或许因为本座的缘故,众人表面上不会太过为难离光,但是暗地里,遇到那等市井之人,这暗亏恐怕不会是一次两次。这等市井之人罚也是罚不尽的。归咎到底,还是因着明昭峰与世无争,又与他峰极少来往,从不管事的缘故。”
葭葭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再如何厉害的人也无法管尽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为何明昭峰有这等现象,其他诸峰却没有。近了来说,藏剑峰如今的首座兼执法堂之主莫问,几时需要管过这等事,便是再如何市井之人也不敢打藏剑峰的主意。”
“但是沈真人毕竟不是莫问,他二人完全不同。”葭葭想了想道。
妙无花微微颔首,继续说了下去:“本座也不需要他成为莫问,甚至不需要如何太过了解权势中心的东西。”
葭葭已隐隐明白了妙无花的意思:“只需沈真人与我们这些人偶有走动便是了,至少外表看来,我等关系不错便好。”
那些处理各峰宗务殿杂事的修士惯会见风使陀,只消稍稍透露一些,便自有奇效。
“就是如此。”妙无花点头,“此事本座拜托你们了,离光那个便宜师父尹峰自己都管不好,本座从来不奢求他能帮上什么忙!”
被妙无花提点过后,葭葭退了出去,还未走出多远,却忽地轻呼一声:“我就说嘛,好似哪里忘记了,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
“嗯?”是“他”在问。
“如今掌管各峰宗务殿的是庄明光,明光真人与沈离光此前结过仇。”葭葭肃了脸色,“我可不相信这等巧合,我看八成是他想着报复呢。”
“沈离光那个人还会与人结仇?这倒是稀奇了!”“他”闻言轻嗤一声,似是不信。
葭葭笑了两声回道:“说起来,此事还是有一回魏探告诉我们的。说是有一回,明光真人将沈离光请去喝茶,其实名为喝茶却是将自家的后辈女修引荐给沈离光做侍妾。沈离光是什么人,也不会与他拐弯抹角的拒了,而是直接动怒,直呼明光真人毁了他的清誉,明光那张嘴你知道的,可谓我昆仑名嘴,整个昆仑近八成的修士认得他,而且对这张嘴都要退避三舍。他当场就毫不客气的呛回去了,你猜他说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猜不到,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清誉,你有清誉那玩意儿么?”葭葭粗着嗓子模仿了一遍,无奈又好笑,“当时沈离光就动怒了,二人也因此彻底撕破了脸,没想到现在竟然……诶!”
此事说过便也罢了,三日之后,葭葭便收到了一份妙无花的传讯密令:“十日之后,先来见我而后前往平州城,平州城中所有昆仑据点修士皆听候你差遣,早为六艺龙门会做准备。”
六艺龙门会每六甲子一次,主六艺之术的比拼,每回举办的地点都有所变动,这一回六艺龙门会的地点选在了平州城,平洲琅琊楼是神州大地之上考核阵法师的地方,更是当年十万修士聚平洲,共同讨伐主上的地方。对于平州城,葭葭并不陌生,头一回独自离开昆仑,她便去往平州城,考核了二品阵法师,印象不可谓不深。
因为每三百六十载才一次,虽说比拼的是六艺旁道,并非修炼主道,但是这等时候每个大门大派都会拿出点看家本领来让众人瞧瞧。
是以会在平州城中摆上点东西,露上一手。而很明显这一回,昆仑选择的是六艺之中的阵法一道,估摸着她要在平州城中摆上阵法擂台了。
葭葭盯着这份看了许久,这才有所反应过来:“宴无好宴,难怪前几日将我拉去赴了那场宴,我不妄自菲薄,昆仑六艺之术,我虽可嫩=能不是第一,但也算数得上名号了吧!”
