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机灵劲儿全用在这些弯弯绕绕上头了。”陈瑾瑜勉强笑了笑,老气横秋的叹气道,“生在富贵之家总是好坏参半的那些小门小户把女儿留到老大不小才嫁的都有,我实在不想这么早就定亲,过几年就出门子嫁人。可我娘唯独这件事不给商量余地,我怎样耍赖讨好都没用”
疼爱女儿的人家都是早早相看,嫁妆备个三五年再出阁的,要不是李英歌自小就得启阳帝赐婚,如今八、九岁,少不得议亲的事也要被谢氏提上议程。
因此听着陈瑾瑜怪腔怪调的抱怨,李英歌只是哭笑不得,此事也无从劝说,只得换个说法宽陈瑾瑜的心,“城阳大长公主那样疼爱你,总不会随便把你嫁人,再说你四堂嫂、六堂嫂的娘家嫂子总不会不靠谱,胡乱帮你相看人家罢。”
既然派人特意来请,想必城阳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
“那些可是我堂嫂的娘家人,我可不想亲上加亲”陈瑾瑜的面色莫名古怪起来,顿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要不是看在我堂嫂的面子上,我根本不用走这一遭,她们指定是瞎忙活。”
李英歌听着她笃定的口气,不由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陈瑾瑜也不急着去见人,拉着李英歌坐到窗前,喊丫鬟去备水待会儿重新梳妆,嘴里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之前大病初愈后,我娘请了个道士给我批命?”
☆、第105章 偶遇
李英歌怎么会不记得。
从在宫中偶然撞见陈瑾瑜私下约见灯辛小道长,到后来常青跟踪灯辛小道长后的所见所查,她已经肯定,给陈瑾瑜的批命的道士就是无归道长。
此时此刻,李英歌虽不明白陈瑾瑜怎么说着婚事,又扯到了道士批命上头,当下只点头道,“记得。”
“认真说起来,其实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道长。”陈瑾瑜接着道,“我大病初愈后很是迷迷糊糊了一阵子,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我也是过后才听我娘提起,那道士除了给我批命外,还提点了我娘几句有关与我婚事的话。
那道长给了我娘一份八字,说是那副八字能压得住我的命格和福气,还说我的姻缘不在年龄相近之辈中,要往年岁相差十岁、八字相合的人身上找。你说说这是什么鬼话,我连那道士的面都没见过,我娘却对此深信不疑。”
说着又哀叹一声,苦着脸道,“所以说我堂嫂们的娘家人是瞎忙活。我娘虽把想为我议亲的话放了出去,不过是为了撒大捉大鱼,借着光明正大的名头,好把各家年龄对得上号的人都过一遍,哪里是想干等着有意的人家上门来说合?
那道士还说,合我姻缘的人早则今年,晚则大后年会出现。我娘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这不就急巴巴地就借着吃春酒放话了么?我堂嫂们的娘家人,适婚的哥哥们都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娘对外只是不说,一心认定要给我找个大十岁的!
你听听那道士说的什么今年后年,跨度这么大,放你身上你信吗?可真是愁死我了,如今我是不怕府里或国公府那头冒出什么表哥表弟来,只求那所谓的有缘人千万千万晚点出现,别说大后年,就是不出现我也不介意哩!”
陈瑾瑜把城阳大长公主的煞费苦心,说成撒捕鱼,听得李英歌又是忍笑,又是感叹,忍不住捏了捏陈瑾瑜皱起来的鼻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城阳大长公主是按着特定的条件给你选婿,那还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这京中有多少未娶的人家,就是一家家看过来,少不得也要花上个一年半载的。
城阳大长公主再如何在乎道士说的话,也不可能全然不看男方的家世和人品吧?你与其现在就杞人忧天,倒不如先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所谓船到桥头自会直,牛不喝水也无法强按头,真临到头上,城阳大长公主总不会罔顾你的心意,对不对?”
