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适时,门口又是丫鬟来通报,“小侯爷,药煎好了。”
“先喝药吧。”沈浩接过门外丫鬟手里的药碗,走到床边,只手扶起面色依旧有些惨白的柳小桃,“刚熬好的。”
柳小桃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偏头不喝,只是问道,“刚才,救我的人是你?”
沈浩嘴角不知为何微微地一抽,喉结一动,只是阴冷冷地说道,“不是,是崔不归。”
“哈?”
沈浩又替柳小桃吹凉了些汤药,低头来了句,“我小时候溺过水,此后,就再也不敢碰水了。”说着,又是将这药碗递到柳小桃嘴边。
柳小桃的心不知为何,倏尔就是凉了半截,反手一摆,就是掩着被子躺下,懒懒地来了句,“不喝。”
沈浩依旧是不变声不变色的把药碗放下,“我放在这,你待会记得喝。”
柳小桃好气没气的吐出一个“嗯”就是再次用被子捂着头,心里突然好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何种感觉,好吧,自己也是承认,这崔不归比沈浩帅气,比沈浩温柔,比沈浩好说话,还比沈浩大方,所以说,被崔不归救也是件桃花大开的好事。
可是……
柳小桃忽而就是觉得胸闷气短,心里堵得慌,猛地一掀开被子,准备趿了鞋子出去,却发现沈浩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床头。
“你……你……你在做什么?”柳小桃似乎有些被吓到了。
“哦,”沈浩看似不经意地瞟了眼柳小桃,“我估摸着,你应该不会乖乖喝药,所以守在这里。”
“是吗?”柳小桃一下,心里又是暖了起来。
沈浩点点头,淡淡然道,“毕竟,这里头放了上好的白参,贵。”
“你……。”柳小桃小脸蹭地变得通红,她懂了,沈浩擅长的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伸手,端药,柳小桃昂着脖子一饮而尽,把嘴一抹,头一偏,不理沈浩。
看着沈浩亲自收拾了药碗准备端出去,柳小桃却是突然想到些什么,拉着沈浩的衣角,连忙道,“正事,我有正事和你说。”
“哦?”
“孩子啊,”柳小桃掀开被褥,指了指自己平坦坦的小腹,又是暗示道,“刚好可以借机说孩子没了,这样就可以省了以后的麻烦了。”
“哦,”沈浩继续用一种喑哑的声音回道,“我已经处理了,环儿以害你流产的名义赶出了侯府,温碧仪也算是少了个帮手,一箭双雕,这,也就是你故意沉在水里的目的吧,我记得,渔村的人,个个可都是凫水的好手。”
柳小桃刚喝完药,嘴里还都是弥留的苦涩,巴巴嘴,没有直接回答沈浩的问题,反而瞪着灵气逼人的大眼睛,瘪瘪嘴问道,“那个,有糖没?”