收了传讯密令,葭葭起身:现在已经很清楚十日之后要动身了,届时候平州城恐怕万人空巷,城中修真者所需要的补给必然不足,葭葭略一思索,便下了明定城。
因着明定城中禁止御剑穿行,葭葭到了明定城外便走下了飞剑,向城内走去,才走至近处,却发现不远处一位守门的修士鬼鬼祟祟的对着城墙不动,这般可疑的举动,葭葭免不了皱眉,多看了两眼。
还未发问,便有人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了:“连葭葭?怎么,去明定城办事?”
葭葭点头,这声音也有几分耳熟,回头望去,所见正是手中提着个酒葫芦,大口灌了一口,朝她招手的薛真人。
“你怎么在这里?”葭葭看他身上并未佩戴任何的任务腰牌,不似是接了守城任务的样子。
薛真人灌了一口,提着葫芦的手抬了抬指向她身后:“喏,我奉命看着那个人好好做事。喂,让你是来守城的,不是面壁的,转过身来!”
葭葭好奇的看着那个人愁眉苦脸的转过了身子,待看清楚他容貌的那一刹那,也是惊了一跳:“明光真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能干嘛?守城呗!”薛真人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指了指他腰上的腰牌,“看到没有,半年!”
“这是怎么回事?”葭葭有几分摸不着头脑,“他不是掌管宗务殿的么?”
“呵呵,掌管宗务殿?”薛真人冷笑了两声,又猛灌了两口烈酒,一身酒气的怒道,“我认识这老头子几百年,就从来没看到他不作死的。”
“嗝~”薛真人说着摇摇晃晃的打了个酒嗝,“每次一作死,我就会被派到这里来看着他,你知道的,这老头子没人看着,指不定跑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呢,还守城!诶,真是苦差事,看到他作死我就头疼!”
“那这一回他这是……”葭葭闻言,直觉自己嘴角有些抽搐,该不会是妙真人他……
“冲撞了妙真人,罚守城半年!”薛真人“呸”了两口,“他胆子肥了,冲撞谁不好,冲撞妙真人,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连累的我也活受罪。”
话才说完,便见路过一位筑基修士停了下来,拿手里的东西砸向明光,砸了这一记之后,那过路筑基修士神态夸张的叫了一声:“哎呀,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第八百六十一章 虚无化景
如此夸张的神情,几乎已在脸上明晃晃的写了一句“我就是故意的,你来打我呀!”
一个筑基修士对着明光真人挑衅!若非葭葭亲眼所见,这当真是怎么都不会相信。
“你……”明光真人发怒,脸色通红,看着随时就要冲上去对着那筑基修士一顿狠揍了,那筑基修士却“呸”了一口,狠狠地骂道:“对妙无花真人不敬,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
葭葭闻言,却是脑中清光一闪,似是抓到了什么一般,而那头,已有另外几个路过的修士停了下来,有练气期的也有筑基期的,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向明光真人。
边砸口中还边喊道:“胆子肥了啊,让你不敬妙无花真人,让你不敬妙无花真人,讨打!”
这点小石子自然是伤不了明光真人的,却着实有些伤人脸面,明光真人神色恼怒的看着那几人,却隐隐不发。
葭葭看向一旁的薛真人:“你还不叫停手?”、
许是因着先前沈离光之事,她险些多事,葭葭看不下去之后,首先寻的便是薛真人。
薛真人白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却未立刻与她答话,而是有气无力的喊了起来:“喂喂喂,都停手都停手,今天也打够了。”这句话说罢,换来的是哪一群挑衅的炼气、筑基修士神色不虞的模样,薛真人打了个酒嗝,连忙道,“今天便到此为止吧,脸上挂着伤也不好看,你们要打明天再来吧!”
