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有人早设下了局,在污蔑她!凌霜想着忙磕头,道:“老太太,这不是奴婢埋的,奴婢没出过院子啊,夫人,贺嬷嬷救奴婢啊!”
贺嬷嬷这才觉出不对来,忙跪下道:“老太太,凌霜昨儿确实没出过院子,江姨娘是否看错了?”
江姨娘闻言却道:“明明就是凌霜,贺嬷嬷莫被她无辜的外表给骗了,夫人如今岂会无辜小产,嬷嬷还是要一切以夫人为重啊。”
姚礼赫便迷了眯眼,盯着周大夫,道:“周大夫瞧瞧这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周大夫瞧见那些中药残渣面色就变了,只因那残渣不是别的,正和当日吴氏小产他为吴氏开的药方上所列药物一致,这药都是产后用的,和安胎药可是半点不同啊!非但不同,这医理还全然相反。
周大人额头开始冒汗,他尚未言语,那边江姨娘瞧了一眼药渣登时面色大变,惊呼道:“这当归、山药、续断、熟地、麦冬、肉桂等物分明便是产后亡血伤津,补血养阴的药物,这鲤鱼麟分明是治产后腹痛的……这些药给夫人喝下还了得!凌霜,你好阴毒的心思!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江姨娘喝罢,贺嬷嬷等人的面色便也都变了。凌霜是吴氏的贴身大丫鬟,何况安胎药和产后药又怎么可能弄混?!这其中分明便有猫腻,江姨娘不敢明言怀疑吴氏早便小产,可郭氏和姚礼赫见了吴氏一众丫鬟和周大夫的神情却已动了心思。
此刻屋中正乱,却也无人注意不知何时江姨娘的那只宠物狗已溜进了内室,此刻它唔唔地叫着,却从内室中拖出一物来,众人瞧去,只见那是一条染血的亵裤,从衣裤中散落出来的却有一个满是污血的油纸包,令那亵裤里头还缝着一块棉垫子,可以看出正是用来垫高小腹的!
这东西是作何用的,此刻众人瞧过简直就一目了然!锦瑟冷眼瞧到此刻,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垂的眸中闪过了笑意。
这被狗拖出来的东西不是旁物,正是吴氏将才脱了来内含乾坤的亵裤。这东西不及处理,刚刚被贺嬷嬷脱下便塞在了床下,这会子贺嬷嬷等人都在外头告状,里屋便只大丫鬟凌霄照顾着吴氏。耳听外头动静,吴氏已觉不妙,偏那几包产后药就藏在她的柜子里,吴氏忙叫凌霄去翻看,她一面焦急地盯着凌霄,一面束着耳朵听江姨娘等人说话,哪里能注意到那溜进屋中的小狗。
所以,外头已露了馅,里头吴氏还在试图掩盖。凌霄翻看了藏在衣物中的药材,却见那药果真就丢了一包,登时她便面色难看的瞧向吴氏。吴氏这才恍然,自己是掉进了别人一早设好的陷阱,原以为是狩猎人,却原来自己才是那被猎的猎物!
她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登时心中便更慌。却在此刻门帘被掀开,姚礼赫一手抓着那血粼粼的亵裤进来,冲至床前便将那污秽的衣裤扔向吴氏,怒喝一声,“贱人!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被那亵裤兜头打上,她尤其不知发生了何时,茫然将那东西自脸上扯下,一瞧之下面色就惨白了起来,哆嗦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眼见姚礼赫一双眼睛含着愤恨瞪着她,吴氏心一怵,这才忙哭着道:“老爷,是有人要害妾,这东西妾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妾不知啊!”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早已一目了然,吴氏徒然狡辩,实在没有任何用处,只会叫姚礼赫更加厌恶她罢了。江姨娘这会子正抱着狗站在门外,听到吴氏的话,她用沾了药味的帕子在狗鼻子上一抚,手一松,那狗便自她怀中跳下,一溜烟地又进了内室,便停在凌霄所呆的红木大柜前汪汪的叫着,不停用爪子去抓那柜门。
吴氏面色惨白下来,凌霄更是摇摇欲坠,姚礼赫目光一眯两步到了那柜前,一把推开凌霄便将柜子扯了开来,几下翻拉,柜子中衣物被扯了一地,从中掉出几包药来,姚礼赫将药包扯开,一望那里头药材,气得双手发抖。抓起那药包便往吴氏身上扔,吴氏再无话可说,哭着闪躲。
姚礼赫将药包砸完,想着将才吴氏在他怀中装可怜装贤良的模样,便气性难消,一脚踹了八仙桌,这才沉喝道:“你自己没保住孩子,却还要利用他去害别人,你这等恶妇,岂能做我姚家主母,爷要休了你!”他言罢却是一甩袖子怒气腾腾地冲了出去。
外间,郭氏见那染血的衣裤被狗钓出来便已明白了所有,忙着将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了出去,如今见姚礼赫风一般奔出去,她才面色阴沉地在刘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吴氏见郭氏进来,忙如瞧见了救星一般扑下床跪倒在地,哭求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可媳妇也是一心为老爷好啊,那冰莲的来历母亲也是清楚的,我姚氏的门风岂可被这样的腌臜女子玷污……母亲,您要相信媳妇都是为了姚家好啊……”
郭氏本便不喜吴氏,如今发生这种事更对她失望,见她此刻还狡辩,登时便面色一肃,厉呵一声,“住嘴!你害那冰莲我不管,可你不该害我那未出世的孙儿!”
