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浪山是天古大陆最为险峻之峰,山顶温差最大,即便大陆各处已是灼灼酷暑,山顶却仍凉风习习。
赤练宫内红纱无风自动,阴森而诡异。
空旷的殿上摆着一张软榻,榻上躺着的少年脸色苍白,更显得面上的伤疤狰狞可怖,一身红衣的艳丽男子小心地为他盖好薄毯,起身与身后的青衣老者说着什么。
西河静静地躺着,说实话她这次完全是死里逃生,因此伤得格外严重,即便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年仍是没有好多少,现在的她也只能躺着了。
能够活下去自然很好,一切就有了希望,所以幽沧长老落在她身上怨毒的目光她也能够无视。
对于幽沧长老的仇视她完全理解,毕竟她这么个大活人完全瞒过了他的视线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甚至还杀了最厉害的暮四海,将偌大一个赤练宫搅了个天翻地覆,任谁处在他那个位置上都会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可惜西河完全不怕他,因为有暮千夜在,他绝对会保护她。
这一年来暮四海一死,实权自然落在暮千夜身上,诸多事项一一解决,赤练宫内部也经历了一番调整,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即便如此,暮千夜仍然坚持亲自照顾着她。
暮千夜自然察觉到幽沧长老带着杀意的目光,他挪动身子挡在了西河面前阻断了幽沧长老的视线。
幽沧长老心有不甘地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待他走后,暮千夜坐在西河身畔,手拿梳子动作温柔地为她梳理着散在枕边的长发,这样的场景在这一年里已是常事。
躺在床上的这一年里,对西河来说真是个不大不小的折磨。
大魔头暮四海死了她的安全已经有了保证,但随之而来的其他问题也够她头疼的。
因为身体受了很重的内伤,五脏六腑几乎都被破坏殆尽,除了静养已经别无办法。
成为高级残废后什么也不用做,吃饭什么的暮千夜亲自照顾她,最让她尴尬的就是三急了,身体不能移动,为了方便,暮千夜为她制了一张特殊的床,每次她发窘地用眼神示意他出去时,他脸上坏坏的表情都让她恨不得七窍生烟,所幸他进来时她都用手指艰难地系好了裤带。山顶气温低,她又一直躺着,暮千夜帮她擦身时顾及她的身体也只是草草擦过去,所以他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孩的事实。
如今她已经十一岁了,十一岁的生日她却是在床上度过,暮千夜还记得那个日子,他亲手为她做了碗难吃之极的长寿面,她也笑着吃完了。
她已经与世隔绝了两年,若不是这一年里暮千夜忙起来,小阳会趁他不在时偷偷跑来陪她说话,她真的会忘了自己是会说话的。有时她无聊起来,便会猜想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凉介凉安怎样了,他们有没有娶妻,是不是还在找自己,白羽樱白羽骆如何了,凉琰身体是否有好些了,西琼又如何了,赫连玉辰与凉筝是否已经成婚等等等等,她猜想了许多种可能,却无法得知答案,即便暮千夜已经接手赤练宫,他知道她想知道的信息,但她无法开口,她现在是个哑巴啊,还不是时候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如此又过了两年,西河终于可以下床了。
估计是被暮千夜喂养的太好,这三年里西河的个头如同雨后春笋,拔高了很大一截,二十一岁的暮千夜身高足有一米八几,而她竟然已经可以够到他的肩膀,快要触及一米七的大门了。
三年不曾走路,经过一阵眩晕的练习后,她终于可以不用暮千夜搀扶行走如风了,当然,以前吃了她不少嫩豆腐的家伙的怨念她完全无视了。
一切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都这么认为。
一大早,暮千夜吻了吻怀中少年的额头,笑眯眯地看着她睁开朦胧的眼睛。
这三年来日日躺着,西河又找到了以前嗜睡的老朋友。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身旁近在咫尺随着年龄增长愈发艳色逼人的妖孽男子,他上挑的眸子带了丝桃色,红唇弯着,一头卷发妖妖娆娆地散在肩头又落了她满身,如此人间美男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西河直接翻身压在他身上,对准那抹红唇就亲了上去。
在压到他的那刻,胸口一阵刺痛,她不禁皱了皱眉。
暮千夜没注意到这份异常,他全部的心神都被唇上柔软的触感吸引,喉间发出愉悦的震动,眼眸一弯,下一刻两人位置互换,他已抱着她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压在她身上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西河身形长开,两人睡在一起以前的床已显小,如今换了张两倍有余的大床,随两人怎么滚都没事。
将她口中的氧气全部吸干净,暮千夜抬起头,眼睛闪亮地摩挲着她的唇瓣,拥紧她不再单薄瘦弱的身体,微微喘着气,“再给你两年时间,我忍不了太久了。”
西河做了个鬼脸给他,翻身继续睡了,她还没睡够呢,刚只是个插曲。
暮千夜宠溺地为她盖好被子,穿戴整齐出了屋子,他今日需要下山一趟。
西河再次醒来已经正午,草草用了午膳决定去后山转转,她躺了三年,不知道倾欢怎么样了,这么久没去看他,他是不是还在崖边独自坐着?
