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眸色微变,“慢着,你一直提如芳华,难道是想告诉本宫……”
明珠深吸口气,再次磕了一个响头,“是!鲤鱼中的甘草不是娘子加的。如果奴婢没猜错,应该是如芳华派人趁娘子不备,加进去的!”
顾云羡倒抽一口凉气,迟疑地看着皇帝。对方仍是片刻前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奴婢……奴婢没有证据。”看到顾云羡的身前,连忙补充道,“但奴婢知道,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小姐舍命去维护,那就只能是她的姐姐了!而且只有如芳华才有这么做的理由!”
“此话怎讲?”
“娘娘有所不知,如芳华与薄宝林自小姐妹情深,薄宝林入宫之后,如芳华也一直牵挂着长姐。本以为等到永嘉四年的大选之后,她便能入宫和姐姐团聚,谁知薄宝林却……如芳华入宫之后听信了流言,认定是贞贵姬害死了薄宝林,曾多次当着娘子的面怒骂贵姬,还说早晚要为长姐报仇。我家娘子却不信这些无稽之谈,说宫中流言最爱混淆黑白,不要轻信。她曾试着为贵姬娘娘辩解,奈何如芳华根本听不进去。”明珠道,“最近因为贵姬娘娘与我家娘子走动频繁,如芳华发了好大的火,有一次还直接拿着杯子朝娘子砸过去。她骂娘子是叛徒,居然和杀姐凶手狼狈为奸。娘子百口莫辩,只能尽量避开她,减少冲突。”
明珠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似乎悲痛难抑,“可谁知,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躲避祸端。今晚的事情依奴婢看,根本是如芳华的一箭双雕之计。既可以害了贞贵姬,还可以嫁祸给我家娘子,一举两得。可怜我家娘子还顾念着姐妹情分,不愿意指证二姐,竟想代她赴死!”
她说完便稽首拜倒,不再说话,只是流泪。
顾云羡慢慢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皇帝活动了下脖子,口气慵懒,“能怎么办?”眼神冷漠,“查。给朕仔细查。”.
贞贵姬中毒一事在第二日一大早便发生了绝地大逆转。
吕川亲自带人审问了娴思阁和翠云轩的宫人,最终迫使翠云轩的一名宫人供认,是她趁人不备,在薄徽娥的菜中混入了甘草末。
皇帝下朝后亲自去了翠云轩。如芳华面对铁证,犹自不认,口口声声都说自己冤枉。
“陛下,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承认心中怨恨景氏,但臣妾没有害她!”她泣不成声,“臣妾才刚刚入宫,连人都不认识几个,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
“噢?”皇帝蹲□子,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你的意思是,即使这一次不是你做的,等你站稳了脚跟,还是会对朕的爱妃下毒手?”
如芳华吓得面色惨白,“不,不是!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您误会了!”
“罢了,朕也没兴致再与你纠缠。”收回手,他眼神冷漠地看着如芳华,“也不知你父亲是怎么回事,竟接连生出两个如此不晓事的女儿!当真是家门不幸!”
如芳华被这样冷厉的斥责吓得呆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转头看向毓淑仪和顾云羡,“按宫规,这样的罪行应当如何处置?”
毓淑仪斟酌道:“毒害宫嫔,理应赐死。”
如芳华身子一软,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皇帝蹙眉思索片刻,“算了,看着薄将军的份上,留她一条命。打入永巷,永不赦出。”
永巷,内廷西北部一条狭长的小巷,专门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宫人。
那是比冷宫还要可怕的地方。
这个女人,数日前还曾与他恩爱欢好,是他的新宠。可是转眼就被他弃若敝履。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也许连命都保不住。
顾云羡心头一寒,强自镇定道:“诺,臣妾会吩咐下去。”
皇帝转身出了翠云轩,不顾身后如芳华绝望的哭泣声.
景馥姝在午膳时分醒转过来,惊讶地发现身旁站着的竟不是她的侍女,而是……顾云羡?