她言罢,吴氏便是一震,郭氏却又道:“念着你生养了老大和老二的份儿上,为着他们,我不会叫老爷休你!可你这般毒妇实不配做我姚家主母,今儿便到别院佛堂去恕罪吧。”
郭氏说罢扶着刘嬷嬷的手出去,屋中光影一明一暗,吴氏却似呆了一般就蹲坐在地上,半响才痛哭失声。
屋外,锦瑟待郭氏离去,便也迈步下了台阶,她还没坐上软轿,暖阁中冰莲已被姚礼赫抱了出来,她身上披着姚礼赫的毛料大氅,整个人都被姚礼赫护在怀中,待下了台阶,已有婆子抬着暖轿过来,姚礼赫亲自将冰莲放进轿中,沉声道:“姨娘刚刚小产,动作都轻些,也莫叫姨娘着了风!”
他这话分明就是说给吴氏听的,声音着实不小,言罢锦瑟便闻里头吴氏的哭声凝滞了。
纵使锦瑟痛恨吴氏,但见姚礼赫这般宠妾灭妻瞧不清事实真相,也心中鄙夷。她举步往自上了暖轿,轿帘未放下,那边冰莲的轿子刚好从一旁过,轿帘给一只素手掀开一角,冰莲含笑的眸子一晃而过。
待锦瑟回到依弦院,王嬷嬷和柳嬷嬷早已知晓了淑德院的事儿,将锦瑟迎进屋中,柳嬷嬷已笑着道:“姑娘可摔着了?”
锦瑟在罗汉床上坐下,摇头,道:“白芷和白鹤见机快,早便架住了婶娘,我又穿的厚,连疼都没感觉到。”
王嬷嬷便也笑了,道:“可恨老爷不会休掉夫人,只夫人去了别院是轻易回不来了,姑娘和小少爷也能松上一口气。倒没想到那江姨娘也是个妙人,竟就这样揭开了夫人的阴谋。”
昨儿锦瑟令王嬷嬷到书宣院一趟,吩咐了寸草去探吴氏的淑德院,之后寸草便送来了一包吴氏的药。今日天未亮,那包药便被白芷送去给了江姨娘的丫鬟紫儿,白芷自免不了提点了紫儿几句。
江姨娘是早年便跟着姚礼赫的老人,在吴氏没有进门时便是姚礼赫的屋里人,虽无子嗣,但在姚礼赫身边呆的时间最长,这样的人又岂会简单?吴氏今儿也算是自尝恶果了,怨不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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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章
惜恋院中,冰莲已被下人安置在了铺着厚厚锦被的拔步床中,丫鬟们已听闻了将才淑德院中发生的事,大夫人这次算是失了老爷的心,去了别院等闲是莫想回来了。而瞧老爷对这位莲姨娘的态度却是极热乎的,下人们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这会子自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宠,自冰莲回院,原先那些行至懒怠的丫鬟婆子们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已将月子房收拾了出来,屋中炭火烧的极旺,床上锦被厚实,汤药已熬上,便是那窗户上蒙着的黑纱布也用的是上好的靖州清光纱。
冰莲躺在床上将温热的汤药用下,直觉着身上已好受了许多,单嬷嬷伺候在一旁,眼见她神情舒展开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之色,便道:“姨娘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如今大夫人要到别院去,别院佛堂清苦,同是坐月子可要吃尽了苦头咯。老爷对大夫人生了厌恨,对姨娘却只有疼惜同情的份儿,这以前就日日的往惜恋院中来瞧姨娘,以后还不得天天宿在这里?有老爷疼爱,姨娘在这府中就是最得脸的姨娘。”
