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恩霈紧张道:“嫂子在这宫里呆得好好的,又没犯什么错事,且又是太后保举,皇上钦点为太子修容,立下了大功之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冒着这样的大不韪来找嫂子的麻烦?”
徐曼青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这才苦笑道:“在这后宫之中,能呼风唤雨的可并非只有皇上和太后啊!”
孔恩霈当即明了,又想到皇后跟太后以及翼王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也赶紧压低了嗓音道:“可即便是她记恨嫂子你,但也绕不过皇上安排的,守在这偏殿门外的禁卫军啊!”
这偏殿平日里没有皇帝的口谕是不可随便进出的,自孔恩霈来了之后,她们二人就再未踏出这偏殿一步,相对的,也没有人能进来探望。
“这百密之中总有一疏。之前太子新葬,我作为给太子修容之人,固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就算想要动什么手脚,也断然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可如今太子下葬已有一段时日,皇上已经重新振作精神忙于朝政,原本停摆的各项政事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要不再引起皇上的注意,只要不取了我的命去,就是整治一番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至于殿外守着的那些禁卫军,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抓住一两个人的把柄,就能轻易以此要挟……”
孔恩霈听徐曼青这么一说,也觉得事态十分严重,但在内心深处又希望皇后能有容人的雅量,至少看在徐曼青为太子修复遗容的功劳上,不要过多计较为好。
可旁人是旁人,皇后是皇后。
徐曼青至今清晰地记得,在那安宁殿哭到瘫软在地,最后被宫婢抬出去的皇后,临行前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里,哪里找得着什么所谓的感激之情?
徐曼青看到的,是满满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裸恨意。
第157章
孔恩霈听徐曼青将事情说得严重,声音随即也变得有些不稳起来。
“不会的,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徐曼青苦笑道:“但愿是我多想吧!只是一个人若心态不正,又遭遇到这么大的打击,难免会钻了牛角尖。”
“如今其他膝下有子嗣的娘娘她动不得,太后更是动不得。这若是恨意发起来想要迁怒,像我这种留在宫中的外人……”
徐曼青握着孔恩霈的手不禁收紧:“若只有我一个人那也便罢了,杀头也不过碗大的疤。”
“可,可如今弟妹你……”
徐曼青担忧地看着孔恩霈的小腹。
“如今你刚有身孕,而她又是刚遭遇丧子之痛,心肠狭隘之人又如何看得了别人的好?”
孔恩霈点头道:“难怪你当时在宫人面前一再帮我隐瞒我怀孕的事实……”
孔恩霈随即想起了什么,大惊道:“那我这些天吃的安胎药都是……”
徐曼青赶紧道:“弟妹放心,那些药膳我都是托了太后身边的嬷嬷悄悄给整来的。在太子被害一事上,项家和聂家都帮了翼王的大忙。太后虽然明面儿上不好与我们亲近,但还是会留着一只眼睛盯着我们的。”
“你吃的这些药膳,我都仔细检查过了,方子和药材都没有问题,熬煮的时候也是我亲自瞧着的。”
孔恩霈这才把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现下只能期盼男人们赶紧得胜还朝,只要天颜大悦,就能把我们放出宫去了。”
徐曼青直点头应是,可这东鲁之地远在千里之外,凭着古代骡马的脚程又能快到哪里去?就算翼王用兵如神,这战事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打下来的。