“对!”陈瑾瑜琉璃似的大眼珠子一转儿,就着李英歌捏她的手蹭上去,挨着李英歌笑眯眯道,“你说的话可比我的嬷嬷、丫鬟说得实在多了。她们总拿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话说事,听得我忒没劲儿。你说的对,总归我坚持不嫁的话,长公主府还能养不下我不成?”
李英歌闻言愕然。
她只是劝陈瑾瑜暂且放开婚事观望为上,陈瑾瑜却直接想到了拒婚上头,思路的跳跃程度似乎和萧寒潜不相上下。
果然是嫡亲的表兄妹
李英歌无语哀叹,陈瑾瑜却不给她再多说的机会,立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笑,拉着李英歌出了小书房,转到屏风后重新梳妆后,就往国公府去。
长公主府是在城阳大长公主下降信国公之前新建的,和国公府不过一墙之隔,隔墙左中右各开了一扇门,以供两府的主子、下人来往。
门那头正接着国公府的桃花林,后来门这头的长公主府也移植了一片桃花林,和国公府交相呼应,等再过一两个月桃花盛开时,也是两府有名的赏花圣地。
桃花林中亦有小桥流水,左右对称着坐落着供人赏景歇脚的凉亭。
陈瑾瑜顿住脚步,细声交待李英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不会耽搁太久,这桃林里头还有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树,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看,我们再要了鱼食来,去水潭那里喂鲤鱼去。”
国公府虽怕人来客往的惊扰了刚诊出喜脉的两位少奶奶,但这样的喧阗日子,也不可能真让人关在院子里清清静静的过,是以两位少奶奶的娘家人在春酒宴上略坐了坐,听罢一折戏后,就移步去国公府看望两位少奶奶。
这会儿人正多,又都是刚才在席间见过礼的,陈瑾瑜此去不过应付了事,就不愿李英歌跟着她一块多跑一趟。
李英歌想了想,也懒怠和人交际,遂笑着应下。
目送着陈瑾瑜带着嬷嬷丫鬟远去,李英歌就示意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带路,带着常福和常缘往林中凉亭走去。
今天来长公主府赴宴,她只带了常福和常缘出来,谢妈妈留下看院子,而常青则在她随谢氏出门后,就自去办她之前交待的事,为她弄城南袁宅的布局堪舆图。
也不知道常青这会儿怎么样了
李英歌一心二用,一面想着常青,一面看向常福和常缘,笑道,“你们也辛苦了大半天,我这里有这位姐姐跟着就行,你们想去哪儿逛逛走走自去罢,只别走远了。”
陈瑾瑜留下的丫鬟忙福礼道,“不敢当李二小姐一声姐姐,奴婢叫雨晴,您直接叫我雨晴就行。”
李英歌笑着点头。
常福和常缘见雨晴言行举止老练且周到,又知李英歌既然开了口,就是真心想让她们松乏松乏,遂齐齐笑着应下,“正好院子里的花露前几天用完了,谢妈妈还念叨着要做新的。今天就偏了陈七小姐府里的好花木,我们去附近采些花叶来。”
雨晴闻言忙道,“两位姐姐自管去,这会儿桃花还没开,再往水潭那里走倒是有不少新鲜花叶,尽可以摘的,两位姐姐不必顾忌。我们这些下人,也常到这儿摘花簪头发呢。”
常福和常缘得了雨晴的话,就说笑着携手而去。
李英歌到底年幼,闹腾了大半天确是有些累,当下也不再多开口,只听着雨晴妙语连珠的轻声介绍这桃花林内的各处景致。
雨晴说着说着,指向北面桃林的手指一僵,忽然皱眉道,“怎么会有人走到了这里来?”
李英歌原本听得心不在焉,闻言一愣,顺着雨晴的手指看去,就见桃林深处走来一道高挑的瘦长身影,步履虽漫不经心,却也一步步朝着这里的凉亭走来,似乎也看见了她们。
那人影只是微微一顿,不但没有改道回转,反而接着直直冲着凉亭而来,背着手似乎正悠闲赏景,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人影越近就越显出来人的清朗颀长来。
李英歌几乎是在人影清晰出现在视野内的一瞬间,就认出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袁骁泱!