冰莲闻言先是一笑,接着却叹了口气,道:“嬷嬷是我在窑子时便识得的,我被赎身,嬷嬷寻来主动要跟着我,这么些年我的身子如何别人不知嬷嬷却是一清二楚的……我用多了那冰肌膏,这次有孕已是老天照顾,孩子能养到如今全靠嬷嬷弄来的药吊着,却是怎么也养不活的。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若然能健康出生我又怎会如此心狠?便是知晓他和我无缘,我也是不愿如此利用他,亲手结果他的,可无奈我在这府中太艰难了。大夫人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若我不先出手,只怕大夫人一口便能咬死我,我根本就没有反咬的机会。”
冰莲说着眸子眯了眯,这才将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叹声道:“这次落胎是再不可能有孕了,我这容貌便是再娇俏又能几年?老爷不是长情之人,只怕我容颜未衰便会被厌弃!在这内宅之中,没有子嗣的妾室,左右比奴婢也强不了多少。夫人虽瞧着失了势,可吴家是大商户,和姚家生意上也多往来,大夫人又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做靠山,回府是早晚的事,等她回来,只怕第一个便拿我解恨……”
冰莲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才又道:“自我有了这身子,便在寻机会谋算大夫人,前日大夫人受罚,身体本便虚弱,我故意前往淑德院将她气的晕厥。老爷回府我又请了老爷过来听曲儿,这屋中燃的香中便夹杂了麝香。我使出百般手段曲意逢迎伺候地老爷畅快了,这才叫他答应前去夫人处为我说项,抬我为姨娘。老爷那衣衫上早便沾染了麝香,虽味儿极淡,可他去了夫人处,夫人听了老爷欲抬我为姨娘的话岂能不生气?她连番的暴怒,加上身体虚弱,便是那么一丁点的麝香入体也够取她腹中血脉了。夫人在府中积威多年,不怕被人暗害,那屋中常年燃香,香气自能盖住老爷身上的麝香味,根本无从防备。更何况莫说夫人,便是老爷又怎会想到我身怀六甲屋中却还敢点麝香?夫人小产,也是查不出任何端倪来的,她便是再精明也想不到祸端出在老爷身上。她也果真如我所料,小产后并未声张。这也是夫人自作孽,非要谋害四姑娘,才叫我能有机可乘,我这身子胎儿能留到五个月已是极限了,好在被我寻到了机会……”
冰莲本是窑姐儿出身,那窑子中的姑娘伺候完常年服食虎狼药物,根本就无法孕育子嗣。而冰莲跟着姚礼赫时虽仍旧是处子之身,未曾服用虎狼之药,可她为了让肌肤更叫细腻光滑,白里透红,故而常年涂抹一种叫冰肌膏的药物,这种药物却是极伤女子身子的,用多了也无法生育子嗣。
这些单嬷嬷却也都是知晓的,此刻她听了冰莲的话便笑着劝道:“姨娘快莫多想了,姨娘若还在窑子中此刻便少不得要接客了,如今虽也前景堪忧,却比在窑子里要强些,左右夫人近期是回不来的,姨娘慢慢想法子,总会有出路的。”
冰莲因容貌美,又弹得一手好琴故而成为花魁,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这窑子中的姑娘便是再出众,等过了十六岁便不得不接客侍夜,冰莲心中清楚这点,这才明知进姚府也危机重重,却还是走了这条路。
她闻言笑着点头,道:“当初那么些选择,我能挑中老爷,也是瞧上了姚家原是商户,门风本就不正的这点好处。如今瞧着,倒也没来错,嬷嬷说的是,总会有法子有出路的。”
俗话说一家欢喜一家愁,惜恋院中一番景致不提,却说将才还热闹喧天的淑德院此刻下人们早便没了原先趾高气扬的模样,一个个都没精打采地夹紧了尾巴,屋中吴氏早便哭的没了力气,慢慢恢复了冷静。她冷着面容,神情变幻着如同雕像一般在地上兀自呆坐了片刻,这才用衣袖自擦了面上泪痕,理了理衣裳缓缓站起身来。
一旁贺嬷嬷垂着泪却不敢惊动吴氏,如今见她缓过劲儿来,这才忙上前扶着她,待将吴氏扶着坐在床沿,吴氏已面色沉静了下来,道:“一会子只怕接我上别院的人便来了,嬷嬷便不要跟着我去了受罪了……”