“你醒了?”顾云羡微笑道,“陛下还有要事要处理,不能在这里守着你,我便自请过来替他照顾妹妹了。”
她慢慢道:“白瑜呢?”
“她昨儿一夜没睡,我让她去歇着了。”顾云羡一壁说话一壁坐到了榻沿,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倒是不乐意走,好说歹说劝了好一会儿,最后我佯装要生气了,她才无奈地离开了。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的神情,好像怕我会趁着身旁无人,掐死你一般。”
最后五个字说得又轻又软,仿佛情人间的私语。
景馥姝脊梁骨陡然感到一阵寒意。
她敏锐地发觉,今日的顾云羡有些不同寻常。她的眼神太奇怪,让她本能地想要躲避。
撑起身子,想往旁边挪一点,可双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顾云羡注意到她的动作,笑意更深,“你刚醒过来,别乱动。想要什么便告诉我,我帮你。”
景馥姝冷冷地瞅着她。
“哦,看来你并不想要什么。”顾云羡一脸了然,“那你方才的动作是为什么?”
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她慢吞吞道:“难不成我说对了?不仅白瑜这么怀疑,你也担心?”双手慢慢上移,最终落到她细白的脖颈上,“担心我会就这么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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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还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景馥姝能够察觉她指尖的温度。微微的凉,让她忍不住战栗。
“你想做什么?”
顾云羡瞅着她半晌,轻笑出声,“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害怕?”手指温柔地抚摸她的肌肤,“你放心,我即使想让你死,也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她这么说着,手上却在一点一点用力。
景馥姝冷冷地看着她,口气如霜,“你以为这么杀了我,你能逃脱得了干系?我竟不知,原来我有这么大的分量,让顾姐姐您甘愿与我同归于尽!”
“是啊,你自然有分量。”顾云羡慢慢道,“在我心中,没有谁能比得上你的分量。”
她的手掌下是她薄而细嫩的颈部皮肤,顾云羡甚至能感受到她节奏分明的脉搏。
伸手掐她脖子时她没想太多,她虽对她心存杀意,却从没想过要用这样直接的方式来报仇。可渐渐的,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了情绪。
她看着眼前的景馥姝,思绪一点一点紊乱。
就是这个女人,半路闯进她的生命,一步步将她逼上死路。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可只要闭上眼睛,她依然能看见从前的自己,是如何在她手中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让她重来一次,她便当真只能含恨九泉了。
如今的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仿佛一尊名贵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打碎。是了,她一贯如此,娇怯堪怜的美人,弱柳扶风般,才能博得陛下的怜爱。
可这样的脆弱也不全是好事。
现在她的脖颈就被在自己掌中,只要她再用一点力,就可以让这张美丽的脸再也无法出现在她面前。是,这样做她固然死了,但自己约莫也彻底完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景馥姝死了,她的大仇也就报了。她活着抑或死去都无关紧要。
宫人们都在外面,她命采葭采芷守住的殿门,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只要她动作够快,他们便来不及救回她。
只要她用力地掐下去。
景馥姝感觉脖子上的力道变了,眼前这个人也变了。她的目光不再是笑中带着深意,而是一种刻骨的仇恨。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欲望之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她疯了!
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拼尽全力握住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你……放开!”
脖颈上的力道一松,顾云羡猛地后退两步,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景馥姝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眼睛却也不曾移开,冷冷地与她对视。
良久,顾云羡终于反应过来。右手慢慢握成拳,她深吸口气,挤出一个笑容,“看我,没轻没重的。吓着妹妹了吧?”
景馥姝没说话。
她重新坐回去,小心打量她的脖子,“还好,我松得及时。没有淤青,只有一点红痕,一会儿应该就消了。”
“姐姐怕什么?”景馥姝冷笑,“就算有淤青被陛下看到了,他也只会往别的地方想,难不成还会怀疑是姐姐您要掐死我吗?”
