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青出得外院一看,发现来人是张熟面孔,当即便松了口气。
这跟着大内禁卫军一道前来传旨的便是在太后面前得力的公公,当初太后下旨封诰,也是这位公公传的旨。这一来二去的,徐曼青与他倒是熟稔。
如此这般,高太后深夜传召一事不似作假。
若不是伪诏,那便是高太后那边出急事儿了,但至于具体出了啥事,徐曼青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徐曼青给那公公行了礼,也十分知情识趣地没有多问,便跟着出了门去。
刚出大门,便见早就备好的软轿旁边站着平日近身伺候高太后的张嬷嬷,细细一瞅,那张嬷嬷的妆容行为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规整,但眼角却充满了血丝。再加上软轿后跟着的一大群肃穆非常的禁卫军,徐曼青只觉得有些眼晕。
还说不定,在大伙儿都没回过魂来的时候,内宫之中已经天翻地覆了。
张嬷嬷给徐曼青打了轿帘子,徐曼青躬身坐上,眼神求助般地望了张嬷嬷一眼。
张嬷嬷常年在勾心斗角的内宫里浸淫,哪能不知道徐曼青这个眼神的含义?但也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徐曼青稍安勿躁,便将帘子放下了。
徐曼青坐在轿中,一路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直觉觉得此次进宫一定与那翼王有莫大的干系。
可让她想不通的是,她不过是一个无甚能力的女子,虽说现下是从四品官家的正妻,但跟皇家相比段数可就差得远了。若翼王真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通天的手段,如果连高太后都毫无办法,难道指望她能就指望出朵花儿来?
徐曼青想得脑仁发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丝帕都被绞得七零八落了。
待进得安华宫外,徐曼青一下轿子便看到非同寻常的景象,心下慌得更是厉害。
曾几何时,安华宫门处会守着这样多的大内禁军?若不是高太后遭行刺了需要加强保护的话,那仅有的可能便是皇帝下了命令,要变相软禁高太后了。
徐曼青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大可能——若是高太后被软禁了,那自己又如何能被召得入宫中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徐曼青满头冷汗地在众人簇拥之下进了安华宫去。
这一进内宫,里头的灯火点得极旺,晃得人有些眼晕。
徐曼青低眉顺目的没怎么抬头,等走进了才发现在主位上端坐的哪里是高太后。一看那袍脚的纹式,那人不是当今皇上还能是谁?!
徐曼青赶紧跪下磕头行礼,德宗这才开声道:“听闻你整治妆容的手法十分了得?”
徐曼青对着无厘头的提问着实弄不清底细,只得回道:“臣妇不才,只是略知一二。”
只听德宗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不必自谦。既然母后召得你来,想必你是有点能耐。旁的朕也不想多说了,你先进去给母后请安吧!”
德宗的语气中带有浓浓的疲惫,徐曼青直觉听来,似还有隐隐的几丝悲伤。只是帝王之术最忌讳的就是喜怒形于色,故而就算此刻只是隐约能察觉出来异样,便已经说明情况之危急了。
徐曼青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德宗一眼。这才发现德宗竟比之前见到的要苍老了许多。
徐曼青依稀记得之前德宗来安华宫给高太后请安的时候,双鬓都是乌黑的,哪会像今日这般都染上了霜白之色?
德宗的气色也十分萎靡,看着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眼泡都坠了下来,看着哪还像之前那个圆胖发福整日乐呵呵笑眯眯的壮年男人?
徐曼青心下更是不安,待被张嬷嬷带进内宫之后,竟发现之前还好端端的高太后,竟然也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神色比起德宗来更是枯槁苍白,若不是之前徐曼青对高太后知根知底,这一看之下还以为老太太是害病害了十年八年了的模样,哪里还找得到半分叱咤风云的霸气?
徐曼青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到高太后床前便悲从中来,便在床榻前跪下了。
张嬷嬷在高太后耳边轻唤了几声,高太后这才开了眼来。一看到床榻边的徐曼青,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好孩子,你来了……”
“快,快去帮哀家看看太子……”
“太子?”
徐曼青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还没等她弄清楚情况,便见高太后似疯癫了一般哭闹起来。
“哀家那可怜的璋儿……可怜的恒儿哟……”
“老天爷,你要了哀家的命去吧!”
“哀家活了那么久也活腻味了,要收人命也该收哀家的才是啊老天爷!!!”
徐曼青被高太后突如其来地发作吓得不轻,还没等回过神来,周围跪着的一干宫妇太医就围将了上去,灌药的灌药端水的端水,顿时场面混乱不堪,哪还有平日那番井井有条的模样?