她言罢见贺嬷嬷情急欲言,便拉了贺嬷嬷的手,紧紧一握,一双被恨意洗的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道:“嬷嬷,我今日受此辱来日定要百倍偿还。嬷嬷的心我明白,可嬷嬷跟着我去别院也是于事无补,不过多个人受苦罢了。嬷嬷放心,我终究为老爷生了两个嫡子,在别院也无人敢欺压谋害于我。倒是这府中,玉丫头没了我的庇护处境堪忧,嬷嬷留在府中,代我照看她,我才能走的放心。”
贺嬷嬷闻言见吴氏神情坚定,不觉痛哭着点了点头,吴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嬷嬷现在就去珞瑜院吧,好好劝劝玉丫头,叫她莫要再任性行事,我去别院已成定居,叫她莫再因此事而闹,莫以我为念,好好孝敬祖母和父亲。她的亲事……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她,我……必想法子在她及笄前回府,亲事……武安侯府的是不成了,可总不会委屈她的,叫她相信我这个当娘的。”
贺嬷嬷点头,吴氏又嘱咐了她两句,这才令她去了。贺嬷嬷到珞瑜院时,姚锦玉早便听闻了淑德院的事,屋中摔了一地的碎瓷片,几个丫鬟战战兢兢地伺候在一旁,而姚锦玉则趴在床铺中已也哭过一场。
孙嬷嬷正在一旁劝着姚锦玉,道:“姑娘快别闹了,夫人一走,不定院子中那些个势利的就要做墙头草,有那捧高踩低的若是将姑娘大发脾气的话传出去,老爷和老太太听了只会觉着姑娘不娴静端方,觉着您是不服老太太和老爷,在向他们示威,那姑娘以后在府中处境便就更难了啊……”
孙嬷嬷说话间贺嬷嬷进了屋,妙红等人见贺嬷嬷来了,忙禀了一声。姚锦玉这才猛地将头从锦被中抬起来,一双通红地眼盯向贺嬷嬷。
贺嬷嬷见她发髻散乱,一脸泪痕,神情期待不觉心一痛,只上前见了礼将吴氏的话和姚锦玉说了,姚锦玉闻言倒没再发怒,只是神情不辩地垂着眸子,双手死死绞着身下锦被。贺嬷嬷见她如此不言不语,也不闹也不哭的,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不觉心慌地道:“姑娘可莫怨夫人啊,夫人一心都念着姑娘呢,离府最担忧的也是姑娘……”
贺嬷嬷话没说完,姚锦玉便抬了头,神情竟是出奇的平静,道:“嬷嬷不必说这些,我都明白,以后我不会叫母亲事事处处为我操碎心了。”
她言罢,竟是站了起来,一面向梳妆台走,一面道:“乳娘给我重新梳个头吧,劳烦贺嬷嬷为我找身合适的衣裳来,我要去福禄院拜见老太太。”
孙嬷嬷和贺嬷嬷闻言都惊了,贺嬷嬷忙道:“大姑娘,您就听夫人的话,莫闹了吧。大姑娘如今可还在禁足呢,岂能随意出珞瑜院,如今老太太正在气头儿上,大姑娘去了岂不是要惹的老太太更加生气,若闹了大姑娘,以后大姑娘在府中可怎么办啊。”
姚锦玉闻言却是一笑,回头瞧着贺嬷嬷,道:“嬷嬷说的都有理,可我前儿便私出了珞瑜院,好些奴才不是还瞧见我举止粗野地和四妹妹在二门争执吗?前日我尤其忤逆尊长,私出院子,今儿怎母亲受了这等大罪,眼见便要凄凄切切的离府,我这做女儿的反倒没了动静?已有个寡言鲜耻,粗野恶毒的名声了,难道还要再背上个不孝寡恩的名声?嬷嬷们放心,我不去和老太太闹,只是求她让我送送母亲罢了。嬷嬷,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乱来的。再说,母亲离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怎能不前往相送?母亲……母亲如今可刚小产过呢,父亲已伤透了母亲的心,我不能再只顾着自己个儿。”