徐曼青实在担心在宫中长日漫漫,难保会闹出些幺蛾子来。
“弟妹,你听我说。”
徐曼青正色道:“若万一哪天真出了事儿,你千万别跟人硬顶,事后想办法去找偏殿薪火房里的刘嬷嬷,她会想办法往外传话的。”
孔恩霈当即明白下来,这刘嬷嬷必定就是太后安插在这个偏殿里的眼线了。
这后宫之中,除了皇上,也确实只有太后能镇得住疯狂的皇后了。
时日就在两人的指尖一天天地溜了过去,一转眼,两人在宫中呆的日子已经快有三个月之久了。
孔恩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此时也已经微微隆起。
幸好天气逐渐转凉,身上穿的衣服也厚了起来。被宽松的袍子遮盖着,倒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只是觉得孔恩霈比以前圆润了,胖了许多罢了。
孔恩霈针线极好,在宫中长日漫漫无事可做,孔恩霈很想给自己的孩子做些小肚兜小汗衫,可是又要尽量将怀孕的事情瞒着,只得转而绣手帕,这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十分憋屈。
在宫中的三个月里,恰逢宫中跨年。
平日若遇到这种欢庆的时候,宫里还不得处处张灯结彩地庆贺一番?可惜去年太子新丧,又遇东南战事,太后皇后都抱病不出,简直就是个犯了太岁的糟糕年头。
国丧之下,宫里便没了庆贺的心情,便就只是这样草草对付过去。
而徐曼青和孔恩霈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人,一想到自己还在前线的夫君便忧心忡忡,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过什么年。
待日子熬到正月十五,这便算是出了年了。
听孔恩霈说,按照大齐皇族的惯例,今个儿皇上会领着后宫到咸安城东南的普陀寺进香。
徐曼青当时也不过是把这事当成八卦听了一下便没往心里去,故而当不速之客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明白大事不妙了。
待到一个长着腰子脸一般的嬷嬷率着人进了这偏殿里来的时候,这许久都没有会客的徐曼青这才觉着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那嬷嬷自称姓叶,手持令牌,倒是毫不避讳地一进门就亮明了身份。
“皇后娘娘多日不见,颇有些思念项家娘子。故而特让老身前来,请项家娘子到琉玉宫坐坐,喝喝茶聊聊天的岂不是一件美事?”
徐曼青看着那跟电视剧里头那深入人心的容嬷嬷一般面容狰狞的老妇,又忽而想起皇上和太后都因为去普陀寺进香离了宫中,如今被皇后找上门来,明显就是求救无门。
起初她徐曼青战战兢兢地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琉玉宫那边有动静,还以为是皇后放弃了心中邪恶的念头,可如今看来,皇后不过是像狼一般在茂密的林子里隐藏了身型,只等着合适的时机要给她来个致命的一击。
虽然明知对方来意不善,但徐曼青却要好声好气地将面子做足了。
只见她不着痕迹地挡在孔恩霈跟前,朝那叶嬷嬷施了一礼道:“臣妇感激皇后娘娘的美意,真真是不胜惶恐。可无奈皇上之前有过口谕,让臣妇要呆在这偏殿中不得外出。臣妇倒是想给皇后娘娘磕头问安,但您看这圣命难为……”
那叶嬷嬷在这深宫内苑中混迹多年,又是皇后跟前得力的,这看人的眼力堪比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徐曼青在其他人面前或许还能说点场面话唬唬人,但在这叶嬷嬷面前,却不过是块嫩姜。
加之对徐曼青恨之入骨的皇后早就同她说了,这项氏有多狡猾多可恶。若不是有这项氏从中作梗,搞不好那翼王一脉都要被连根拔起为死去的太子陪葬了!
但如今可好,可怜的太子孤身一人在地府里游荡,翼王却又像以往一般领着兵回东鲁去了。
翼王常年负责东鲁防务,曾多次大败过羌人的进犯,有极佳的海上战斗经验。
如今身上又背着戴罪立功的大锅子,那还能不拼了命地把羌人打跑好给自己开脱罪名么?
