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把他颤抖的手握在掌心里,稍微用力攥了攥:“赶紧睡吧,给我把心安稳放在肚子里!”
“嗯!”
出了小梅房中,往回走,却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薛放抬眸:“姓黎的!”
原来那竟是黎渊。
薛放踱步过去:“大半夜不睡,你鬼鬼祟祟在这晃什么?”看看前头方向:“你想干嘛?你要去哪儿?”
黎渊上下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管我去哪儿?”
屠竹以为这句话又要点燃火引子了,正紧张地准备拉住薛放灭火。
不料薛放突然皱眉,转头看向身侧雨幕。
黎渊哼了声,扭身又走。
薛放竟无反应。
屠竹大为惊讶,看黎渊去的方向,显然是往杨仪的房中,薛放不会看不出来,怎么竟不阻止?
“十七爷,他好像……”他赶紧提醒。
薛放拧眉,忽然喃喃:“如今他在,反而更好些……你也去吧。”
“啊?我?”屠竹惊愕。
薛放把伞拿了过来:“你去杨仪那里,今晚上别往其他地方去。”
屠竹发愣,起初以为薛放是让自己去盯着黎渊,可又觉着并非如此:“十七爷你要去哪儿?”
“有点不对头,”薛放道:“我去看看!”
就在雨声最大的时候,薛放隐约听到一声惨叫。
他不太确信是不是真,更不确信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但还是凭着本能一路向验房靠近。
中间倒是遇到两个巡逻的衙差,见是他,不知何故,慌忙避让。
薛放一路来至验房。
验房的门是半开着的,里外漆黑。
他嗅到了一点很淡的血腥气,但却又被浓烈的水汽跟验房内的臭味儿遮掩,无从追踪。
身后脚步声响,是那两个巡夜的衙差走来:“十七爷,什么事?”
薛放正向验房内打量,微光之中,空无一人。
他正欲转身,突然觉着哪里不对。
忙回头再度看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闪电掠过,把验房内上下左右照的通明。
薛放身后的两名衙差齐齐叫嚷出声,手中的灯笼乱晃,其中一人更是拿不住,灯笼落地,烧了起来。
十七郎站着没动。
而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验房的地面。
方才闪电掠过之时,他们都看清楚地上的一物。
那是一个雪白的骷髅头,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被闪电一照,这骷髅头仿佛是在狞笑。
如今闪电过后,连串雷声,更添了无限恐怖气氛。
地上的灯笼正在燃烧,光芒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把那骷髅头照的时明时暗,好像每次光芒变化,骷髅头的表情都不一样。
两个衙差已经魂不附体,不敢再看。
幸亏薛放在他们身前挡着,不然的话,只怕他们定会夺路而逃。
就在两人乱嚷之中,薛放走上前去。
俯身,将这骷髅头拿了起来,沉甸甸、凉浸浸。
他皱眉转身四顾,走到验房里间门口,确信里外无人。
望着门口两个哆嗦成一团的衙差,薛放走过来:“你们之前见过这个东西没有?”
两人汗毛倒竖,只见十七郎手中擎着那可怖的骷髅头,近在咫尺的,他们哪里敢正眼看,忙缩着脖子道:“没没、从没见过。更不知哪里来的。”
薛放疑惑,思忖了会儿:“牛仵作住在哪儿?”
其中一人向后一指,薛放道:“去请他来。”
两个衙差勉为其难,挑着唯一的灯笼离开。
验房里外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手中的骷髅却隐隐地泛着森然的白光。
薛放转头四看,留意到验房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破旧灯笼。他确信白天来的时候,这里并无此物。
探手入怀中将火折子掏出来,重新点燃了这只灯笼。
出了验房,他站在廊下,听着急切的雨声,目光从黑沉沉的天际向下,一寸寸掠过院子,最终,他的眼睛停在了东南角的那口井上。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是那两个衙差跑了回来,有些惶恐地说道:“十七爷,牛仵作不在房里。”
一声雷响自头顶炸开。
杨仪送走了薛放,听着那雷声滚滚,心里不安,她还是想去看看黎渊。
谁知还没动身,外头黎渊便踏雨而来。
杨仪格外惊愕:“是不是伤处有碍?怎么冒雨过来,伤口不能沾水。”
“没事儿,”黎渊把斗笠摘下,道:“不过是因为今晚上……雨太大了,我睡不着。”
他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
杨仪疑惑:“是不是……有事?”