姚锦玉说着已是又落了泪,孙嬷嬷两人闻言一震之下,皆流出欣慰的眼泪来,一众人忙上前为姚锦玉收拾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依弦院中,白芷正将福禄院姚锦玉跪求老太太的事告之锦瑟,道:“老太太不见,大姑娘就跪在福禄院的青石板地上,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着老太太允她去送大夫人一程。听说连个斗篷都没穿,这会子外头还飘起了雪花,已是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锦瑟闻言浓密的睫毛微动,缓缓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放下,瞧了眼外头天色。只这一会功夫外头就暗了许多,寒风拍打着窗棂,想来马上就会有一阵暴风雪。也难为这样的天气,姚锦玉能忍着寒冷跪上小半个时辰,看来也只有艰难的环境才最磨砺人。
她想着不觉淡淡一笑,道:“大姐姐能这般,老太太面上虽不高兴,不叫她进屋,可心中却必定是赞许的,也只会觉着大姐姐还有一份纯孝之心。往日大姐姐有婶娘疼惜对老太太并不上心,这往后大姐姐再百般地讨好老太太,有了今日之举,老太太也不会觉着突兀,只会当大姐姐是长大了。得了老太太高看,有老太太护着,大姐姐的亲事便是夫人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无碍,更何况,夫人回府还是老太太说了算的,大姐姐这步棋下的妙呢。”
锦瑟言罢拢了拢头发,这才道:“老太太也不会再叫大姐姐跪很久的,说不准这会子已允了她了。夫人可已准备离府了?去取我的斗篷来,咱们也送送夫人去。”
待锦瑟到二门时,果见姚锦玉带着妙红和孙嬷嬷已在二门的影壁旁。一辆青帷马车就停在一旁,车窗未开,姚锦玉正隔窗户冲里头说着什么,目光含泪,神情凄切。
锦瑟自暖轿中出来便瞧见了这一幕,她站定,拢了拢大氅,那边姚锦玉听到声响已望了过来,眼见锦瑟罩着一件素蓝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戴着雪帽站在风雪中,白皙的肌肤被映衬的愈发冰雪般莹润有光,出尘之姿,从容之态,傲立寒霜,姚锦玉便咬紧了牙,眸中妒恨和怒意翻腾着半响才隐没不见。
锦瑟和姚锦玉对视,便笑着点了点头,她迈步到了车边,姚锦玉已迎了两步拉了锦瑟的手,道:“今日母亲离府,唯四妹妹前来相送,这份恩情姐姐记在心上。往日是姐姐不好,误会了妹妹,如今方知妹妹是真的宽厚大度,还请四妹妹千万莫和姐姐一般见识原宥姐姐才好。”
锦瑟的手被姚锦玉攥的微疼,见姚锦玉笑容满面,眸底却闪着阴霾,身上已披了件墨绿色猩猩毡羽毛缎的斗篷,锦瑟便知定是老太太所赐。
她不动神色地抽回手,这才笑着接过白芷手中包袱,道:“大姐姐说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哪里用的着这般客气。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哪能不生些小打小闹?血脉亲情越打才越是亲近,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锦瑟言罢,这才冲马车福了福身,道:“婶娘,庄子上清寒,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包袱中是块上好的毛料,是昨儿文青刚从铺子里选了回来送到依弦院的,婶娘便带着来日也好做件衣裳挡挡风寒。”
姚锦玉闻言双手便握地死紧,而马车中吴氏也气得面皮微颤。想她什么好皮毛料子没用过,如今倒叫姚锦瑟这般施舍对待,可最重要的是,姚锦瑟分明话中有话。
姚江留下的家产中其中便有一间毛料铺子就开在江州,那铺子的掌柜刚巧三年前过世了,她接手后便安置了自己的人,这三年来没少从那铺子中牟利。如今姚锦瑟专门赶过来,不送别的东西却只送了这一件毛料,分明便是隐含警告。