只要东鲁前线传来捷报,大齐境内得以安稳,恐怕这要为太子以命相偿之事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皇后被那彻骨的仇恨烧心,夜夜愤恨难免,脾气变得阴晴不定的,时而还会像疯子一般发作起来,随便揪着什么就往人的身上打。
这段日子遭罪的人可不少,还有一个只有十几岁的新进小宫婢,就被皇后操起的一个瓷盘子砸破了脑袋,等送到医馆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没气儿了。
这叶嬷嬷这段时间里担惊受怕的,也算是熬够了。如今皇后娘娘说了,只要能把项氏这个小蹄子办了,那便重重有赏。弄不好还会开了恩典,放她出宫荣养。
自从太子死后,这琉玉宫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以前她倒没有出宫荣养的意思,可今时不同往日,干了这一票便金盆洗手比较好。
这叶嬷嬷在皇后手下混,这些年来不知道帮着皇后背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看人眼光犀利,手段也极为狠毒。
她一看徐曼青那样子,长相精致不说,就连说话都严丝合缝的,便知是个心眼清明的主儿。若是放在皇帝的后宫里,这容貌身段,这聪慧才情,若不早些整治,以后指不定还能混上个贵妃的位份。
不过,这叶嬷嬷还真没怎么把徐曼青放在眼里。
话说之前那个被皇帝宠惯六宫的邵贵姬,那位份可是仅次于皇后的正一品,领金印紫绶,位列三夫人之一。可最后不也是被皇后娘娘斩落马下?这项氏不过是个从四品恭人的诰命,且又是外臣之妻,出身乡野无娘家可靠,夫家又是新起的武将,根本就连“避讳”都用不着。碾死徐曼青,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之前若不是有皇命碍着,皇后早就动手了,又何必苦苦隐忍到今天,白受了那么久的窝囊气?!
只看那叶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是正月十五,娘娘本应陪皇上和太后去普陀寺进香。可近来娘娘因太子一事忧思过重,害了心病,身子一直没有好利索,故而没有一同前去。”
“今个儿娘娘忽然想起了项夫人你,还说全靠是你帮太子殿下修了容,才让殿下可安心离去。心中感激不已,之前却又未能好好报答,故也不过是想见上你一面,叙叙殿下之事以解思念之苦。”
徐曼青当然不会相信叶嬷嬷的这番鬼话。这真心实意地来请人和挖了个坑领你过去跳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叶嬷嬷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那简直是就差没在脸上刻字明目张胆地说要给你好看了,又哪可能透出什么善意来?
可这叶嬷嬷的场面话是说得在情在理,官腔也打得足足的,开口便道:“不过是在宫内走走,哪会丢了人去?”
“再说了,这后宫上下,谁人不知我叶嬷嬷是皇后娘娘下头伺候的人?皇后娘娘既然命得老身来带你过去,难道还能把你给整丢了不成?”
这番话说完,那叶嬷嬷一转之前的“和颜悦色”,立刻声色俱厉道:“老身好言相请,可你这项家娘子却推三阻四地不肯随我前去。难道是觉得皇后娘娘会害了你不成?!”
此话一出,就是徐曼青也得跪下解释道:“臣妇绝无此意。”
咬了咬牙,徐曼青知道自己今日是断然逃不开这所谓的鸿门宴了,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将孔恩霈给牵扯进去。
但孔恩霈却也是个极讲义气之人,见那叶嬷嬷咄咄逼人,也赶紧从徐曼青身后站了出来,朝那叶嬷嬷福了一礼道:“叶嬷嬷言重了。项夫人方才的那番话,不过是担心自己出了这偏殿去,日后会累得皇后娘娘遭皇上怪罪。这心心念念的都是为皇后娘娘着想,哪能起什么大不敬的心思?”
