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弓搭箭,一只又一只的猎物倒了下去。他看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那些困扰他多日的情绪通通都散去了。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何必为了她自苦成这样?
他渴盼已久的大权已久如今正握在他手中。他很快就能大展宏图,实现一生最大的愿望。
这样的喜悦,不该因为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而被打扰。
他得忘记她。
“陛下好箭法!”崔朔策马近前,“臣见陛下的猎物都要装满一车了,今日定能拔得头筹。”
皇帝懒洋洋道:“这里又没旁人,如璟你何必与朕这么客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你有什么本事别人不知道,朕还能不知道?世人都说你崔如璟是翩翩公子,可朕却记得,你的箭法也是十分不错的。今日你可没拿出真本事来。”
崔朔笑道:“臣最近酒喝得多了,手有些抖。让陛下见笑了。”
“这可不行。”皇帝道,“来来来,让我们再比一局。”
崔朔道:“微臣遵命。”.
这一回,两人甩开了跟随的侍卫,一路朝树林西侧而去。
眼看树木越来越稀疏,皇帝终于勒住缰绳,失笑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再过去一点,这林子就要到尽头了。”
崔朔朝那个方向望去,“臣记得,那边好像有一个亭子。”
皇帝道:“是啊。那亭子还是太祖皇帝修的,叫永怀亭。朕本来还想……”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他本来,是打算带顾云羡到这里来玩的。
适才满心的豪放都离他而去,他又开始烦躁。
忽然想起身边这个崔如璟就是大家公认的情种,这种事情拿去请教他,应该再合适不过。
“呃,如璟你既然这么挂念你的夫人,她想必很好吧?”斟酌了一下语言,他尽量自然地问道。
崔朔今日一路跟着他,本就是为了循机替顾云羡说话,此刻见他终于开了口,不由暗松口气。
“内子很好。”他道。
皇帝踌躇了片刻,“那她,会不会对你忽冷忽热?会不会做一些让你搞不明白的事情?”
崔朔思考一瞬,“女儿家的心事,其实臣也不太懂。但臣觉得,很多时候我们男子会因为粗心而忽略她们的感受。臣认为,夫妻相处,彼此都要多些忍耐和包容。”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却又忽然摇头笑道:“我这是在做什么……”
声音里满是无奈和自嘲。
眼前一道褐色闪过,皇帝眼神锐利,立刻认出那是一只麋鹿。
弯弓,搭箭,射出。
一气呵成的动作。
“陛下!”
崔朔忽然失声叫道。
皇帝愣愣地看着箭头射去的方向。
树林之外的小道上,一个女子身着狐皮。
102
看着羽箭朝那人射去,皇帝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旖旎的上林苑,他一箭射掉了少女手中的灼灼桃花。和煦的阳光下,她神情惊恐,水一般的眼眸带着三分怒意看向他,“你可知你差点一箭射死我!”
佳人发怒,他无可奈何,只得含笑为她簪了一朵碧桃,权当赔罪。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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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今日原本是打算出来散散步的,谁知左走右左,居然被阿瓷带到了后山的永怀亭。
永怀亭是茂山的一个很出名的景色,据说是太祖皇帝为了纪念一位故人所修。亭前还有一块匾额,上面是太祖皇帝用八分书亲笔所题的“永怀”二字。
顾云羡很早以前就想来这里看看,然而每每时机不凑巧,居然一直未能成行。今日总算得偿夙愿,她十分自在地将那里转了个遍。
永怀亭边有一个湖畔,因后山温泉地热的关系,并没有如别的湖那般结冰,此刻仍是波光粼粼。湖边遍着青松翠柳,此刻随风摇摆,湖光山色交相辉映,风景十分秀丽。
她正看得兴起,阿瓷却忽然凑上来,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她莫名其妙,“怎么了?”
“奴婢有件事要告诉小姐。”阿瓷深吸一口气,郑重道。
她蹙眉,“什么事?”
阿瓷道:“小姐听了一定不要责怪阿瓷……”
“你先说了,我才知道要不要怪你啊。”顾云羡态度闲适,“咦?那边居然还有一株梅树。待我去折一枝梅回来,有什么事儿你等会儿再讲。”
“小姐!”
