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接受她的建议,两人当下就一起打车去了仁心医院。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中彩票的运道。在这种事上,难道真的让她直接一票就中了头彩?
在车上,她想着小艾的话:一定要在叶姐知道前解决掉。
解决……如果她真有了陆铮的孩子,难道要……
谁都不知道她和陆铮是真心相爱的,不,应该是谁都不相信。他们都认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合时宜的,连她自己也茫然起来了,那么陆铮呢?他会不会也不希望听到这个消息?
这么想,她突然紧张的把手按在小腹上,这一动作,惊动了身旁的小艾:“怎么了,肚子痛?”
“不……”她只是摇头,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下车前,小艾特地为她戴好墨镜,围巾几乎将脸裹得严严实实。小艾先下车,检查过周边情况,才让她下来。仁心医院里,虽然是昂贵的私人医院,看病的人也很多,小艾去询问过后,有护士指引着她们避开了主楼,从侧门出去,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正是小艾口中的vip楼。
径直走进楼内,里面果然冷清许多,偌大的挂号处,也只有她们俩人。
护士微笑着递给她挂号单和病历卡,神态自如,目不斜视,对于聂素问这张话题脸,和她手上妇产科的挂号单,没有丝毫疑问。
当然,小艾去缴费的时候,那一沓厚厚的粉红色纸币也让她咂舌,只是挂个号做个检查而已。
钱,果然可以换来很多东西,譬如,隐私。
跟随护士等电梯上楼,电梯下来时,门一开,护士小姐微笑无虞的走进去,电梯内的男人却呆住不动了,俨然在神思恍惚的状态。
素问眉心还没来及蹙起,那耳熟的声音已经试探般的叫她:“素素?”
素问本想装没看到走另一部电梯,这时却不得已,步子一滞。
是聂远。
“素素。”
男人又叫了她一遍,这次连电梯里的护士小姐也疑惑的停了下来,伸出手挡住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
聂远追了出来:“素素,你身体不舒服?”
“跟你有关吗?”
很显然,她既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知道这个男人与自己的关系,也不想让聂远知道更多她的事。
这样冷冷一句话,生生打断了聂远进一步的话。
“那……好吧。”年近五十的男人脸上竟出现了一种近似尴尬的暗红,“到这检查蛮好的,这间医院设备还不错。”他随便寒暄了两句,见素问也没有聆听的意思,只能尴尬的走掉。
待他走远,一直礼貌的站在一边的小艾却忽然跑过去,在男人行走的路程中捡回一张纸片:“哎,好象是刚才那个人掉的。”
她一边说一边递给素问:“你认识他吗?啊,白血病……”小艾的话在看到病历卡上的字后突然噤了声,看着素问怔怔的盯着那病历卡出神。
电梯门合闭,素问捏在手里的病历卡都快被她拗断了。小艾见她这样,也不敢再插嘴多问。
到了妇科,按照排号,每个病人都有一间专门的看诊房间。
她和小艾暂时分别,单独走进靠里的第二间房,初诊是一位看上去十分慈祥的中年女医生。她看了一眼聂素问,古井般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波纹。
“先填病历卡。”
“好。”
素问当然不至老老实实写上自己名字,虽然医院承诺保密,她还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反正到了这么贵的地方,她也不指望还用什么医保卡了。
医生看她填完,接过病历卡,依旧和蔼的问:“哪里不舒服?”
全中国的医生都爱这么问,至于世界范围是不是这样,她就不清楚。她想,她要是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还用得着问医生吗?
不过,她还是如实说:“我想做个检查。我——月经延迟了好几天。”
“大概有多少天了?”
“记不清了,超过一个礼拜了,或者快半个月了?”
“那就验个血吧。这样检查结果会精确一点。”医生另开了一张检查单给她,“一个小时后就可以看报告。”
“谢谢。”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一起身,就立刻把领子上的墨镜推到脸上,手指在接过检查单时甚至有些颤抖。
那名中年女医生对她淡淡一笑,这种情况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她一把年纪了,也不追星,为了帮尊贵的客户保密,平常更不会回去跟亲朋好友碎嘴客户的事,这些都是医院雇佣他们的时候就签署好的保密协议。
出来时小艾一下就站起来,用紧张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素问晃了晃手里的验血单,朝她摇摇头。小艾又坐了下去。
验血室人并不多,空旷冷清的房间里只有一名护士在走来走去的忙碌,给注射器消毒,查血样。
她坐在那儿,护士给她手臂底下垫了个软垫,然后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她的皮肤。觉察到她抖得厉害,于是温言安慰她:“没事的,只扎一下,不会疼的。”
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针,说出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可没办法,这种害怕是渗到骨子里的,就像恐高,恐水症患者。上一回,还有陆铮捂着她的眼,把她带到自己怀里搂着,可这一次,她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
她用左手压住右手臂,即使身体发抖,也要努力克制住手臂。扭过头,闭眼。
针入皮肤的时候,她本能的痉挛了一下,一瞬间的刺痛,很快就过去。
她按着棉球,站起来的时候,猛的一下子,头晕得厉害。护士见她这么快就要起身,赶忙从后头扶住她,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并体贴的替她倒了杯红糖水:“刚抽完血,最好先缓一会。”
她茫然的点头,看到器皿柜里陈列的一管管血样,她忽然问:“如果我要给人捐献骨髓,是不是拿这血样去配型就可以了?”