“且项夫人早知皇后娘娘因太子一事卧病在床,故而每日都在神佛跟前诵经祈祷,只求皇后娘娘玉体金安,赶紧康复才是。”
这屋里确实随眼一看就能看到抄写好的经文,只不过这经文是徐曼青和孔恩霈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抄的,可没那皇后什么事。
那叶嬷嬷见孔恩霈开口说了话,脸色倒是越发复杂起来。
第158章
那方才还十分嚣张跋扈的叶嬷嬷一见孔恩霈开声,严厉之色立收,瞬间换出了一副谄媚的客气模样来,这足以媲美川剧变脸的戏法和看人下菜碟的本事,着实让徐曼青打心眼里佩服。
“哟,这不是聂府的少夫人么?老身这厢有礼了。也不知聂大人与孔大人是否安好?日后还望少夫人给两位大人带个好才是。”
孔恩霈出身名门,一脉清流极得皇帝看重不说,光是与孔家有着姻亲关系的世家大族就不少。不说旁的,就连皇后娘家的表侄女也是嫁给了孔家儿郎为妻。而孔恩霈姐姐们的夫婿,官爵名位比起聂定远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那些受皇帝重用但同时又被忌惮着的人家,谁还敢明着挑皇帝的逆鳞,去找个实力相当的人家“强强联合”?像孔家这种官声极高但却没有兵权的清流名族,那些为数不多的嫡出闺女们便更是香饽饽,早早地就被定下了。故而就连皇后本人都得给孔恩霈几分脸面,更别说这叶嬷嬷不过是伺候主子的一个老奴罢了。
孔恩霈自知阎王好惹小鬼难防的道理,自然不会故意与那叶嬷嬷交恶,但凡只要那叶嬷嬷别太过分那也便算了。
“有劳嬷嬷记挂,公爹与父亲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孔恩霈打了打官腔,又将事情重新引了回来。
“方才项夫人也说了,并非不是不愿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是皇命难为,我等二人在皇上口谕下来之前都不方便离开这个偏殿。”
“若皇后娘娘着实想见项夫人,那也得等到皇上从普陀寺回来,待她询得圣命,再让项夫人去给娘娘请安也不迟。”
那叶嬷嬷哪能不知孔恩霈跟徐曼青就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如若不然,皇帝也不会把孔恩霈安置在徐曼青所住的偏殿里。她们夫家那过命的交情,那也是在禁军中人尽皆知的。如今这两个女人相互帮衬着一个鼻孔里出气,倒也完全说得过去。
那叶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圣谕自然是要听的,但皇后娘娘的懿旨也不能轻易违抗。老身还没那个能耐能替项夫人驳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就算项夫人真心不想去,那也得亲自去跟娘娘说清楚道明白了,老身也才好不被责罚,您说是也不是?”
这说一千到一万的,叶嬷嬷的目的就是要把徐曼青带到皇后所在的琉玉宫去就对了,至于用个什么名头,倒也不是重要的事儿。
孔恩霈一听那老妇胡搅蛮缠,心下着实恼怒不已。
徐曼青见那叶嬷嬷如今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看来今日是不如她所愿就要与自己死磕上了。
孔恩霈现下怀有身孕,若是为此动了胎气那才是大事不妙。如今之计,还不如自己先随了那老妇走,然后尽量在路上想办法拖延时间,好让孔恩霈有机会去找那薪火房里的刘嬷嬷,赶紧想办法找高太后来救她出水火才是。
思及此,徐曼青一个手势便止住了孔恩霈又要脱口而出的话,施施然道:“既然皇后娘娘盛意难违,臣妇便依言去了便是。”
徐曼青心下虽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但想到今日皇后遣叶嬷嬷来拿人,倒也没刻意避开门口的禁卫官兵,且也毫不避讳地打着琉玉宫的名号。看来应该不至于要害了她的性命才是。
但内宫里整治人的方法又何止千万?徐曼青只怕皇后虽不要自己性命,却也还是有办法能让她生不如死。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徐曼青暗地里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不得不强自振作,慢步走到了叶嬷嬷身边。
“既然如此,叶嬷嬷,劳请带路吧!”
孔恩霈见徐曼青要跟那姓叶的老虔婆走,心下着急不已,脚步都不由自主地上前跟了两步,看样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见徐曼青不经意间给自己使了使脸色,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跟叶嬷嬷一道过来的宫人将徐曼青架进了宫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