“没有,”沈浩果断回道,也不打算继续纠缠,端起药碗,走到屏风后头,才是悠悠回了句,“你就忍着苦吧,算是对你的惩罚。”
今天怎么像个冰面人似的,柳小桃暗自腹诽道,这药煎得极浓,虽然也是极有效果,缓缓的,柳小桃就是觉得全身都热乎起来了,加上这蚕丝被褥捂着,一下子,就是一股血气上涌般的燥热。
“好热啊,”柳小桃难受极了,扯了扯领口,四顾看到这门窗都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索性趿了鞋子,起身想去开这床前的一扇窗户。
才开了个小口,一股清冽的凉风就是灌了进来,柳小桃双手合着窗边挥毫一半的将窗户一大打开,猛地,却是被窗口站着沈浩给吓到了。
“你……你……你……你,你怎么还没走啊。”柳小桃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药刚喝下去,会有暖体发汗的效果,”沈浩手里依旧捧着药碗,看来,是出来后就一直等着,“我猜,你这种毛躁性子的,肯定会图一时的痛快开窗吹风的,回去好好躺着,裹好被子,再着凉了,我就不给你买药喝了。”
“哦,”柳小桃垂着脑袋,就似那秋打的茄子,又安安分分地爬回了床上。
沈浩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窗户合上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心里忽而涌上一股似春水缠绵的暖意,下意识地,抿嘴一笑。
廊外,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飘摇的小雪,庭院里,已然是积了薄薄的一层,脚踩就化,沈浩捧着药碗,一身绣着金边的白色里衬,外头裹着件暖和的狐裘披风,迎雪漫步,嘴角依旧浮着满足的笑意,那一刻,似乎毕生的温柔都融汇在了嘴角。
出了角门,沈浩终于松了久久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心一松,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声牵扯神经的咳嗽声,自己终究还是没有从那场溺水中摆脱出来,即便自己再小心,还是呛进了好几口水,冰凉水入肺,只怕自己也得去开几服药才是。
“啧啧啧,这还是我那自小怕水的沈兄弟吗?为了我小嫂子,奋不顾身地往湖里跳,到头来,还把这份功劳推到了我的身上,啧啧啧。”墙角边,崔不归一身倜傥,靠着墙,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浩咳上咳下的。
沈浩脸一黑,调理好气息,对着崔不归道,“喊你来是送白参的,不是来偷听的。”
“诶,怎么,”见着沈浩着急的样子,崔不归却是愈发胆大,拍了拍沈浩的肩膀,只道,“那正宗的山野白参整个巴陵城可就只有三根,两根在我崔家,如今都送你一根给小嫂子补身子了,我说说你怎么了?恩?”
崔不归自小就是这般泼皮无赖样,沈浩也是知道,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只是端着药碗,又是问道,“那流烟的簪子,你可是还了?”
柳小桃聪明,自己自然也不傻,哪能真那么容易着了柳小桃的道,她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去流烟拿取簪子嘛,崔不归去和自己去,效果也没什么差别。
“还了还了,”崔不归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过,以后可别让我干这种事了,我家珍珠会生气的。”
“哼。”沈浩冷冷地一笑,“天天喊着你家珍珠,你倒是真的收了你那大丫鬟啊。”
两人正是并肩走着,崔不归听到这耳旁一声冷笑反而叉腰一笑,“人生苦短,难得风流,这世上,还有太多精彩我没有去领略,何必把自己困死,我可没有阿浩你的好福气,内有一窝姨娘,外有红颜知己,自小,还有个定了婚约的正妻。”
说着此,沈浩也是倏地一僵,皱眉道,“收到消息,说是靖公主来巴陵城了。”沉静了半晌,沈浩又是叹了口气,“该是为了寻找敏公主下落的吧。”
沈浩说完,昂首一叹,自己过去对这件事,似乎没什么感觉,找到了就找,没找到,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自己和敏公主的亲事是自小定下的,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敏公主身高相貌,何况,都找了十几年了,若是这在战争中失散的敏公主还活着,应该,早就找到了吧。
