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萧子逸,香词来到赵管家处说明原委,赵管家听见她午后便能回绣房帮忙,喜得眉开眼笑。
「你能儘快进绣房就好了,这几日忙着呢!」
「我这几日都在坐忘阁侍候,总没帮上忙,绣房里的姐妹们没说什么吧?」
「你是大少指过去做身边人的,其他人哪有什么可说?」赵管家挥挥手笑道:「大少康復,你也回来了,这就很好。厨下做了细点你先去吃些,接着就进绣房吧。」
赵管家虽说得轻描淡写,香词可不敢拖延,也不到厨房吃点心,直接就来到绣房。
进了绣房,只见陆姨、方嫂、小初、玉露和春喜正各自对着绣花绷架埋首针线活中,香词忙和眾人打了招呼。
春喜首先抬头,开心道:「你可回来啦!快过来,这儿忙着呢。」
陆姨笑道:「这几日真是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啦,你回来我们也能松快些,大少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大少下午就进绸缎庄,赵管家的说了,接下来到年前我都会在绣房帮忙。」
玉露道:「阿弥陀佛,这两日熬得眼都发昏,你正好回来帮手。」
小初也道:「我们已经绣成大半,只剩二少那儿两位小少爷的衣裤鞋袜,并大少、二少、二少奶的外袍和僮僕们的衣裤,今年进展还算快。」
方嫂笑道:「多亏了春喜相帮,她手脚俐落针线活儿又好,今年竟不用再雇工就能做完了吧。」
香词也忙坐到绣绷旁,接过一件僮僕的衣裳就开始缝製,一边和眾人间谈,一边手不停歇地干活。
一下午的工夫,香词专心致志,缝好了一件僮僕衬裤,方嫂接过手来一看,讚不绝口:「我想着春喜的绣工是很不错的了,想不到香词的绣工也这样好,看这平绣、锁绣的工夫,针针平齐细密,难得的是动作还快,一下午就缝好一件衬裤,今年我们绣房可以清间了。」
陆姨也凑趣道:「如果你俩上午也能在绣房待着,一路绣下去,那今年萧家只怕每人都能领到两套衣衫。」
玉露却抿嘴笑道:「陆姨打得好算盘,香词只怕年后就飞高枝儿去了,哪能一直待在这儿呢。」
小初也笑道:「人往高处爬原是正理,但玉露姐这么说法,倒教香词没法接话了。」
若说方嫂和陆姨还是说笑凑趣,玉露和小初这话听来却不免有些拈醋含酸,春喜皱了皱眉,撇撇嘴:「大少身子不适,指着香词到他身边侍候,这也不是香词能推拒的,两位姐姐这么说话可不大厚道。」
玉露扬眉:「我们原没特别说什么,只怕是听者有心吧。」
小初也咕噥着:「现在就听不得人说,好听的只怕还在后头呢。」
春喜一言不合就要站起来同她俩理论,被香词一把拉住,口唇示意「算了吧。」
玉露和小初又一搭一唱说了几句酸溜溜的间话,香词只当没听到,十指飞针走线,转眼又缝好了一顶朴头。
方嫂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玉露和小初道:「你们两个活儿不好好做,话倒说了两大车,正经是绣房出身的,还不如人家射堂来帮忙的呢。」
陆姨也道:「你俩说话这样挟枪带棒,人家一句重话都没回,你们倒越发轻狂,若是人家气不忿回赵管家的一声,你们真讨得了好去?」
小初被说得低下头去了,玉露却还是一脸鄙夷。
没一会儿已近傍晚,小初、玉露两人招呼也不打一声,收拾针线逕自走了,香词走向方嫂、陆姨轻道:「今日不知怎么得罪了两位姐姐,只是不论我被指来绣房或是被指到坐忘阁,其实也都是听主家的安排,并不能由着我肆意妄为,这点还请两位嫂子体谅。」
方嫂心领神会地笑了:「你别放心上,谁还看不出她们俩在吃醋呢,过阵子就没事的。」
春喜脸上犹自不平:「这场间气真真莫名其妙。」
「倒也不是莫名其妙,」陆姨摇摇头:「就大少那个风流模样,宅子里胡思乱想的女使还能少了?只是此前他从来不沾惹自家女使,大伙儿也就相安无事,这回他破了例,香词自然就成箭靶子了。」
春喜恍然:「果然是这么回事么?」
「那还能是怎么回事?」方嫂也是一叹:「小初方才有句话说得对——只怕好听的还在后头呢!」
香词沉默一会,轻道:「我只管做好主家交付的事,其馀的不会多想。」
陆姨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可叹落在这宅子里折腾。」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香词道:「主家交待要我绣个活计,我想问两位嫂子讨块布头。」
「你要绣什么花色?」
「喜上梅梢。」
「花样倒是寻常。这里各色丝线都是现成的,要用什么顏色的底布?」
「我想用秋色的缎子。」
陆姨一听就皱眉:「这么暗的底色也太不显眼了,要亮一点或素一点的布这里尽有,又何必挑这个?」
「秋色沉稳些,我想着喜鹊色彩斑斕,拿秋色做底,绣上喜鹊和白梅之后才压得住。」
「这也说得是,」方嫂笑着寻出一块绝好的秋色锦绸:「这个顏色用得不多,有些意思呢。」