张嬷嬷在一片混乱之中将徐曼青扯了出来,拉到偏殿里,这才抹着眼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道开来。
张嬷嬷哭道:“夫人可知道,太子他,太子他今个儿,薨了……”
徐曼青一听,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个儿安华宫中所有的太监宫妇都换上了素服,且宫中的帘帐也换成了清一水的素色。
一开始徐曼青还以为这是因为高太后害病了的缘故,哪里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这太子今年不过十一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怎么好端端的能说没就没了呢?
徐曼青捂着胸口,苍白着脸色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之前也从未听说太子有什么隐疾,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张嬷嬷道:“就是出意外了!出了天大的意外了!”
“如今翼王殿下连同世子殿下都被皇上关到了天牢里,待到明日替太子殿下发了丧之后,便要便要移交宗正寺审理。”
徐曼青一听只觉得兹事体大,这宗正寺是大齐专门审理皇亲国戚违法犯罪的部门,跟历史上清朝赫赫有名的宗人府是一个性质的。
如今太子已薨,翼王和世子赵显恒通通下狱,难道太子赵显璋之死,跟翼王有什么牵扯不成?
第144章
张嬷嬷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高太后为了翼王世子赵显恒的将来着想,极力想增加赵显恒与太子之间的感情。
正好今个儿秋高气爽,高太后便牵了头,让赵显恒陪着小太子在宫中的围场练马术。
之前就有说到过,大齐十分重视马术,不仅要求男儿郎要骑射俱佳,就连贵族的女子也要对此略通一二。
赵显恒虽然只得十三岁,但自幼跟随翼王在东鲁生活,时常要随翼王下封地巡视,故而骑术极佳。
按理说,高太后找了这样的由头来促进孙儿辈的感情也算是苦心孤诣,而且太子和世子都是半大不小的未成年人,名义上虽是让赵显恒来指导骑术,实则旁边都跟着好几个御用的骑术师傅。
若事情都像高太后预想的那样便大吉大利了,可惜这世上,最难预测的就是人心。
高太后虽然打心眼里想要两个皇孙情同手足,但耐不住那太子赵显璋的生母,即现在的曹皇后有不同的心思。
在曹皇后眼里,这世子赵显恒跟现在的翼王一样,日后必定是对赵显璋未来皇权的最大威胁。
现下虽皇帝有削藩的想法,奈何时机不成熟,且找到的借口又不够。这翼王谨小慎微的,光木兰围场遇刺事件完全不足以把他钉死。只要高太后还有一口气在,看来德宗是很难完成削藩这个艰巨的任务的。
既然这藩早晚得削,那赵显恒在曹皇后眼里看着便是眼中钉肉中刺,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哪里还会有半分想要让自己的皇儿与他修好之意?
但高太后在后宫权势滔天,曹皇后的母族也是在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由她一力提拔起来的,现下曹皇后虽说在翼王一事上起了异心,但毕竟不敢明着跟高太后杠上。
明着不行那便来暗的,只要不明着提削藩一事,曹皇后可在太子面前说了不少赵显恒的坏话。
太子毕竟是个只得十一岁的半大孩子,人生观价值观还远远没有成型,自然会对自己母后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且自从赵显恒入了宫来,父皇遭了行刺不说,太后也受了牵连险些出事。最关键的是出事后太后不仅护翼王一家护得死紧,只字没有责怪皇叔的意思,就连平日里太后对自己的关注也比之前少了许多,开口闭口就听到太后在他面前说赵显恒有多好多好,让他要多与赵显恒好好相处之类的。
这小太子雄霸东宫,权威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挑衅过。
赵显恒若是像往年一样只出现个十来二十天的还能勉强忍受,谁知如今赵显恒却被太后设计留在宫中,两人变成了抬头不见的关系,赵显璋哪能不气闷?