“哟,那是龚公子。,”崔不归不怀好意地提醒沈浩道。
回廊的那一头,龚本寿也正是提着盒食盒匆匆赶来,沈浩眯了眯眼,盯得个仔细。
“小侯爷,崔公子。”龚本寿走进,率先行了一礼。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沈浩开门见山地指着食盒问道。
045吃醋是门技术活
“哦,这个,”龚本寿依旧彬彬有礼地回道,“都是柳姑娘最爱吃的烤鹅烤鸭,我想着她受惊了,来让她填补填补。”
“小桃已经喝了药睡下了,而且,这些东西都太过油腻,不适合喝药期间吃。”沈浩面上看似不惊风云挂着那云淡风轻的笑颜,可话里,却是有股不饶人的气势。
“哦,这样。”龚本寿垂着头,却又是释怀地一笑,“无妨,我下次给柳姑娘带点清淡的来。”
沈浩一抿嘴,尴尬地干咳的两声,眼光故意瞟向其他地方,“不必了吧,我这小厨房里什么都有,厨子也都熟悉小桃爱吃什么,分量什么的,也都掌握得极好的。”
“哦,这样。”龚本寿若有所思,“那也没事,改明个我给柳姑娘送些坊间新出的戏本子来,她最爱看那些。”
“我可以给她买,她不识字,我就专给她买画多字少的。”
“那我来陪她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个人多陪陪她也是好的。”龚本寿不忍地皱了皱眉,他也是听说了这柳小桃一个落水,不禁身子着凉了,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这般大的打击,想想都觉得可怜。
龚本寿是团软棉花,沈浩无论怎样挥拳头,似乎都伤不了这龚本寿一丝一毫,这一点,让沈浩很是无语,正准备继续接话,这身后的明月却是匆匆来寻。
“龚公子,你在这啊,方才姨娘还说想找你呢,快进去吧。”明月扬声喊道,见着沈浩和崔不归也在,又是连忙行礼。
小桃找这家伙?沈浩略一皱眉,疏忽间,龚本寿就是从自己身旁走过,急着跟明月进到院子里去。
“诶,等等,”沈浩又是唤住已经走开三步远的龚本寿,待这龚本寿闪着迷茫的小眼睛回了头,沈浩才是振了阵威风,提足了气说道,“你刚才对小桃的称谓是‘柳姑娘’,这样不好,你跟着崔不归喊她小嫂子也好,或者和外人一样喊‘柳姨娘’也罢,她毕竟已经嫁入了我们沈家,”沈浩说到此,眉尖又是那么一挑,接着道,“是我,沈浩的女人。”
卧室里,婢女已经是细心地燃起了一盆银炭。
柳小桃一直以为,自己定是按照戏本子里头那样,着了凉,躺了三天三夜什么的,结果明月一来,直接就是扑过来,呜呜咽咽地说道,“姨娘,太好了,这是好人有福报,大夫说,正常人在冰水里泡了这么久,不躺个七八天的,都不会好,姨娘,你居然只躺了半天就没事了。”
柳小桃尴尬地抽出身子,明月这句话,怎么听,都不想是在夸赞自己吗,不过这丫头眼里的晶莹的泪水,都是真真的。
柳小桃抿了明月送来的米粥,都是按照小侯爷的吩咐,做得极为清淡,柳小桃边喝又边瞟着桌旁的一副为难的样子,“你这般扭捏的样子算什么,既然那小辣椒是替靖公主传话约你出去的,你就去呗。”
龚本寿为难地搓着手,“你也知道,我和她算是结了梁子了,只怕,这回我爹爹都没办法救我了。”
“等等,”柳小桃放下还剩一半米粥的瓷碗,正色道,“你是说,你自己的婚姻大事,过去恩怨情仇还得靠你六十岁老爹来耗心思解决?”
龚老爷晚来得子,四十岁才有了龚本寿这个独子,极为宠溺,此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看着龚本寿一脸迷茫的样子,柳小桃又是摇了摇头,“这位大哥,你且看看你自己,明年,后年,顶多大后年你也就及冠了吧,你不能总是活在你爹爹的保护下吧,这事,是你自己惹下的,你得像个男人一样,敢担当,敢认账,公主怎么了,你和人家好好说,那时是年少不懂事,顶多,你让她也把你丢房顶上饿三天。”
“可是……我,”龚本寿一张小白脸渐渐又是泛起一阵局促不安的晕红。
“别可是了,”柳小桃瘪了瘪嘴,低声嘀咕道,“这一点,你真该和那小侯爷好好学学。”
身边伺候的婢女将银炭又挑了挑,熏得这屋子更加暖和了些。
龚本寿托腮思忖,渐渐有了些底气,正色道,“行吧,就听你的。”
“恩,不错,”柳小桃一展笑颜,却又是皱了皱眉,接着道,“不过,不能去她选的地,保险起见,三天后,我们去茗香茶楼。”
“为何去那?”