「多谢嫂子,」香词接过锦缎道:「我会用空馀时间绣,不会误了绣房的差事。」
「其实就在这儿绣也无妨,横竖年前这些差事一定做得完,」陆姨笑道:「再说这又是主家要你绣的,谁敢有话?」
香词只叹道:「横竖这活计不是什么大物件,很快就能绣完的,我带回绿波堂绣也很好。」
离了绣房,吃过晚饭,香词和春喜转回绿波堂,路上春喜叹道:「前几日在绣房我看着玉露和小初也没什么不对劲,怎知今日一见了你,她俩张嘴就没好话。」
「那也只能由着她们,方嫂才不是说了:好听的只怕还在后头。」香词摇头叹道:「玉露和小初这样当面说的我倒不怕,就怕有些表面纹丝不动,背地里嚼舌根、使绊子的,那才心惊。」
「像之前燕呢那样么?」春喜寻思了一会,又喃喃道:「不知道燕呢现在在哪儿?」
这当然无人知晓,两人回到绿波堂,在前廊看到同住在绿波堂的荔枝、山茶、红袖、云裳和小蝉正在说话,一见香词和春喜过来眾人脸色便不大自在,全都藉故散了,只剩小蝉还留在当场。
小蝉不屑地撇撇嘴:「小蹄子们,这就吓跑了?」
香词早有预见,但心绪依旧难免低落:「我平日和洒扫女使、浣衣女使甚少来往,连她们也在背后说我么?」
「你别难过,」小蝉安慰着:「她们几个对你倒没有敌意,就是长日无聊,说说间话罢了,见你到了她们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才散了的。」
「那小蝉姐你呢,」春喜嘟着嘴:「也和她们一起说香词的间话?」
「我也是长日无聊,所以就跟着听听了。」小蝉悠然笑了:「亏得我听着,否则怎能知道她们有没有敌意?」
春喜听了这话只觉无言以对,小蝉看着香词却又说道:「其实谁人背后没有人说?别当一回事就完了。你看咱家这大少,就是从来都把别人的议论当成耳旁风,所以才能活得么理直气壮。」
也不等两人答话,小蝉扭头便走了。
香词沉思一回,轻对春喜道:「小蝉姐说的也有道理,多思无益。我这才想起今晚的夜宵挺费工的,我还是先回厨房一趟吧。」
「我陪你回去?」
「别麻烦了,你帮我把这块锦绸带回房里放好就行,侍候完夜宵我就回屋。」
当下两人作别,香词转回后厨见灯还亮着,进门一看,才发现除了罗嫂、叶婶、小蝉不在,厨下女使丹桂、清清、绿芽竟然全都还留在厨房。
顾妈已经辞工,厨下在燕呢的事之后暂时也还未补人,现下又是年前,忙碌可以想见,但真会忙到晚饭之后这么些时了三个女使还走不了人?
果不其然,三个厨下女使一见她来,丹桂便首先忍不住笑:「好么,飞高枝的来了。」
绿芽眼珠子转了转也笑道:「哪儿不飞偏往这厨里撞,许是又来给咱家大少做夜宵的,还不如自己先做碗凉茶喝了消消火呢。」
清清笑得掌不住:「这不多亏了香词和大少这事,每日都可以听到宅子里一堆女使加油添醋,编的比说书的还精采,我们在厨下忙得头发昏,听了也觉精神些。」
香词满脸无奈:「几位姐姐当面取笑,我也没奈何,只是何苦厨里都熄了火还不回家去,只在这儿说是非呢。」
几个厨下女使都是火爆脾气,却也是性格爽利的,和小蝉的脾性差不离,只因香词一个月来都在给萧子逸做夜宵、用小灶,白日午间吃茶点时大伙也就时常间聊到一处,因此都还相熟,也能无话不谈。
清清听了香词这么说,首先就朗笑:「那没有办法,满宅子的女使僮僕一日两餐、点心茶水都靠我们安排,这里天天人来人往的,能听到的间话最多,太有乐子了。」
绿芽也抿嘴笑道:「若不是为了听间话找乐子,谁耐烦留在这当什么厨下女使,难道真的图萧家给的身子钱多?」
丹桂歪着头思索了一回:「我倒真是因为身子钱留下来的,不过听听别人的间话打发时间,也没什么不好。」
绿芽又扬眉问:「你是过来做夜宵的,今日做什么?」
「软羊麵。」
「这个可费工了,又是他要的?」清清哼了一声:「你别太惯着他。」
「他是主家么,他怎么吩咐我就是照做。」
丹桂道:「今早买的好羊肉在那柏木柜里,你自己取来用吧。」
绿芽也道:「中午做的麵条很筋道,我留了些在案上,你若还要自己再做,柜子里也有现成的麵粉。」
清清道:「煮羊汤的水你就从罈子里拿,横竖都是备给他的好水,拿来煮汤煮茶都一样,酒橱子里还有一壶『加饭』,拿来配着软羊麵吃正好。」」
「谢谢姐姐们。」香词笑道:「常烦着姐姐们替我张罗着想,改日我做些点心给大家,聊表心意。」
「你也别麻烦了,忙完了把小灶收拾好就行。」丹桂笑道:「我们三个可不陪你了,你慢慢忙吧。」
送走三人,香词开了小灶加上作料熬煮羊肉羊杂,麵条还用绿芽中午备的,又另拿了麵粉、桂花酿製些桂花饼,收进菜橱里,准备明日给厨下女使当点心。
待天色昏暗下来,那锅羊已是熬得肉烂汤浓,香词正想着萧子逸多日未进绸缎庄,想必今日会晚归,只听门外传来吉祥的声音。
「好香的羊汤哪,」吉祥从门外探头进来笑道:「外头就闻到了。」
「大少回来了?」
「嗯,今日事忙,他挺累的,不过还是想着吃你的夜宵,你快做了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