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得怎么样?」耿霽将红糟肉圆与贡丸汤放到她面前,接过她给的餐费。
自从课程确定继续,耿霽每次来上课都会外带外送平台无法外送到射箭场的美味晚餐、或根本没参加外送平台的在地小吃到二楼用餐区享用。值晚班时特别渴望美食抚慰辛劳的她,看到他开心享用晚餐的样子,对他提议课前一起吃晚餐的犹豫,渐渐还是被吃货的本能给压倒,在他又邀了几次后,她终于答应成为上课前与他一起在二楼用餐区吃晚餐的饭友。
课程转眼来到第四週尾声,沉心羿也在耿霽如当年初识时主动释放善意的间聊中渐渐能以自然的态度与他相处:「还可以,都在准备明天早上你们公司来参加团体活动的东西。」
为了感谢老闆娘孙羽翎宽宏大量让他继续来上课,耿霽投桃报李,听说他们公司今年度的teambuilding活动原定场地因为尚未通过消防安检就开幕营业,被民眾检举后勒令停业,便向急着找替代方案的人资部门提议将活动改办在射手之翼,成了射箭场第一笔团体活动的订单。
「我今天差点来不了了。客户想卢我们留下来debug,但我不想让我们team的人加无谓的班,美国总公司负责的工程师下礼拜才会休假回来,有些问题非找他不可,跟客户解释老半天,才勉强同意我们下週一一早再继续……」
他们每次吃饭的间聊模式都是这样——他会先关心她的近况,再抱怨两句工作上的事。
沉心羿不太了解他抱怨的内容,但静静听着,感觉很像回到高中时代。
*
知道高材生学长的大名后,沉心羿烦恼了一下是否该继续跟好友讨厌的对象当饭友,但下次的早餐之约时间一到,她还是出现在了早餐店。
因为,就算他是造成好友阴影的人,她已和本人相处了三个月,明白那些关于他的传言是被长辈夸大而失真,本人其实挺亲切好相处的。虽然他隐瞒身份的确使她当下感觉不太好,想想孙羽翎对他的偏颇评价,她也能理解耿霽不想因为不实传言被讨厌的心情。
反正她仍觉得他高中毕业后两人就会失联,只要别告诉学姊高材生学长就是耿小胖,她还是可以跟他当个期间限定的饭友吧。
她的宽容使耿霽大为感动,郑重表示要为他之前的隐瞒赔罪,会请她吃早餐到他毕业。
週六与他一起吃早餐是她辛苦的校队训练之馀难得的放松时光,她也不推辞,顺理成章地与他继续当着一週吃一次饭的饭友。
季节由初识的盛夏,经过起风的秋日,转眼到了台湾北部溼冷的寒冬。
在早餐店外寒风夹着子弹般的雨点构成的背景图中,他端着热豆浆走来:「这种天气在室外练习会不会很辛苦?」
「还好,习惯了。」她握住豆浆纸杯,暖意渗进冰凉指尖。
「你手怎么了?」他发现她右手食指与中指缠着ok绷。
「天气冷,练习时容易磨破皮。」她被盯得有些发窘,将手藏到杯后。
「练这么勤?最近还有比赛?」
她摇头。「今年的赛都比完了,最近训练其实比较轻松。」
她的生活单调到近乎无聊——训练、受伤、比赛都是家常便饭,除了孙羽翎,他是唯一会不厌其烦关心这些事的人。
对从未自奶奶口中获得类似关怀的沉心羿,这些关心像手上这杯热豆浆一样温暖。
「真有点羡慕你。」他皱皱高挺鼻樑,「我段考才考完,过两个礼拜又有模拟考,没个止境,高三生没人权吗?」他笑着叹气,垂下的肩却彷彿压着千斤重担。
两人动筷吃起早餐,照惯例,她默默吃,而健谈的他边吃边与她分享本週生活、或最近发生在亲朋好友身上的事。
他是慢热的她上高中后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也许因为他是男生,跟她的女生好友孙羽翎给她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但她还不是很清楚哪里不同,依然将他定义为一起吃饭的朋友。
她只知道,她喜欢跟他吃饭、喜欢他的关心、喜欢听他天南地北的分享他世界里的一切。
从他分享的话题,她感受得到他是一个温暖的人——他会以烦恼的语气提起上次她见过的他的同班死党最近家里出状况,不知该怎么帮上忙、或是用没辙的语气谈起不擅长数学的妹妹——对身边亲近的朋友与家人,他都有一份关心。