柳小桃得意地一挑眉,“有熟人呗,这样,和她动手也不怕了。”
三天后,是个大雪天,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而落,巴陵城一夜间,就是银装素裹,霎时,变得通透晶莹起来。
茗香茶楼,依旧是像往常一样热闹,准确的说,是比往常更加热闹一些,只因这老板娘家乡的亲妹妹寻亲来了,日后,就是要和茗心一同打理茶楼。
“诶,茗心娘子,我说你那叫元香的妹妹长得可真不错,还有几分眼熟,总觉得见过。”
“对对对,我也觉得眼熟。”
“说瞎话呢你们,我的妹子,自然是和我长得像,当然就眼熟了。”茗心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又是暗示这一旁叫元香的女子端着茶上二楼雅座。
元香低头,麻利地端着一只紫砂壶,两盅紫砂杯就是到了这临窗的一间房,依着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敲了个三长两短。
咔哒一下,门开了。
里头坐着的,正是柳小桃和明月。
“萋萋,”柳小桃起身,就是对着这端茶的女人唤道,“你在这茶楼过得可还好?”
云香只是略一低头,这神态间,已然失了过去许多犀利和冲动,多了分柔美和温婉,谁也不会想到,这茗香茶楼老板娘从关中新来的妹子,就是曾近的侯府三姨娘,袁萋萋。
沈浩动作很快,自己只是将这替袁萋萋换个身份大隐隐于市地让她重新活过的想法一提,没多日,这沈浩就是麻利地办好了一切繁琐的程序。
对外,只宣称这侯府三姨娘被那冤案一事惊吓病重,送入万佛寺调养,实际上,只是将这袁萋萋偷偷送出了府上,和这袁萋萋的师姐茗心,从此,开开茶楼,过上简单而又平淡的生活。
元香颔首,只是回道,“有师姐照顾,我一切都好,”说罢,又是皱起眉头,凑在东面的墙上,轻声道,“对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柳小桃耸耸肩,又是捏了块芙蓉糕,含在嘴里,含糊说道,“龚本寿都进去快半个时辰了,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照例说,靖公主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啊,这安静得都不对劲了。”
“说不定是和解了呢。”明月在一旁说着宽心的话。
“这不可能,”云香淡定地说道,“我在关中,就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这靖公主的传言。”
“好的坏的?”柳小桃小声问道。
元香眉间微蹙,才是说道,“三年前,北狄皇子拓跋真提亲,靖公主以切磋为名,把这拓跋真打得跪地求饶;一年半前,车骑将军代其独子韩庄向皇上向靖公主求亲,同样,以切磋为名,韩庄惨败,按照约定,认靖公主为娘,逢年过节还要送礼孝顺;就在三个月前,京中还传出,这靖公主又把来求亲的新科武状元尉迟卫打得就此决定不再提斧,退出江湖,同样,也是以切磋为名。”
柳小桃听完,只是怔怔地点点头,感叹道,“人家切磋是点到为止,靖公主切磋,简直就是狂风卷黄沙,所向披靡啊。”
“怎么,你还想和我切磋切磋?”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女声,隔壁房间的大门突然猛地一敞,让这一声大吼,更为嘹亮。
糟了,柳小桃心里一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忙就是夺门而出,楼下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昂头看着这二楼的热闹。
“诶诶,没事没事,小夫妻吵架,很正常,很正常。”茗心招呼着伙计安顿好客人,光影间,又是敏锐地觉察到这人群中有一个身手不凡的人正是施展轻功从楼梯上窜上去。
“诶哟,这位客人,我们二楼已经满了。”茗心故意吆喝,在不知此人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茗心能做的就是替在上头的柳小桃和元香报信。
谁知,这靖公主的房里却是率先冲出个红影,直奔这楼下的人,一出手,就是一记弯刀,谁料却是被这楼下的人轻易躲过。
是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