明明都是高太后的皇孙,而且他还贵为太子,但高太后从来没有一次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赵显璋对赵显恒的积怨便在曹皇后的挑拨下越积越深了。
于是到了今个儿,太子在围场里也跟赵显恒杠上了。
在赵显璋眼里,这赵显恒的马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他年纪稍长,只要能遇到宫中举办的骑术比赛就能出赛一显身手,这才落下了一个骑术高超的美名罢了。
而在赵显恒这边,自己原本不过是来咸安给太后贺寿,如今却因为莫须有的事故变相成了被押在宫中的质子。赵显恒也是有满腹冤屈无处说,而且木兰围场的事件到现在都还完全没调查出个头绪来,他走在宫中时时能听到闲言碎语,说的都是他父王的闲话。
一想到未来不知有多少年都要在这能把人压抑死的大内深宫中呆着,在东鲁早就野惯了的赵显恒心中的怨愤绝对不会比赵显璋少多少。
于是就是这样两个相看不对眼的少年在围场里相遇了,果然两人三言两语不合,便非要在马术上分出个高下来。
宫内的围场自然也有像木兰围场那样的障碍,赵显璋和赵显恒意气用事不顾劝阻,执意要用最难的一档障碍来分个高下。周围的众人在赵显璋搬出太子身份弹压之后劝说无果,只得赶紧火烧屁股地跑去找曹皇后来救场。
谁知到了曹皇后所在的宫殿里才知道,皇后正在高太后那边请安,一时半会地还出不来。
围场的人急得满头大汗,但又没有资格进入安华宫,冒然闯宫更是不可能,便只能通传了口信后呆在宫门口抹冷汗。
可还没等曹皇后出来,便见围场那边的人面色铁青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且完全顾不上宫中礼仪,只是毫无章法地大喊着“出事了,太子出事了”。
安华宫内的高太后和曹皇后被惊动,赶紧赶了出来。
这一问才知道,赵显璋在与赵显恒比试骑术的时候,因两人在马上抢道过于激烈,导致赵显璋的坐骑受惊。而赵显恒在危急时刻想要凑过去拉欲坠马的赵显璋一把,谁知却没能拉住。
赵显璋摔落马下之后,却因赵显恒的坐骑与他跌落的距离过近,马蹄直接踏到了赵显璋的脸上……
徐曼青一听,第一反应便是这一次翼王和赵显恒必定在劫难逃。
且不说赵显恒是否是故意为之,光是意气用事与太子比试骑术一事便已经置储君的安危于不顾了,最后还造成太子坠马身亡的惨剧,便足以被赐死。
曹皇后在太医口中得知太子已薨之后便哭昏了过去,在昏过去之前,嘴里口口声声地说翼王和赵显恒就是杀人凶手,要让皇帝重重地处罚翼王一脉。
这事看着虽像是事故,但也不排除翼王教唆赵显恒故意激怒太子,以达到借事故之名除去太子的目的。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但德宗痛失爱子,再加上之前早就对翼王心有猜忌,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哪里能像平时那般理智地思考问题?
既然曹皇后都说了翼王是有心要谋害太子,德宗悲怒交加之下,便下了旨意将翼王和世子打入天牢。
而在高太后这边,虽说她向来偏爱赵显恒,但赵显璋也是她亲亲的皇孙,她断然没有想过会因为这事害死赵显璋。
摸着良心说,高太后也不是不知道曹皇后在这件事上与自己政见不合。高太后在后宫可谓是手眼通天,哪能不知道曹皇后多次在赵显璋背后煽风点火从中作梗,平日里也没少找过各种由头阻止赵显恒与赵显璋见面。
故而这次,高太后也是为了给赵显恒多争取些跟太子相处的时间,这才特意把曹皇后宣到自己的安华宫里来,净扯些有的没的。
谁知也就是这样一耽误,曹皇后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跟曹皇后通风报信。也就是这样一系列的巧合和因果,最后造成了今日的惨剧。
高太后被这事严重打击,在得知太子没了之后即刻就昏厥了过去,醒来之后又听闻翼王和赵显恒被打入天牢,更是哭天抢地悲恸不已。
待高太后稍微恢复点神智,便提出要去看一眼不幸死去的皇孙,谁知这一提议立刻被德宗制止了。
也不知德宗是不是出于对高太后的怨恨,竟然以“太子遗体有毁恐让高太后受惊”为由拒绝高太后前往探看。
这理由也算是冠冕堂皇,因身为赵显璋生母的曹皇后在看了儿子惨不忍睹的死状之后,吓得又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如此看来,那太子赵显璋被马蹄踏到的脸确实没了原来的模样。
张嬷嬷道:“就算人死如灯灭,太后怎能忍心让自己的皇孙顶着那样一张被踏烂的脸进到阴间?若是不想些方法出来将太子的脸恢复原状,老身担心太后日后定会夜夜梦魇,见到那没了脸的小太子哭喊着问她要脸啊……”
徐曼青听得毛骨悚然——这转了一大圈的,这才终于明白了高太后为何要深夜宣召她入宫。
果然,张嬷嬷道:“虽说皇上已经下令让最好的敛葬太监过来收整了,而且还宣了宫里最好的国手从旁协助。可听说太子的脸坏得太厉害,实在是没法修补……”
“但太后又想起了你。你向来是个有能耐的,总能在关键时候拿出点别人想不到的点子来。”
“如今太子的人已经没了,太后也只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便跟皇上提及了此事。”
徐曼青一听,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第一个见她的人是德宗而不太后。
稳了稳心神,徐曼青道:“臣妇不敢夸下海口,还得先去看了太子遗体的情况,才能知可为不可为。”
第145章
徐曼青之前有过多年的执业整形医师的经验,但临床操作的都是些大活人。且她专攻的是疤痕修复,这遗容整形却是头一朝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