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沉心羿大三的春天正式交往,过了低调但甜蜜的数个月后,那年夏末,耿霽负笈美国留学。
她的培训生活与他的留学生活都很忙碌,又有时差,但他们都很努力维系感情。他们像之前一样互传三餐的照片,有什么新鲜事也会丢讯息跟对方分享,再加上週末固定视讯一次解相思,就像所有的远距离情侣,在各自的生活与对彼此的思念中尽力寻找平衡。
当然,知道爱慕耿霽的ashley与他在同一个学校留学,她仍有些不安。但耿霽自从与她交往,都会主动向她报备行踪,也对周遭明言自己有女朋友,婉拒联谊性质的邀约,令她感受到他对这段感情的珍惜。
他会见到ashley的场合,只有台湾学生假日会揪的一些活动——如聚餐、出游、运动团、或到某人家开趴。沉心羿虽然也会担心ashley趁机接近他,每每看到ashley又在社群上标註他心情也会受影响,但她不想离乡背景的他错过跟同乡朋友同乐的机会,也不想显得自己是个爱乱吃醋的女友,没有向他明言过对ashley的介意。
每当沉心羿又因为ashley的社群更新心情波动时,便安慰自己——他和ashley认识数年,如果他也有那种意思,ashley早就单独约他、上传合照兼疯狂标註他了,不会每次都只能上传团体照、标註一堆人作掩护;ashley依然积极又如何?他都宣吿自己死会、又努力与她维持联络,她应该多相信他一点。
虽然难免寂寞、偶而也会不安,两人相识以来有很多远距离的经验,她的培训生活也很忙碌,她很快便习惯了他不在台湾这件事。
往好处想,正因为他在国外,透过他分享的留学生活趣事——国外大学的气派校园、路边民宅创意十足的节日装饰、第一次去滑雪看到的银白景色——她长年专注训练、有些与外界隔绝的世界也像开了一扇彩色的窗,风景变得更加繽纷。
不过,也有些部分是她不那么喜欢的。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美国西岸的週六晚上、台湾的週日早上,两人固定的视讯时间,沉心羿听到耳机里传来阵阵节奏强烈的夜店风音乐与眾人情绪高昂的鼓譟声。
「抱歉,你等我一下。」他离开与她视讯的房间,很快又回来。「今天轮到在我们家开party,有人带了一堆烈酒来,几杯shot下肚,大家有点嗨过头了。」
他出去讲过后,音乐声小了,但仍偶而传来零星的喧闹声。
「你们平常party都会喝酒?」她第一次与他在party时视讯,有些被吓到。
「会喝一点,但之前没这么失控,可能很多人刚考完期中考就放飞自我了。」他连忙澄清,「我不喜欢喝那些烈酒,根本不好喝,还会严重影响行为能力,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告诉她最近有个跟他同年入学的台湾学生,因为人在台湾的女友查勤查得太频繁,觉得不被信任与女友大吵一架,约了一群男生去酒吧喝酒解闷,没想到因为短时间将烈酒与调酒混着喝,很快就醉得理智失控,找酒吧中不认识的辣妹热吻,拍照传给女友,让同行眾人傻眼,大家好不容易才将人拖出酒吧,本人隔天醒来,却对脱轨行为毫无记忆,女友气得直接放生他。
「……之前好像没听你提过这件事。」
她这才察觉,他与她分享报备的留学生活,其实是经过筛选的美好面向。
这是件与他们无关的小事,她知道不该纠结……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情不讲理地沉得那么深?
「抱歉,我怕你多想,没第一时间跟你说,下次我会记得。」发现她表情不对劲,他关切地直视镜头:「心羿,你还好吗?」
被他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竟在镜头前露出十分沮丧的神情。
她怎么会为了一件小事摆出好像天塌下来的表情?
「没事。」她连忙摇头,不想让他担心。
「最近都还好吗?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不放心地追问。
她摇头。「我才刚在大奖赛拿冠军,赛后还有人找我签名。」过去两年的辛苦培训终于开始收穫成果,她在国际赛接连站上颁奖台,深受教练团器重,生活虽然高压紧凑,并没有太挫折的事。
「你倒是说到我最近最伤心的事了。」他一秒苦了脸,「你难得来美国,我却不能去看你比赛、抢第一个跟你要签名……」
一週前,她出战射箭大奖赛的美国站,比赛城市在美国中西部小镇,距离耿霽所在的美西很远,耿霽本想不管不顾地翘课飞去看她比赛,却发现赛程与他几门主修课的期中考完美重叠,只能无奈放弃。
她本来也期待能见到他,但远距离就是如此,总有各种不得不错过的理由。
「没办法啊,考试比较重要。」她扯出笑,不想让他发现心中的失落。
「不对,」他却看出她的沮丧,正色道:「对我来说,你最重要。」
她刚刚还在谷底的心情,因为这句话瞬间翻升,眼头涌上雾气。
或许这些不可理喻的心情起伏,都是因为她正在恋爱吧。
见她感动得频频眨眼,他重提刚刚的话题:「你听好,就算哪天我们吵了架,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和好。才不会为了一点小问题就去做傻事,伤害我最心爱的人。」
「你这样说话我很不习惯……」但不擅接受与表达感情的她,无法坦率接受他交往后便时常大方表露的情意。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一脸无辜,拿她的彆扭没辙。「心羿,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棒,不然我也不会追你追那么多年,对自己多点自信好吗?」
「……」她也很想有自信,但自信这种东西,并不是想要就会拥有。从小被奶奶严格教养的她,已经习惯了做得好是当然,做不好要检讨的思考模式。即使成长过程中师长、朋友都会提醒她可以对自己更有自信,她却一直难以摆脱将目光聚焦到自己欠缺的地方的坏习惯。
论外貌,她不是孙羽翎、ashley那种亮眼美女,只算是个清秀佳人。
论聪明,她的学业成绩平平。
论个性,她太冷静内敛,不擅表达与接受情感,常被误会是冷淡的人。
她唯一有自信的只有射箭。离开这个小圈子,她自认是个非常平凡的女孩。
平凡到,她不明白耿霽为何执着地喜欢她这么久,明明优秀的他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你再露出这种不相信我的话的表情,我学期结束马上回台湾找你喔。」他叹气。
「你忘了就算你回来我也没办法陪你吗?」说到这个话题,她也叹气。
许多留学生会趁着秋季学期结束后的圣诞假期回台湾,但耿爸爸说,念硕士不过两年,没必要寒暑假都回台湾,说好一年只会为儿子出一张台湾来回机票,要耿霽自己决定使用时机。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他的表情令她几乎心软答应。
她也很想念他啊,也想现在立刻见面,将累积起的不安像排毒般全部清除。
但明年初就是奥运代表队选拔,四年前曾在最后关头落选的她,这次不想再遗憾。即使他年底回国,选拔迫在眉睫的她也没时间休假陪他;若选上,之后就要马不停蹄的备战奥运,他们早有共识要等明年奥运过后再相聚。
「我们不是说好了?」她哄着一脸沮丧的他。「明年夏天见面。」
「……那我要先开始列到时要你陪我去吃的店。」
她被闹彆扭的语气逗笑。「儘管列,我一定奉陪。」
「不可以食言喔。」
「我保证。」
那年秋天,经歷了酸甜苦辣与测试信任的时刻,他们的对话总会以来年相聚的约定结尾。
那时努力怀抱希望的他们不知道,来年夏天,约定已经因为他们分手失去效力。
下次相见,已是六个夏天之后,而她似乎是唯一记得约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