虽然,她不清楚同样得到关心的她,在他心中如何被定义……是朋友,或是类似妹妹的存在?但既然她和他妹妹同年,他大概是把她当妹妹看吧?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定义他的。以模糊的「朋友」一词概括,却又觉得他和遇过称作朋友的人都不一样——她喜欢待在他身边、他话再多,她都有耐心听完、即使他最近关于升学压力的抱怨,渐渐多过生活分享或亲朋好友的事,她不曾觉得不耐烦,心甘情愿静静倾听……她没有兄弟姊妹,不晓得有哥哥是什么感觉,但一直是有些嚮往的,或许这些连自己都解释不了的、超越会为朋友付出的程度、超越一般朋友的亲近感,是将他当成了理想中的暖男哥哥?
她放任自己如此想,不去面对显而易见的矛盾——如果对他只是妹妹对哥哥的情感,为什么有了想独佔这份时光的心思,不和他聊孙羽翎的事,也难以对一向无话不谈的孙羽翎啟齿学长的身份?
学期转眼过了三分之二,外头的气温越降越低,他那张笑起来很迷人的脸上,笑容也如降温般逐渐褪去。
她这才明白,旁人眼中外表出色、头脑聪明、性格开朗、拥有许多令人羡慕的特质的他,并没有因此比同龄人少些迷惘。
她很想再看到他温暖的笑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如往常倾听,希望让他好过些,但他还是像正经歷一场缓慢的日食,笑容中的光芒日渐黯淡。
她终于警觉事态严重,是直到他表情空白地说出这句话——
「学测只剩一个月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唸书。」
「那……你想做什么?」她第一次主动出言关心。
他惊讶地停下筷子,双眼定定盯着她。
干么这样看她?她只是比较慢热、比较口拙,不代表她不会关心人啊。
在她想到该怎么打破这股奇妙的气氛前,一个迷人的笑容弧度从他脣角扩散到眼梢。
他终于笑了。
释然的同时,他眸中跳动的星芒,使她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骚乱,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瞥开眼切断那份奇异感受。
「我转学到你们学校,加入射箭队还来得及吗?」她听到他声音带笑。「我很喜欢看你射箭,整个人散发一种特别的光芒,看的人彷彿也得到力量,说不定我学了射箭也——」
他的话太异想天开,方才奇异的心情被想吐槽的衝动取代。
「当运动员是我想做的事,又不是你的。」她直言。「你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我不知道我想做的事是什么……」他叹气。「念哪间大学、选什么系、出国留学都是我爸想要我做的事,不是我的。」
他表情又暗下了,让她不太好受,于是追问:「你真的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吗?」
「嗯……真要说的话……」他眼中又浮现笑意。「我想跟你一起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他在说什么?干么又眼神发亮的看她?
她双颊瞬间如火燎,无法承接更多他过分明亮的视线,狼狈地撇开眼。
「你再乱说话我要走了。」
她作势起身,他当了真,情急拉住她手腕挽留,下一秒,两人定格看着交握处,触电似的同时缩手。
「对不起,我只是抱怨一下,你不要生气。」他尷尬地打破沉默。
「嗯。」她胡乱应了声,觉得耳根好烫。
那天,自欺很久的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而言,不是理想中的暖男哥哥、也不只是一起吃饭的朋友,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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