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抱紧他,素问没有别的想法。
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哭泣的时候会是这样,如此隐忍,如此脆弱,这是她陌生的陆铮。
他像一个孩子,伏在她的胸前哭泣。
素问的头仰着,抵着身后的树干,透过密不透风的树林,看那被枝杈交错分隔开的夜空。
心很平静,很平静。
泪也终于流出。即使双眼紧闭,即使抬头看天空,眼泪它依然无处逃遁。
就这样,挤压着,难受着,哭泣着。
等一都归于平静,他贴着她的胸口说:“幸好你还活着……刚才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倒在我面前的那个人是你,我该怎么办……也许我会自杀……可是我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答案,因为我根本不敢想象,你死了……我会怎么样……素素,你记住,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最后,他坚定的说,当他站起来时,即使脸上的泪痕依旧未干,可神情已经镇定。
素问懵懂的想,也许在这一个夜里,她才真正触碰到了最真实的陆铮。
一个也会脆弱,会害怕,会流泪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要和他说,好像交代遗言一样,在这个危险的时刻,要一件一件都说给他听的,可是此时,心思百转,她忽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该说的,他已经都明白,不明白的,那么等他们一起活着回去再说好了。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往往,始料未及。
陆铮沉默着,抱着她,素问圈在他怀里,看着头顶清淡的夜色,忽然,刚才被冷落的无线电收发仪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陆铮警惕的拿起耳机戴上,开始收发信号,渐渐的,耳麦里的电流声变得清晰起来。
“狼穴,狼穴,收到请回答。”陆铮反复的重复着。
突然,他眼睛一亮:“是顾队!”
就在素问要与他击掌欢庆的时候,突然一道沉闷的炸响惊醒了他们,素问抬头,宁静的夜空被打碎,凌乱不堪。
战斗……终于还是打响了。
对方的人在长久的犹豫后,终于现身,他们显然不愿坐以待毙,与其被堵死在这里,不如杀出一条血路。
黑暗中是一片悉悉索索之声,对方长期盘踞在这片密林里,应当对地形了若指掌。
陆铮按过素问的头,压着她藏在草丛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无比清晰,鼓动如雷。
草丛里的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出汗,颤抖。
接下来,是生,还是死,谁也预料不到。
“躲着,不要出来。”陆铮将她的身体按低了一点,然后提枪就要跃起。
素问抬头想叫他,他突然回头,向她打了一个手势。素问又没学过作战手势,哪里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干瞪眼的看着他离去,什么也做不了。
很久很久以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作战手势,只不过是“我爱你”的手语罢了。
陆铮才离开不久,林子里的响动就发生了变化,素问才刚想把头探出密密的草丛,看看情况,就被一个贸然响起的枪声生生的吓了回去。
不知道是哪一方,沉不住气,已经开枪了。
枪声就是宣战的序幕。素问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夹在风中,类似咒骂,陌生的语句,熟悉的声音。
“有埋伏,快撤。”是顾队长的声音!
雪狼十二人的突击小组,显然只是探路的先头部队,不是主力,而藏在山中的杨宗贤及其武装势力,却有一支军队的数量,枪声此起彼伏,特战队员们井然有序的开始撤退,留下火力组在后方掩护断后。
凶多吉少。
素问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每一处动静,陆铮带她躲藏的地方极好,在一棵参天巨树和一块巨石围着的凹形里,如同天然的避风港,枪声鹤唳,她这里却安然无恙。
可她宁愿这时候站出去,和陆铮一起并肩战斗,要么死,要么生,总之,要在一起。
头顶的枪声,爆炸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轰轰烈烈,陆续轰炸着她的耳膜。聂素问已经记不得自己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紧绷了多久,最后,有人发现她,将她用担架抬出去的时候,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忽远忽近的人脸,絮絮叨叨,她什么也听不清,只是大声的喊:“让我留在这里……我要看到陆铮……”
……
……
……
凭祥庄园几乎被夷为平地,军方缴械了大量走私军火和毒品库存,摧毁了一整条的地下毒品生产线,查获海洛因无数。
一处阴湿的山坳里,死里逃生的杨宗贤满头汗渍泥污,擦了把脸,看着不远处仍然冒着浓烟的林子,大量的毒品被焚烧了,那被烧掉的,是他的全部身家。
波刚也跟着爬上来,用缅甸语咒骂道:“都是那该死的小分队,十二个人居然跟我们周旋了这么久,要不是被他们拖住,我们绝不会损失这么惨重。”
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衣服和脸上沾满了火药的屑片,有点狼狈。
“是特种部队吧。”有过军队服役经验的杨宗贤淡淡分析,“以前有过这样的实战,一支十几个人的特种部队,可以对抗整编的坦克连。”
波刚转过头,正准备再骂几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去看看。”杨宗贤提起枪,大步迈过去。
很快,他回来,对波刚说:“抓了个俘虏。是那个叛徒,卧底。”
*
聂素问是在军总医院醒过来的,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一屋子的陌生脸孔,都是穿着松枝绿的军装,领口金花和肩上军衔,微微晃花她的眼。
金星……都是军区首长级别的吧。
她微微发愣,被这样子的排场吓到了。见她醒来,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他们齐齐静默了下来。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有点茫然的问。
这么多张脸孔里,只有顾淮安是她认识的,也只有他,军衔最低。
她把目光锁定在顾淮安脸上,可顾淮安却沉痛的避开了她的眼神。
他的这个动作,让素问莫名心惊的悲痛,忽然问:“陆铮呢,他怎么没来?”
