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走到他面前,不客气的摘掉他手里的烟:“你最近很喜欢抽烟。”
陆铮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到兜里又掏出烟盒,然而一摸之下却是空的,再低头看时,不知不觉,一包烟已经抽尽。
“首领下过命令,不允许抽烟的。你这样下去会露馅的。”夕义正言辞的提醒他。
陆铮无声轻笑:“那你还不是照抽?”
夕怔了下,也笑,将那半截纸烟重新咬在牙关中,边吞云吐雾边看着窗边黑暗一点点退化成蒙蒙的鱼肚白。
她夕颜,不仅满足肺部的快感,还满足了已经开始学会“渴望”与“叛逆”的心。
就在三个月以前,她还是不敢碰烟草这东西的。因为棠教过她,任何有瘾的东西,他都不准她碰。他也不让她碰毒品这条线,他说双手沾上了毒的人,一辈子都脱离不了毒品。
因为她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所以不受政府条约的约束,可以随时离开金三角。她偶尔帮他杀杀人,解决些棘手的人物,大部分时间,都在罂粟田里自由的奔跑。
她是他的女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在她的心里,也是。
直到三个月前,他第一次把她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她才明白,自己只是一件商品,在他的眼里,无足轻重。比不上一位重要的客人。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卖到金三角,从她记事起,就是在金三角的罂粟田里长大。除了自己是中国人,她对自己一无所知。
“夕”这个名字是棠给她起的,因为他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捡到她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棠给的,金三角就是她的家,她从没想过离开。
可是现在,她厌倦了,她厌倦了打打杀杀,然后再被他像商品一样送来送去,突然有一个奇异的念头冒出来:她想回到自己真正的家,据说隔着山在另一边的她的祖国。说不定在那里,还有她的亲人存在。在这个世上,她真正可以依存的人。
当时,一位中方的特情人员混入金三角,被棠抓获。在处决之前,夕在监狱里探视了他。她像一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他关于“祖国”的事。特情人员的眼中湛出希望,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将自己与上级联系的通讯工具交给了夕,让她将自己的遭遇和情报传送回总部。
夕因此与中方某情报部门联系上,与他们达成协议:一旦帮助他们抓获藏匿在金三角的大毒枭谭晓林,就由政府出面将她接回国,恢复她中国国籍。夕摇身一变,成了中方安插在金三角的情报人员,代号“罂粟”。
她静静的等待着重返祖国的机会,直到几天前,陆铮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铮怎么也没想到,顾淮安口中会在金三角与他接应的情报人员,会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是这里最大的贩毒武装的首领的女人。
他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夕,而夕,用棠教给她的格斗技巧,说服了陆铮。
夕从小被棠调教成特级杀手,出入各国潜伏刺杀,精通伪装,暗杀,因此,她提议将陆铮伪装成她的保镖。
夕的伪装术,天衣无缝,连素问都没有认出他。
想到这,陆铮不知该笑还是摇头。
夕坐在他对面默默的抽烟。抽烟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那簇星火温暖着,轻烟缭绕不觉,直至东方渐白。
据说,她的祖国,就在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屋里,是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在这万籁俱静的黎明里,回荡着不知道属于谁的心事。
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眠夜了,从陆铮来到金三角开始。
每天警觉,警惕,小心翼翼。离素问越来越近,来寻找她的初衷,却越来越恍惚。
爱变得恍惚。
现实却让人,泥足深陷。
夕灭掉手里的烟,从窗台上走了下来,踢掉鞋子,赤着脚往浴室走去。
陆铮转头看她:“你不睡一会么?”
“没时间了,棠今天要带他们去清莱见军火商,我得跟着一起去才能拿到情报。”
陆铮突然睁开眼睛,那么素问会跟着一起去吗?
夕好像猜到他的心事,回过头来,促狭地说:“放心,去清莱的路太辛苦,我看那个郝是真的很在乎你老婆,他是舍不得她吃苦的。”
陆铮勉强扯了扯唇角,暗哑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得清。
他比素素早一步到金三角,那时他们还在浪漫海滩芭提雅游玩。聂素问不知道的是,从她踏入清迈府的第一步起,就有一双眼睛,在从始自终无声的注视着她。
所以当她被愤怒的郝海云带走时,他会那么“碰巧”的推门而入,所以在她深夜一个人出来时,他会默默的跟在身后,只是怕她遇到危险。
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她还在心里防范着他。
*
清晨,聂素问餍足的睡醒过来。
这是几个月来,她最长久最安稳的睡眠,很彻底的黑暗,甚至没有一个惊扰的梦。
甚至醒来的时候,有点弄不清自己在哪里,以为还在北京安稳的家中。
门外是人来人往不断行走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集体活动。
她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起来,一开门,正好看见穿戴整齐的郝海云站在门口。
不知为何,他看见自己素颜睡醒的样子,一向冷清的脸上竟然划过一抹可疑的暗红。
他握手成拳放在下巴虚咳了一下,问她:“你醒了?”
“哦……嗯。”
素问随口应道,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仆人,问:“他们在干什么?”