许是因着“明天再来”这句话甚得那几人之心,原来并不是阻止他们,而是要持续发展,那群炼气筑基修士心里舒坦了不少,这才细说了几声,转身离去。
“嘶——”明光真人捂着侧脸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群炼气筑基修士是疯了不成?若非,若非我顾念着身份,不与他们动手,这几个人,我动动手指头都能灭了。”
“活该,你这是咎由自取。”薛真人冷笑了两声,白了明光真人一眼,一转头,正对上了葭葭满是好奇的脸色,这才答道,“这些练气筑基修士很是崇拜妙真人,一直以妙真人为自己的最终目标,甚至有些还道听途说了妙真人的装扮,学着妙真人的穿着举止起来。平素里,别说冲撞了,就是有人质疑一声妙真人,不管是哪方面,这些人就会跳出来与人争辩,甚至还聚众斗殴过。此等事情屡见不鲜,虽说不严重,却无法杜绝,相似的事情,在崇拜秦雅的修士中也出现过。”
葭葭听了这描述,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这种修士或许放到另一个时空之内,那个二十一世纪,大抵是会被称为脑残粉的一种生物,只要分分钟说到偶像的不好,便会立刻大规模到达战场,开始手撕。葭葭是感受过二十一世纪脑残粉的威力的,对这一点可谓印象极深。很明显那几个炼气筑基修士就是妙无花的脑残粉。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妙无花而争斗,便是当真惹了什么事,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明定城中执法的修士都会网开一面,毕竟这出发点是为了守卫妙无花的清誉。
所以说惹什么也千万别惹脑残粉,葭葭摇了摇头,心中很有几分感慨,看了眼可怜兮兮的明光真人与冷笑着的薛真人,抬了抬手,转身走入城内。
若是按照往日的情形来说,平州城四通八达,城内供给丰富,完全不需要带任何东西。但是葭葭早有预见,届时恐怕平州城内人来人往,里头的东西物价说不准要翻上好几番,而且还供不应求。或许有人会说,昆仑财大气粗,对于他们这些高阶修士基本上也没有完全短缺的时候,只是,走一趟明定城能提前解决的事情,何必一定要到平州城与人争夺呢。
葭葭几乎是在明定城主街上依次扫了一番,从丹药、符箓到补给的武器法宝、阵珠、阵旗一样不缺,扫了一通后,这才回了昆仑,经过城门之时,正见明光真人一脸纠结愁苦的模样,看了她也不过是兴致缺缺的咧了咧嘴,半年,想必明光真人难熬的很,当然对于薛真人来说亦是如此,葭葭已经走的很远了,还能听到空气中传来薛真人的怒骂声:“你又作死,得罪了秦雅又得罪了妙无花,你如今还活着也是天下奇观了!”
……
这当真是想笑不能。摇了摇头,踏云乘风回了太阿峰,也是巧,才过云桥,便远远见着两人向着云桥边走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明定城令得明光真人吃了不少苦头的妙无花,旁边是神情淡漠的沈离光。
修真者眼力极好,葭葭不但老远便看清楚了二人,甚至连二人脸上的表情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远远过来的二人几乎没有任何话语,皆是一副看向前方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此二人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修士呢!
既然见到了,便不能假装视而不见,葭葭走下了飞剑,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礼,沈离光回了一礼。
妙无花看向她来路的方向,开口问道:“你去明定城了?”
“是。”
妙无花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离光:“你回去吧,我交待你的事,你记得做。”
沈离光应了一声,看了眼葭葭,转身走了。
老实说,瞧着方才妙无花那副冷漠的模样,不明所以的人还当沈离光有多么不得妙无花欢心呢,事实上情况却是截然相反的。
“指方镜呢?”妙无花伸手,葭葭自储物法宝中取出指方镜递给了妙无花,妙无花打开指方镜看了片刻,葭葭便见他虚手一晃,左手中指处便划破了一道口子,一滴连心的心头血滴在了指方镜上。
别说出尘了,就算修士修到藏神,都基本不会流血了。不会轻易受伤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据说高阶修士灵脉所绘的心头血是天下奇物,更遑论出尘修士了。
葭葭隐约记得沧海楼中有杂闻记录,说是曾经医修一脉出现过一种邪道旁修,主张以人补人,在邪医修的论断里,如妙无花这等出尘修士心头血可以入药炼丹。葭葭心思一动,开口唤“他”:“你曾经说过如今夜灵体十分少见的缘故是有一段时间,修士大肆捕杀夜灵体的修士,你便是那时候遭了秧,我怎的觉得这等方法有些好似邪道医修?”