黎渊道:“没事,或者,你不愿意我在这里,怕薛十七生气?”
小甘听着这话,只觉着黎渊是故意来给薛放添堵的:“你既然知道还来?”
杨仪制止了她:“十七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不过他有时候喜欢说些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
黎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在你心里,他自然什么都好。”
杨仪无言以对,便跟他道:“你别这样坐着,你那伤禁不得如此,既然你过来了,那就委屈些,睡小甘原先的外榻可好?”
黎渊哼了声,他不出声,就是赞同了。
杨仪又对小甘道:“你跟我睡。”
小甘去掩了门,回头看黎渊 ,果真已经安稳躺在了自己那张小床上。
她无声地向着黎渊扮了个鬼脸,自己到了里间,悄悄地对杨仪道:“姑娘,平白叫他在这里,我有点不放心,再说,要是给十七爷知道了……那个醋坛子还不打翻了?”
杨仪道:“别胡说。小黎在这里必定有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杨仪啧了声:“你最近胆子越发大了,再敢胡说,自己打嘴。”
小甘才忙撒娇笑道:“我只是为姑娘着想罢了。哪里有什么坏心。”
伺候杨仪脱了外衫上榻,小甘就在外头,想了想,问:“先前吃饭的时候,听见有人弹琵琶声,这知县还请了乐工?”
杨仪因一时没有睡意,就也轻声道:“哪里是乐工,是这府里的巫小姐。”
小甘说道:“是知县的小姐?那曲子弹的可真真是好,我以前……咳,见过的琵琶教头,也不过如此了。”
杨仪道:“是啊,巫小姐生的美貌,人也谦和有礼,可以称得上是才貌双绝了。”
小甘不服:“这就叫才貌双绝了?那我也差不多可以称得上……可哪里算得上数?要说真的,姑娘才是真才貌双绝呢。”
小甘说这话是有来历的,别说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她自己出身亦如是,从小各种教养不说,等家里犯事她进了教坊地,更少不了的就是吹拉弹唱,只要不是太蠢笨的,她所认得的那些女孩子,几乎个个都被迫成了“才艺双绝”。
杨仪道:“你越来越会胡说了。赶紧睡吧。”
先前巫知县请杨仪过去吃饭,杨仪因为毫无食欲,又想他是请俞星臣他们,自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不料巫捣衣亲自过来,竟是个言语极为温和,神态极为婉娈的女子,让杨仪觉着自己若还推拒,简直不近情理。
小甘不言语了,杨仪一时还睡不着。
听着外头雨声哗然,心里还惦记着河堤的事。
忽地又想起自己在京城内跟杨佑持商议、发往海州给俞星臣的那封信,却不知道到了没有……
看俞星臣那样平静,难道是没有收到?亦或者就算收到了也没在意?
又或者,先前他在沁州出了事,那送信的人会不会以为……俞大人没了,那信自然也就……
杨仪思来想去,突然间又想起今日在席上,听琵琶曲的时候那种异样心境。
当时薛放陪她离开,俞星臣突然起身,那一会儿,杨仪竟有种奇异的错觉。
就仿佛两人并不是在今生,而是在前世……彼此通明。
那种感觉让她情何以堪,所以竟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
怎么会呢?杨仪抬手摁在胸口:为什么会有那种怪异的感觉!
就在杨仪朦胧将睡的时候,细微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杨仪跟小甘自然毫无知觉,外间的黎渊虽躺着不动,眼睛却瞥向了门口。
脚步声停在门边上,然后轻轻地叩门:“杨侍医……”是个丫头的声音。
黎渊纵身而起,悄然来到门口,把门打开:“怎么?”
他悄无声息过来,声音压低,身子遮在门扇后面,把那丫头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后,还以为是“小甘”,忙道:“我们知县大人心口疼的老毛病犯了,雨下的大请不到大夫,不知能不能请杨侍医……”
黎渊道:“不行!睡下了!”
丫头呆住,黎渊把门一掩,回头,却见杨仪披着一件外裳,她问:“怎么是巫知县有事吗?”
黎渊道:“不用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