只是吃春酒的男宾应该被搁在了花园子当中搭起的锦幔那头,袁骁泱怎么会突然出现这里,而且身边即没有小厮,也没有长公主府的下人跟着。
哪儿有外男独身一人在长公主府乱逛的道理!
李英歌瞳孔猛地一缩过后,更多的却是疑惑。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雨晴,雨晴面色有些难看,匆忙行了个礼道,“李二小姐还请稍等,奴婢去去就回。”
不管眼前的男客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于长公主府来说都失了待客之道,更何况这里还有个李英歌,要是来人是个不识趣的,两厢一冲撞,别说城阳大长公主事后怪罪,就是乾王府和李府那里也不好交代。
雨晴这么想着,一时暗骂当值的婆子偷懒耍滑,一时又气眼前的男客孟浪,明明见到此处有女客还要走过来,也不知那心眼是怎么长的,可别是个有歪心思的人才好!
只是想着今日能受邀赴宴的男宾都是长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常来往的,当下也不敢出言得罪,只急急迎上前,有意无意的挡住身后的凉亭,看着来人直言道,“这位公子可是走岔了路?若是来吃春酒,男宾的宴席摆在东面的花园子里,您走的是反方向”
袁骁泱止步,低头看向雨晴,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抱歉道,“我在席上喝多了酒,刚才我母亲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我去拜见城阳大长公主,本有个府中婆子领我先去醒酒,半道上却被人叫了去,我在附近等着,看这里景致好,就过来透透气”
雨晴听这话已经明白过来。
今天赴宴的人家只有袁家的太太和公子是头一回来,男宾中也只有袁家公子有可能被城阳大长公主召进内院见礼。
此时再听袁骁泱略低的嗓音、微醺的面色,雨晴不由微微一愣,语气就多了几分了然和恭敬,“原来是袁家公子,是府里下人行事不周,将您独自撇下,一会儿奴婢一定替公子教训那个婆子。您若是想醒酒,请跟奴婢来,回头奴婢给您带路,不知袁太太请您进去,是不是去的曲尚楼?”
袁骁泱垂眼想了想,道,“不是。说是叫琉华厅。”
琉华厅是内院用来见客的地方,这么说是城阳大长公主要单独见袁家公子?
雨晴这么想着,语气就更恭谨了几分,“奴婢知道了,公子请随我来。”
袁骁泱却站着不动,抬眼看向雨晴的身后,缓缓开口道,“凉亭中坐着的,可是李阁老府家的二小姐?”
☆、第106章 无解
雨晴是陈瑾瑜身边的大丫鬟之一,今天长公主府请春酒,她一直和其他几个大丫鬟一道跟在陈瑾瑜身边服侍,之前也在曲尚楼的正厅内。
是以当时李英歌和黄氏说的话她尽数听在耳中,只当袁家和李府有所干系,此刻见袁骁泱认出李英歌,倒没有多少意外,心下反而松了口气。
怪不得径直就往凉亭走,原来不是哪个乱闯的男客,而是两厢早已相识的熟人。
雨晴瞥一眼袁骁泱淡然含笑的俊颜,规规矩矩道,“正是李阁老府的二小姐。我们七小姐临时有点事,刚才去了国公府那头。让奴婢在这里陪着李二小姐歇歇脚,等我们七小姐回转,好去水潭那头逛一逛。”
即点明了陈瑾瑜一会儿就会回转,又说明了原委,委婉的催促袁骁泱可以离开此地,尽快去琉华厅见城阳大长公主。
袁骁泱却似听不出她话外之意,略带沉吟的嗯了一声,抬步走向凉亭,偏头笑道,“我这样子不好直接去见城阳大长公主,麻烦你给我弄碗醒酒汤过来。我就在凉亭等着,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教李二小姐。”
雨晴一听这话,本能的就觉得不妥当,只是她一个下人也不好强硬阻止,只得安慰自己袁骁泱已是及冠之龄,李英歌才多大,两人就算同处一座凉亭也闹不出闲话来,再者还有她在。
这么想着就加快几步走到前头,道,“袁公子请稍等,容奴婢去请示一下李二小姐是否方便。”
她一个丫鬟阻止不了,还得看李英歌愿不愿意见袁骁泱,决定权可不在她或者袁骁泱手上。
袁骁泱无所谓的颔首,脚步依旧不急不缓。
李英歌眼见袁骁泱和雨晴不知说了什么,之后雨晴就略显急匆匆的进了凉亭,心中略有了底,也不想陈瑾瑜派来服侍她的丫鬟为难,就先开口问道,“怎么?袁公子也想来这里歇脚赏景?”