“总算有一回,我不说你便能猜到了。不错,那时候传闻夜灵体的修士入药炼丹,汇成人丹,还有那个被我吞噬了元神的合欢宗女修无垢琉璃体炼丹之说都是邪道医修一脉穿出来的。”“他”说着冷笑,“夜灵体汇成人丹的,我还不曾见过。不过那个女修,确确实实是被炼成了人丹,供人增广寿元了。”
“这……这简直是要遭天谴的,太恶毒了。”葭葭忍不住道,“他们就不怕因果轮回么?修士也是讲究因果的。”
“无外乎天劫猛一点罢了,修士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你以为有几个修士是惧怕天劫惧怕道骨子里的,就像你一样,一点都不怕。还有再如何凶猛的天劫,总有一线生机,人嘛,都是心存侥幸的。”“他”说罢,便不多说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邪道医修,为修士所不容,如今天下,好似还没听说过邪道医修的名字吧!”
不过微微一晃神,妙无花心头血已低落在镜面上,一团淡红色的雾气氤氲开来,葭葭只看到妙无花手中掐了几个十分复杂的法诀,快到葭葭几乎看不真切。
随着一声轻叱,葭葭便看到红色氤氲中多了一道影子。
待到雾气散去,葭葭便呆住了:一个赫然与妙无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哦,不,影子出现在了眼前。葭葭闭了闭眼,感受了片刻,却发现单靠神识扫视,根本无法辨别出眼前的两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唯有睁开双目,伸手去触及那个与妙无花一模一样的“人”才会发现指尖穿透那“人”的身体而过,竟是一缕飘渺虚景。
与昆仑秘法身外化身有几分类似,但是比起身外化身又高超了不少。
身外化身是分化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手摸的到实体,但是以葭葭这等修为阅历的修士用神识查探的话,却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个是真的额,哪个是假的。但是这“人”不同,而且似是完全相反的极端,眼看是虚景,但是神识却完全看不出来真假。
这简直……葭葭双目忍不住发亮,委实太妙。
“妙真人,这是什么秘法,好生厉害!”葭葭忍不住连连赞叹。
妙无花却在此时闭上了指方镜,那道虚景也瞬间不见了踪影:“这虚景实力修为与我相当,如本座亲临。能维持半个时辰的光景,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葭葭低头应了一声,妙无花见状,这才转身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去,正对上了低头恭敬站着的葭葭,双唇动了动,答案脱口而出:“虚无化景,唯有出尘修士才能习会的招式,你若有朝一日能踏入出尘,自然有能学到的时候。”)
第八百六十二章 咒法
转眼十日之期便过,顾朗面壁之处等闲之人无法靠近,不管是何人前来都是如此,葭葭走了一趟虽说并未见到顾朗,却也自有心安。
除此之外,又与师尊说了一番自己的任务,得了一句“万事小心”之后,便正式启程了。
启程那一日,她出门极早,在自己的木屋外头布下了防护法阵,便向云桥走去。
因着时日正早,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直至走到云桥边,才见云桥边的地上半躺着一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到那人之时,葭葭也是不由一愣:“诸星元,你怎么在这里?”
“顾朗面壁,首座有事,怎的说也是头一回担当如此大任,我总是要送送你的。”诸星元说着,已经有气无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这副模样,葭葭并不陌生,一贯如此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
虽这话语气听起来似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葭葭还是心中一暖,有人表面一副可亲之态,行的却是背后捅刀之事,有人表面看上去玩世不恭,行的却是侠义之事。想到这里,葭葭便连自己也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多谢,你的送别之情我铭记在心,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