不顾阿瓷的反对,她已朝梅树走去。
然而还不待她靠近,身后却传来奇怪的声音。她困惑地转身,只见一支箭携着风声破空而来。
她被这变故吓得呆住,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羽箭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飞过,那瘆人的声响让她心头一阵茫然。
她愣愣地看着前方。
在目光的尽头,她看到了身负长弓、锦衣玉袍的男子。
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右手勒紧了缰绳,眼神怔怔地看着她。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阿瓷适才看到自家小姐差点被箭射中,吓得目瞪口呆。此刻总算反应过来,忙跑到她身边,“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阿瓷的声音似乎也惊醒了皇帝。
他一手策马,朝她的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她身前。
不待顾云羡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握住她的肩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是你?”
顾云羡嘴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那个人是你?”皇帝压低了声音,“那个差点被我射到的女孩子……”
顾云羡想起那一日,阳春三月,她在上林苑的树林边第一次见到他。
他是风姿出众的当朝太子,一箭射掉了她手中的桃花,也让她的心第一次尝到了悸动的滋味。
那是他们的开始。
虽然在之后的岁月里,他始终不曾想起这一面之缘,却并不妨碍她将它铭记于心。
她曾经也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却因为羞涩和一些别的原因,总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后来,也就慢慢放弃了。
她曾以为,这件事会同她比的秘密一样,被永远尘封在逝去的时光里,无人开启,无人问津。
可谁知,多年之后,曾经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当那支箭破空而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曾对他死心。
腹中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她面色猛地煞白,闷哼出声。
皇帝措手不及,慌张地将她抱入怀中,迭声道:“云娘,云娘你怎么了?”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张大嘴拼命地喘气,右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阿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小姐她……她恐怕是动了胎气了!”
胎气?
皇帝的瞳孔猛地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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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尚宫忐忑不安地在留瑜殿等了许久,没盼来阿瓷顺利完成任务的消息,却看到了皇帝的轿辇。
十六人抬的大轿,走得又快又平稳。抬轿子的人似乎被下了命令,简直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柳尚宫看到旁边的宫人得小跑着才能跟上轿子的速度。
这样的架势她很少见到,心中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轿子到达留瑜殿前便停了下来,一落地吕川便上前挑开了帷幕。
顾云羡一身白衣,虚弱地靠在皇帝的怀中,脸色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白。
皇帝用两只手小心地抱起她,大步跨出轿辇,朝殿内走去。
在他身后,是刚刚得到吩咐、匆匆赶来留瑜殿的四名侍御医。
眼看皇帝和众御医径自越过自己进入内殿,柳尚宫心中发慌,一把抓住神情恐慌的阿瓷,“怎么回事?娘娘怎么了?”
阿瓷语带哭腔,“娘娘在永怀亭旁……差点被陛下的箭射中,动……动了胎气!”
柳尚宫愣愣地看了她片刻,忍不住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
阿瓷本来就六神无主,被她这么一骂,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奴婢,奴婢本来也是听从大人的吩咐,可是……”
“行了别说了。”柳尚宫打断她,“回头你再慢慢跟我解释。”
四周人来人往,这里可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若是被人听了去,事情就要不妙了。
阿瓷抽抽噎噎道了声“诺”。
她今日委实是慌了神。前天晚上柳尚宫告诉她,说小姐有了身孕,为了皇裔考虑,得想个法子让陛下和小姐重归于好。
柳尚宫的意思是,陛下生小姐的气无非是因为她说的“不在乎能不能生出孩子”的话,既然她如今有孕了,自然能解决这个问题。
阿瓷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听从柳尚宫的吩咐行事。是以今日她按照计划将小姐带去了永怀亭附近。而柳尚宫一早在伺候围猎的侍卫中买通了人手,利用猎物将皇帝引去那个方向。
本来她应该在小姐见到陛下之前告诉她孩子的事情,这样就算小姐心中不愿,为了孩子也会对陛下说点好听的,两个人的关系多半就好了。
可谁知时间上估算错误,她还没来得及跟小姐说明情况,陛下居然就已经到了,而且还一箭朝小姐射了过去!
若是小姐和孩子因此有什么差错,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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