吴氏咬紧了牙,便听外头锦瑟又道:“婶娘,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婶娘去了庄子可一定要顾念身子,大哥二哥,还有大姐姐定都惦念着您呢。来日等叔父消气,定也会亲自去接婶娘回来。婶娘的为人大家心中都有分明,您这两年为我和文青经营家业,着实辛苦,侄女瞧了那些账本,当真是心存感激,少不得等族中来人交接家产时好好为婶娘说上两句公道话的,族长们见婶娘这般宽厚仁慈地对待我们姐弟,又见婶娘被妾室陷害,岂会容许叔父这般宠妾灭妻?自是会为婶娘讨个公道,令叔父早日接婶娘回来的,婶娘便放心就是。”
吴氏将锦瑟的话听的分明,心中更是了然她话中的意思。这三年她确实从姚文青那份家产中牟利不少,而且做的极为隐秘,可再隐秘的事儿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毫无蛛丝马迹可寻,何况如今事发突然,她根本就来不及多做安排。那账目一旦被族中细究,她势必要再受责罚。
原来她在府中还能有个应对,族中长老们也未必会因姚锦瑟姐弟而发难于姚府,可如今她去了庄子,失了姚礼赫的心,姚锦瑟真要闹将起来,非撕破脸来,其中变数就多了,指不定族长们真会令姚礼赫休妻。便是瞧在她生养了两个嫡子的份上,姚礼赫不会休她,说不准也会送去庄子一碗毒药叫她永远也回不来。这样的事,依着姚礼赫那没良心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吴氏想着这些,心便发虚地一阵乱跳,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半响才冲凌燕道:“你下去接了四姑娘的礼,就说她的心意我都领了。那些账本虽都已交给了她,但一些房契等要紧物事却还没交待清楚,这些东西我走了,自还有贺嬷嬷在,叫四姑娘放心便是。承蒙她肯在族长和族老们面前为我说话,可那样到底是驳了老太太和老爷的面子,这份情我心领了便是,叫四姑娘莫再以我为念。”
吴氏不过是不想和锦瑟说话罢了,她的声音早传出了马车,锦瑟闻言便笑了,福了福身,道:“婶娘一路好走。”
当日夜里贺嬷嬷便亲自到依弦院一趟,送了十三张银票子,合起来足有四万两银子,锦瑟令王嬷嬷收了,虽觉这些年吴氏贪下的定然不止这些,可能讨要回来一些已是不易。何况她本也没想抓着此事狠闹,有姚礼赫在,就算她真闹起来,族老们也不会站在她的一边,反倒会令他们厌恶了她和文青,觉着他们刻薄寡恩。
吴氏走后,府中四夫人便将中馈彻底接管了起来,四房一时风头大胜,而姚锦玉也着实安生了起来,果真在珞瑜院中修身养性,再未踏出一步,只每两日便叫孙嬷嬷将新抄写的女戒和佛经送往老太太的福禄院。
族长和族老们派人来交接家产已是三日后,因锦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一切都进展的极为顺利。主持此事的却是那有望继任族长的姚择声,对账目他心中有数,见锦瑟未曾细究,便觉锦瑟保全了姚氏名声,对她和文青更多了份喜爱和看重。
他离府时,锦瑟却趁人不注意追到了隐蔽处,紧赶两步唤住了姚择声,“太叔公请留步。”
姚择声回头见锦瑟快步追来,盈盈福身,却是一诧,知她有话要说便停了脚步,道:“可是将才对家产有什么不明之处?”
锦瑟闻言笑着起身,又上前两步,这才道:“家产交给族中长辈们替文青经营,小女和文青都甚是放心,也没什么不明之处。小女贸然揽下太叔公却是有件事想请太叔公指点。”
锦瑟言罢却瞧了眼姚择声身边的管事,姚择声摆手,那管事便打前儿去了,锦瑟这才跪下,道:“这些天江州有许多关于武安侯府的传言,传言更涉及小女,想来太叔公定然也都听闻了。小女因此事而日夜难安,小女和武安侯府的亲事原是父母定下,小女不敢质疑,可如今情景,小女实不知该不该再执意这门婚事,遵从父母之命,还请太叔公指点小女。”
锦瑟言罢一脸不安和惶然地抬头瞧向姚择声,姚择声不觉叹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退亲?”