顾淮安摘下帽子,抿了抿唇,用颤抖的声音说:“陆铮他……牺牲了!”
轰——
无异于头顶的一道炸雷。
她呆呆的望着顾淮安,仿佛还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骗人的把,顾队长什么时候也爱开玩笑了?望着一屋子的首长司令,他们都一脸沉痛,纷纷摘下了头上的军帽。
素问的表情僵住了,嘴唇哆嗦着半天,问不出一个字来。
陆铮……怎么了?
陆铮……你怎么了?
不是说好要一起活着吗?
她望着红了眼眶的顾淮安,用最后一丝希冀,笑着同他说:“我知道电影里最后都喜欢来个反串,你们快别逗我了,我胆儿小,惊不起吓……”
顾淮安再也忍不住胸中翻覆的情绪,悲恸的重锤一下下敲打在这位钢铁中校的心上,他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只是转过身,用力的在紧绷的脸上拍打了两下,眼泪几乎盈眶而出。
最后,是一位肩挂一颗金星的少将司令走上来,向她解释:“陆铮同志,在掩护队友撤离的行动里,被俘了!”
随后赶到的刑警和公安大队,虽然剿灭了大部分恐怖分子,但找遍整个山头,都没有找到陆铮的下落,同时毒贩头目杨宗贤也逃了出去。
根据军方的推测,陆铮可能在与毒贩的货品中牺牲了,或者被俘虏了。以毒贩的凶残程度,若然被俘虏,恐怕九死一生。
“我不信……我不信!这不可能,他答应我要活着的呀……他答应过的……”素问就当着这么多首长的面,歇斯底里的哭了出来。
首长们纷纷掩面,亦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待病房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唯独顾淮安留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怀孕了,你自己知道吗?”
“……”
哭得几乎脱了神的素问倏的抬头,布满红丝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医生在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的,已经有四十天了。”
安抚一个绝望的人,最好的办法,不外乎给她制造一个新的希望。
当顾淮安从医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一旦素问听到陆铮牺牲的消息,一定会悲痛欲绝,甚至会轻生。幸好,这个胚胎的及时到来,也许能带给这个可怜的女子新的希望。
顾淮安说完良久,素问都没有发声。
只是怔然的看着他。那眼神又不像在看他,或许透过他,看着虚空的某处。
她的眼睛里,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光亮。
手掌微颤,从被子里缓缓下移,停在自己的小腹上。
又……怀孕了吗?
之前最寂寞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要个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瞧,这个世界总是心想事成的。
上帝给了你一些东西,就会拿走你另外一些东西。
所以……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吗?
死了的人,烟消云散,挥挥手,不带走尘世的一丝留念。
活着的人,却始终在这世上反复的受到煎熬,虽在人间,却已犹如堕入了阿鼻地狱。
在顾淮安带上病房门离去的时候,病房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吼——
嘶声沙哑,如同撕裂了心肺,用血在啼哭。
------题外话------
断在这里,估计又要被人骂了……傅小三没死,陆铮……当然也没死—,—
☆、一六四,最终围剿(求票)
深夜,两辆民用卡车开进山区,一束车灯扫过,卡车停下,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的跳了下来。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从车上扔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