那位护士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她的问题会跳跃的这么远。半晌点了点头,很快就恢复到专业性的微笑:“不过小姐我看您的病历单,是来做孕检的吧?如果您有了小宝宝,是不适合做抽取骨髓手术的。如果您一定要抽,建议您先做流产手术,等术后恢复好了,再进行骨髓抽取。”
“不……”几乎是护士一说完,素问就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小腹,一张笑脸,已然雪白。
护士笑笑说:“您不用紧张,我只是依据客观回答您的问题。”毕竟,骨髓移植那是能救一条命的,轻重缓急,还是由病人自己抉择。
沉重的消毒水味刺进她的鼻息,胃里那泛酸的感觉就涌上来。她不想待在这,似乎那血腥气就会将她淹没,她几乎逃似的走出房间,一转身,背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才发现,心,竟跳得那么急。
他的死活关她什么事?要她为他放弃孩子,那不可能!
可是她和小艾不是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真有了,就……反正不打算要这个孩子,那就当日行一善,还了他这条命,也算还他生出自己的这份情?
素问的脑海里,很乱。
等回到走廊的时候,小艾站起来纳闷的看着她:“怎么抽个血,弄得满头大汗的?”
她拿手背一抹,才发现额上全是湛湛的冷汗。
“医生说要等一个小时结果才能出来。”
小艾知道这段时间最是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劝慰她:“等等吧,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我有点胸闷,想出去走一走。”
她撇下小艾,独自走上这栋楼的天台。北京冬季时有风沙,天台上显然少有人打理,角角落落处处可见封杀侵袭后留下的痕迹,天,很灰,阴沉沉的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但当她真正把手伸出去的时候,却只有穿过指缝的风。
幸福,真的只是触手可及。
而已。
相爱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这么多,她爱他,这就够了。什么避孕,什么长辈的阻挠,什么前途,事业,全丢在脑后面去了,至今,当爱情进化,走向婚姻,走向家庭,才知自己有多幼稚无知。
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承载着更多,也带来了更多无形的烦恼。
有爱?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走下去。就连现在,她觉得自己已被逼迫到了死角,仍是没有勇气拿起电话,把这一切告诉陆铮。
起风了,刮在她脸上生生的疼,手捧住围巾裹在脸上时,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指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母亲虽然唠叨,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在理,都是在为她好。
如今,她一个人,压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手移开,抚到腹部,如果她聪明点,就不会有这个孩子,现在事已发生,她要是识趣点,还是应该听从小艾的话把这件事解决了。
解决……真轻巧啊,却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但,能留吗?
她的演艺事业才刚刚有了起色,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她又被打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聂素问,同样没有能力来抚养这个孩子。
她还有陆铮?只怕当陆老爷子再一次签出一张支票来,她还是不得不离开陆铮。
是幡然悔悟,还是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不知在天台上待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冻僵,皮肤也冰冷,她才迟钝的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该下去看看结果了,等待……判决……
走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静谧的空间里除了她一个人的脚步,突兀又响起一道别的声音。
“噌”的一声,清脆的,是打火机的声音。
素问立刻竖起警惕,一步步缓慢沉重的走下去,待走过转角,那靠在墙角抽烟的背影是……萧溶?
男人单手抄在裤袋里,仿佛有感应似的,在素问看到他的同时,慢慢的转过身来。
那张脸,风流韵致依旧,此刻于她来说,却与催命的黑白无常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在这也遇上他?
素问倒不知,既是贵族医院,除了明星,高官富豪之类的家眷也会选择这里。萧溶出现在这里,自有他的理由,在走廊上看到小艾,倒是意外收获,当下就猜到素问可能也在这儿。
“真巧。”他扬扬眉,掐了手里香烟,站直了身体。
素问一紧张,一张纸片就从手里滑了下去。
素问顾不上别的,弯腰去捡。
“……”
却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捡起了那张纸——
“孕检……验血单……?”男人念念有词的读着上面的字,卷至手肘部位的衬衫下露出的精瘦手臂,腕戴名表,十指修长。
素问不悦的伸手,示意他将验血单交回,并刻意加重语气提醒:“谢——谢——”
萧溶这才抬起头来。
素问还欲出口的话顿时愣住了。
只因她从这个男人一向微眯着含笑的桃花眼里,确实清楚的捕捉到了两道锋利异常的目光。
像是等待捕获猎物的……蛰伏中的鹰——
一时尴尬的素问莫名的干咳一声,萧溶这才恢复了常色,微微一笑,锋利的目光就柔了下去,将验血单交回的同时,问道:“怀孕了?”
那口气云淡风轻的,简直像在问她“吃过了没”?
素问的心一紧,已进入戒备状态。
萧溶却显得很淡定,仿佛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连眉毛都没抬:“去打掉。”
素问当时就冒了一头火:“你神经病啊,我怀没怀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叫我去打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