从瞥见袁骁泱不带停顿地往这里走,她就隐约明白,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如果不算前世她死后做鬼那五年才渐渐摸清的残酷真相,她自认嫁进袁家三年,和袁骁泱日夜相处,对他的行事和心性的了解,即便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真。
袁骁泱是个有些偏执的人。
以前她只觉得袁骁泱在课业钻研上十分执拗,后来才后知后觉,这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无论对事还是对人,但凡有一丁点不顺意或者闹不明白的地方,就必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万事必追究到底的执拗人。
只是不知道袁骁泱这会儿冲着她来,是因为已经听说了她对黄氏说的那些话,还是为了那晚灯节,他随黄氏来给谢氏见礼时,谢氏和她都没给他们母子好脸色的事
袁骁泱大概想破头也想不到,谢氏不喜袁家是看透了袁家家风有问题,而她对他们的厌恶是来自前世的仇怨,任他如何追究探寻,也永远不会有解答的。
念头闪过,李英歌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她重生的这段日子并非一味的摸着石头过河,一心适应着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她暗中也曾预想过好几次直接而单独面对黄氏、袁骁泱时,自己会如何,该如何。
有元宵灯节那晚的乍然相遇在先,这几天她已经调整好心态,她的仇恨愤怒已经平复下来,剩下的是猫抓老鼠,戏耍袁家人的笃定和淡然。
她在暗,他们在明,他们再没有资格和本钱能影响她的情绪,左右她的判断。
李英歌勾着唇笑,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睛亮得吓人。
雨晴看得一愣,暗道果然双方都是认识的,看李英歌这样子不似排斥不愿,遂稍稍放下心道,“李二小姐说的正是。袁公子本是要去见城阳大长公主,不想带路的婆子临时走开了,就走到了这里来”
说着将刚才的谈话以及前因后果尽数道来。
袁骁泱有事想请教她?
李英歌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倒想看看如今对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袁骁泱还能玩什么骗人的把戏,遂故作懵懂的眨了眨眼,略带迟疑的道,“那你去请他过来罢。”
不过片刻,雨晴就带着袁骁泱进了凉亭。
袁骁泱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缎儒生长袍,绣着浅碧色的祥云团花暗纹,衣色十分映衬早春景致,且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透着股难以描绘的温和,更加凸显了他身上那股似乎与生俱来的温润气质。
饶是雨晴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鬟,此时此刻对着这样的袁骁泱,也不由暗赞一声风度翩然,当真是难得的好人才。
李英歌却不为所动,只在心中腹诽,袁骁泱前世和今生都一样,就喜欢这些轻轻淡淡的配色服饰,他看着不太在意这些穿用,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怎么穿戴才最衬他自己。
前世深陷骗局不自知的她,也曾费心费力的摸索打探袁骁泱的喜好,亲自为他打点一切穿用,得到过家中家外的交口相赞。
如今想来,真是不无讽刺。
于是李英歌也不绕弯子,仰头看向袁骁泱,淡声道,“不知袁公子有什么事想问我?”
雨晴哪里敢留他们单独呆在凉亭,只说袁骁泱想要的醒酒汤,回头往琉华厅去的路上自能顺带解决,就杵在李英歌身侧,半步不离。
袁骁泱抬眼看了眼低头束手的雨晴,故意压低声音对李英歌笑道,“我想问的是那天元宵灯节,李二小姐在庆承街撞了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