锦瑟这才又磕了个头,流泪道:“太叔公明鉴,小女虽系女子可也知风骨二字,武安侯夫人不喜小女,小女也不愿强人所难,还请太叔公为小女做主,退了这门亲事吧。”
姚择声闻言便蹙紧了眉,道:“这亲事乃你父母为你定下,如今你高堂不在,你寄养在同知府中,自当视礼赫和姚郭氏为长辈,此事该禀过他们,他们自会酌情为你做主,却不该逾越寻到族中。你先起来,此事我无法应你。”
七十章
锦瑟早便料到姚择声会如此说,闻言便也不死缠烂打,就势起了身,却道:“小女并非不知礼数之人,此事在寻太叔公之前小女早已禀过老太太了。无奈老太太念着武安侯府的门第高,得这门亲事已是小女福分,是小女高攀了,而侯夫人也不过是一时之念,来日小女过门自会疼惜小女,故而老太太劝小女也莫因一时之气愤而放弃大好的婚约。老太太一心为小女着想,小女自是感激莫名,可小女欲退亲之举也非意气用事,实在是有些事一想之下便忐忑难安,生恐来日因小女给我姚氏一族带来祸端,这才冒昧求到了太叔公这里,请太叔公能给个指点,看看小女所虑是否为杞人忧天。”
锦瑟话虽如此说,可实则指明了姚老太太怕得罪武安侯府,故而要她百般容忍的事实。姚择声闻言见锦瑟目光清亮,眉宇间满是坚定之色,又似胸有成竹,好像已料定了她的话能令自己改变心意,支持她退亲一事,这倒叫姚择声起了好奇之心。
他本欲转身的脚步又顿住,定睛瞧着锦瑟,道:“既如此,你不妨说一说,所虑为何。”
锦瑟闻言笑着福了福身,眉眼一弯,露出几分小女孩露于外的欣喜来,这才道:“太叔公可知武安侯府的嫡长女谢婵娟如今已进宫并且得了圣宠,已晋为云嫔娘娘了?”
姚择声显然没想到锦瑟会突然提到这个,闻言一诧,接着才点头,道:“武安侯府是功勋之家,其嫡长女必定端庄贤淑,会得圣宠并非怪事。想来云嫔娘娘贵不至此,武安侯府有女如此,亦贵不至此,若然云嫔娘娘再得晋升,武安侯府便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高门府邸,你嫁过去自也会得贵夫人们追捧,这门亲事却为你的福气,姚郭氏没有言错啊。”
锦瑟听姚择声如此说却蹙了眉,道:“太叔公也说了云嫔娘娘贵不至此,这点小女也深以为然。可这次去灵音寺,小女遇上镇国公府的平乐郡主,却觉出,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好似有些不大和睦啊,是不是因云嫔娘娘得皇上盛宠的缘故啊?”
锦瑟言罢姚择声又是一愣,接着才蹙眉道:“皇后娘娘贤达宽容,母仪天下,云嫔能得皇上盛宠,皇后娘娘只有高兴的份,镇国公府自也会交好武安侯府,又怎来不睦之说?你年纪小,在太叔公面前童言无忌便也罢了,出去可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锦瑟见姚择声面色严肃起来,自知她的话以引起了姚择声的深思,闻言她便一脸惊慌地瞪着眼睛捂了捂嘴,接着才又福了福身,道:“太叔公教导的是,皇后娘娘自是高兴的,可……可镇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确实不睦啊……”
“镇国公和武安侯的政见不一,平日走的远也是有的。”姚择声回道,可他心中却自有计较。
杨皇后自入主东宫到现在母仪天下已有十三年之久,可她却膝下无子,一直都未曾诞下皇嫡子。有镇国公府在,皇后即便无子地位也牢不可破,可如今丽妃所出的大皇子已有十一,寻常官宦之家庶子年长已是祸患无穷,更勿庸说一个国家了。
丽妃乃庶出,其娘家父亲如今正任礼部尚书一职。唯今朝廷上确有一些官员,觉着将来皇位非大皇子莫属,故而曲意讨好丽妃的娘家礼部尚书赵府。
据姚择声所知,云嫔在宫中便和丽妃交好,和皇后不睦。而武安侯府和赵尚书府也走的较近,听说武安侯还欲将庶女嫁给赵尚书的庶子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