时值初夏,山上还很凉,西河一路行去也没碰到什么人。
如今的赤练宫再没有那么多傀儡,这些年虽也不断招人,却终是些正常人,以往的那些傀儡仍有,但也不多,这些日子暮千夜似乎打算将赤练宫迁入江湖之中,他抽调了大批人手下山,是以这偌大宫里也没剩几人。
三年时间不可谓不长,当她再次步入那片密林,甚至还有些恍惚。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行去,转过弯,一眼便看见崖边坐着的青衫少年。
时间加速了少年的成长,不再是记忆中的瘦小,骨架拉长,若不是这里只有他会在西河都不敢确认是他。
少年盘腿静静坐在那里,面朝着无垠的大海发呆。
西河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向远方的一线碧蓝。
“想什么呢?”
声音骤然打断了少年的沉思,倾欢惊讶地转头看她,看清她的脸时微微一愣。
“是你么?小河?”
面对不确定的少年,西河微微一笑,她今天没有戴面具,这么些年身体飞速成长,以往的那张面具也小了,她还没来得及再做一张。
“好久不见啊,抱歉之前出了点问题没能来得及告诉你。”
倾欢如今有些长开了,以前略圆的脸开始显出青涩的棱角,想必再过几年也会长成个美男子。他看着面前少年的脸,明亮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随即转过头站起身和她站在一起,颇有些欣喜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终于等到你了!”
西河有些愣住了,“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倾欢有些羞涩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语无伦次,“是……也不是啦……偶尔娘逼得紧了就没来。”
想起倾欢那个总是逼他练武功的娘,西河微微皱眉。之前听他说过,他娘带着他隐居在这里是为了躲避一些仇家,为了让他练好武功为他爹复仇而异常严厉,这不禁让她想到现代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傅红雪,可怜倾欢这么小便没了童年。
微微勾唇,她看着还不及她高的倾欢,作为他唯一的朋友,她总希望他能够开朗快乐一些。
“你不会经常趁练功时偷跑出来吧,小心被你娘发现~”她调侃他。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少年窘的脸都发红,心虚地不看她。
西河笑而不语,走了两步停在崖边上,低头看着隐在云雾间的下方,那之下是万丈危峰,寒冷的气流直扑面门鼓荡得令人站立不稳,碧浪山无人可攀并不是徒有虚名的,只有擅长飞翔的鹰能够飞上来。
倾欢见她太过靠前,正欲上前拉她回来身后传来的冷彻话语令他身体一僵。
“欢儿,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太令我失望了!竟然背着我偷跑出来见这个贱人,该死!”女子的声音尖利而嘶哑,带着股戾气。
西河惊讶转过头,还未来得及看清倾欢娘的模样眼前一花已被人一掌推了出去,睁大的眸中掠过不远处的密林,四面杂草丛生的坡地,记忆中的梦境终是重现了,她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不!!!”
一切发生的太快,倾欢反应过来时西河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地面,他飞速冲上去拉住她的衣领,却也只在瞬间一声裂响,手中仅余一片布料,以及一枚被扯断了的长命锁,眼睁睁看着她掉了下去,云雾缭绕再不见踪迹。
少年攥着手中的布料与长命锁,望着前方空旷的崖边,眼中失去了光彩,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被女子拖走了。
与此同时,下到市集正在街上为少年挑选适合面具的暮千夜心脏一窒,不由望向宫殿所在的方向。
世事无常,祸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