她话中满是嘲讽,顾云羡却仿佛没听明白,竟点了点头,“妹妹明白就好,陛下如今断不会怀疑我。”笑了笑,“就如同他从前不会怀疑妹妹一样。”
这话触到了景馥姝的痛处,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顾云羡悠然转身,走到案前斟了一杯茶,慢腾腾地递给了她,“喝吧,没有毒的。”
景馥姝接过瓷杯,饮了一口。茶水滑过她的喉咙,让那里轻微的灼痛纾缓了不少。
“你为什么放弃了?”
冷不丁的发问,引得顾云羡抬头。
景馥姝一脸平静,“刚才我能感觉到,有一瞬你是真想掐死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
顾云羡想了一会儿,微笑道:“我太冲动了。”看着自己白嫩的指尖,口气轻松,“我如果现在掐死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如果她现在死了,便会永远留在皇帝心中,成为一个美好的影子。自己会给她偿命,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就再也不会被揭露,她会带着哀荣下葬。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要把她的罪行一点点挖掘出来,她要让皇帝看清楚,他宠爱过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她与太后承受过的苦,她要全部返还到她身上!
景馥姝沉默地看着顾云羡。她方才的口气是那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那分明是那样怨毒的一句话。
她慢慢道:“你真的变了。”
顾云羡不置可否,“不变,又怎么有资格与妹妹你较量呢?”
别开目光,景馥姝问道:“陛下去哪里了?”
“半个时辰前他说前朝有点事,回大正宫了。不过这会儿嘛,我猜他应该去见薄熹微了。”
景馥姝听出她话里暗藏深意,微微蹙眉。
“说起来妹妹你当真让我惊讶。死里逃生,醒来之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关心自己是因为什么中的毒。”顾云羡挑眉,“还是说,妹妹对此早就心中有数,所以才懒得发问?”
见景馥姝不答,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甘草加鲤鱼,以自身为诱饵,这招玩得真漂亮。”
“还不是跟姐姐您学的。”景馥姝微笑起来,“上回柔婉仪所中的钩吻,是姐姐的手笔吧?”
“我也是没办法。柔婉仪怕你怕得要死,非要我护着她。我只好给她个机会对我表示忠心了。”
见景馥姝但笑不语,顾云羡道:“妹妹这一晚虽然昏迷着,却依然运筹帷幄,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真让姐姐佩服。”目光沉沉,“菜不是如芳华动的手脚,而是你自己。一开始让人怀疑到薄徽娥身上不过是虚晃一招,为的是之后引出如芳华,把一切罪名都扣到她身上,对不对?”
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叹,“那个叫明珠的宫娥,口齿倒真是个伶俐的,那么长的一串词,又是当着陛下,她竟一句也没说错。”
顾云羡看着景馥姝,语气里是真诚的钦佩,“妹妹好本事。害死了薄宝林在先,与如芳华结怨在后,这么大的过结,居然还敢去拉拢她们的庶妹。那薄熹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就不怕她反咬你一口?”
景馥姝淡淡道:“我既做了,便心中有数。”
“我知道你是怎么做的。”顾云羡道,“无非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薄熹微与她的嫡姐不睦,大家都看得出来,要想找个空子钻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顿了顿,她拖长了声音,“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以薄熹微那样深沉多疑的性格,怎么会去相信一个害死过自己嫡姐的女人?一个会把依附者毫不犹豫牺牲的人,绝不能让她安心效忠。你不怕她反咬一口,她却怕你卸磨杀驴……”
景馥姝瞳孔猛地放大.
娴思阁建在永桦宫的东侧,一共六间屋子,自带小院。地方虽然不大,却胜在环境清幽,是个静心怡神的好地方。
薄熹微昨夜从合袭宫回来,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皇帝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琴案前,兀自出神。日光中,她的背影窈窕纤细,自有一股气韵。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淡淡道:“是来送我上路了吗?劳烦诸位了。”
久未得到回复,她困惑地回头,待看清眼前人时不由一惊,“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