“今天要去清莱。棠在给他的朋友准备礼物。”郝海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昨晚他并没有睡好。
素问诧异的数着,这么多箱礼物,一定是很重量级的朋友了吧。
她昂起头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怎么不叫醒我?”
郝海云走过来,帮她把睡衣敞开的领子往上提了提,顺势拂过她耳边散落的发,略心疼的说:“去清莱的路不太好走。你现在身体不太方便,坐一会大象就会腰疼的。”
素问想起那天乘坐大象的经历,果然打退堂鼓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棠的朋友很好客,也许会留我们在那住一晚,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就会回来。”
素问点点头,郝海云又拍拍她的头:“赶紧进去洗漱吧,还来得及陪你吃早餐。”
素问进去清洗了一下,换了套衣服出来,棠和谭晓林已经都坐在餐厅里吃得差不多了。他们正坐着聊天,等着郝海云下来。
素问看到夕也在,她就坐在棠的身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见到郝海云下来,还轻浮的冲他眨了眨眼,她身边的棠不动声色,微笑始终挂在嘴边。
素问注意到,昨晚的chai就站在夕身后,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沉静,不管谁来,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察觉到素问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清亮的眸光,仿佛锐伤。
☆、一八九,同行
素问穿着当地妇女常穿的一种软底皮鞋,站在罂粟田便的土堤上,日头就在头顶上,象队缓慢的从她面前走过。
郝海云坐在象身上,回头看仰着脖子站在罂粟田里的素问,南亚明媚的好阳光照在她身上,织起毛茸茸的一层光圈,在那一刹那,有作出某种承诺的冲动。
他撑着象鞍,仆人做了个手势,驯象人立刻拍了拍象腿,象身伏下来,郝海云转瞬滑下象头,落在素问面前。
只是离开短短的一天而已,他却觉得心中充满了不安。也许素问说对了,他在害怕,即使将她带到金三角来,还是觉得她随时都会从他眼前消失。
“不要一个人四处乱走。”他的声音,冷,与此是燥闷难耐的空气截然不同。
素问瞥一眼他身后的大象,不说话。
郝海云在她的沉默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想说的是:留在这里等我。然而,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中叹气,又看了她一眼:“如果无聊的话,等我回来带你到市区里逛一逛。”
她瞬间眉开眼笑,抬起胳膊冲他挥了挥。
郝海云也笑了笑,回身爬上大象,象队的身影,渐行渐远。当随行人员的队伍全部离去后,素问看到一个淡灰色的身影混在人群中离去。
她怔了一下,看看四周,快步跟了上去。擦肩而过的仆人没有人管她,棠不在,便没有人把她当贵客,况且她们语言不通,也是鸡同鸭讲。那些仆人不仅没有阻拦她,反倒是刻意的在避开她。
陆铮知道她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没有回头,保持着匀速的脚步来到宅邸后的车库。
素问在车库外的树墩后藏着,过了一会,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从车库里开出。她在思索要不要冲上去拦住他,这时,车的声音已来到她藏身的近处,一道车头灯光正打在她身上,素问瞬时无所遁形。
挡风玻璃后,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来。”他朝她伸出手。
素问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她没有去碰他的手,从另一边跳上吉普车,“砰”的关上车门。
驾驶座上,那双素来充满冷硬的黑色眼瞳,慢慢敛聚起某种类似于柔情的眸光。
“跟了我这么久,想让我带你去哪?”
无顶棚的吉普车,热热的空气灌在她脸上,她抿了抿干渴的唇,坦白的说:“下山,去市集。”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也许转头就把她扭送回去关押起来,可是他竟然只是笑了一声。素问总共见过他两次,每次他都是面无表情的,除了冷漠之外,还有点肌肉僵硬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上扬的眼角露出细细的纹路,笑得那样爽朗,毫无芥蒂。
他说:“跟你一起来的男人是你什么人?他不是叫你不要乱走吗?”
素问卷曲的长睫毛下,那双大眼睛瞬间变得充满攻击性起来。
“那你呢?你不是夕的保镖吗,为什么不跟她去清莱?”
陆铮按耐住,敛起神色发动吉普车:“这跟你没有关系。”
素问扭过脑袋,脸一扬:“我的事跟你也没有关系。”
车开得很快,老旧的吉普车在嗡嗡的轰鸣声中,几乎有种要散架的错觉一路顺着盘山公路下来,车速快到底盘都微微飘起来,无顶棚的吉普车,闷热的风呼哧不停往她脸上,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灌,每次转弯的时候,她都有种车身要冲出悬崖的错觉。
山路寂静,虫鸣与汽车引擎的声音,交错的响。
到了山下,有持枪的政府警察,要他们下车盘查。陆铮从车上掏出一份褐色本子的证件,对方扫了眼车里的素问,叽里呱啦说了句本地语,素问听不懂,仰着头张望。
陆铮回头对她说:“他们要扣押山上的车辆,我们只能下车步行。”
素问看一看前方:“这里离市集还远吗?”
“远。”
“有多远?”
陆铮看看日头:“要坐车,还要乘船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