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晌,在杨甯想要告退的时候,顾姨娘道:“老太太很喜欢薛家的十七郎,特叫你二哥哥留了他在府里……”
杨甯一怔。
顾莜抬眸,难得有点儿迟疑地说:“听说你先前还特意跑出去找他,我的话你未必听,只是……你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他。”
这话,前世顾莜曾经跟杨甯说过。
可惜她并没有听。
如今又听母亲说起,杨甯心中百味杂陈。
顾莜不晓得她心里想什么,自顾自说道:“这个十七郎还没定性,弄得好自然会死心塌地,弄不好……”
她没说下去。
杨甯摸了摸脖颈。
她很清楚弄不好会是什么样。
薛放先前因杨佑持到处找自己,他便悄悄地转了出去。
杨府他之前来过几次,略还有点印象,不似是找杨仪住处这么艰难。
老太太见了他,很是喜欢,赞不绝口。
又见杨佑持找来,便特意吩咐二爷,叫把薛放安置在府里,多住两天。
杨仪这边儿,下午时候情形好些了,又听小甘跟孙婆说起府里那些流言蜚语,她心想是该去给老太太请安顺便报个平安,也叫那些人看看,她跟老太太并无什么疏隔。
她特意叫小甘去探听,知道薛放并不在老太太那边,才出了门。
谁知偏偏在她到了上房门口的时候,才听门口的丫鬟说,老太太才叫了十七郎来说话。
她刚要走,里头的人偏已经腿快地去说了她来请安的消息。
这会儿再转身走,反倒不好了。
这一犹豫,里头老太太听说她来了,正巴不得呢,一叠声地催促快接进去。
此刻在屋里的,除了薛放,杨佑持外,另有高夫人跟金二奶奶两人。
杨仪才进门,就瞥见左手侧有个人影站了起来,她没抬头,从袍摆靴角,自然看出是薛放。
“老太太。”杨仪上前,屈膝行礼。
李老夫人赶忙叫自己的丫鬟去搀住,嘘寒问暖地:“你的身子才好些,怎么又跑出来?我还要叫人去看看你呢。”
杨仪道:“我已经大好了,总是叫老太太牵挂,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话,当长辈的疼惜小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老夫人显然为杨仪的突然来到而高兴,又忙道:“你来的正好,你见一见薛家小公子吧,他在家里排行十七,人家都叫他十七郎,你们两个虽差不了一岁,但你到底大他两个月,他是你弟弟。”
说着又转头看薛放:“这就是方才提起的,才回府的你仪姐姐了。”
杨仪勉强转身,抬眸迅速看了眼薛放,却见他唇角扬起,眼底带笑,那眼睛里的光,倒像是先前在院子里跟他照面,那样灿烈的日色,晒得人头晕。
没来由,杨仪竟觉着脸上发热,偏偏薛放向着她装模作样地:“先前听他们说,总没见一面,如今总算见着了,‘仪姐姐’好。”
一声“姐姐”,让杨仪红了脸。
依稀昨日他还颇为尊敬地叫“先生”。突然换了这称呼,此中怪异,就好像有人拿针戳了她几下。
“十七……弟。”杨仪尽量让自己镇定,声调儿平稳地叫了声。
她以为这已经是难堪的顶峰了。
此刻,老太太笑看他两个行礼,对杨仪说:“十七小时候来过几次,生得粉团子一样,如今长大了,竟大变了样,却越发出息了。先前见面我都不敢认了。你三妹妹先前是见过他的,你倒是没见过,正好也认一认。”
杨仪道:“是。”
薛放却忽然道:“我看姐姐……好生面熟。像是哪里见过一样。”
杨仪不由瞪向他。
老太太也诧异,杨佑持在旁笑道:“当真么?你在外头认得的人当然是多,若说有些面孔相似的也不足为奇,只是还有谁是像大妹妹这样品貌的呢?”
薛放煞有其事地道:“你还别不信,我……在南边的时候,军中有个同僚,他的眉眼之间倒是很像仪姐姐。”
杨佑持道:“叫你说的我都想见一见那人了。只恐怕你是故意这样说,好逗老太太高兴的。”
老太太果真笑了,道:“这样也罢了,那你们姐弟之间自然就更可相处了。”
正说着,外头丫鬟道:“三姑娘来了。”
老夫人闻听,越发喜欢了:“好好,这下更齐全了。”
杨甯进门,一眼看到杨仪跟薛放。
她先去老太太跟前请了安,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好些了?你姨娘如何呢?”
杨甯道:“姨娘刚才还说,今日已经好多了,明儿指定会来给您请安的。我不过是昨晚上没睡好,先前补了一觉,已经无事了。”
李老夫人道:“别只顾说话,你见见你十七哥哥。你姐姐方才已经见过了。”
杨甯也向薛放行了礼:“十七哥哥回京数日,才知道来见我们。可见是早把昔日的情分都忘了。”
薛放哼道:“你这小丫头才一见就刁难人,我以后再不敢来了。”
杨甯笑:“我不信十七哥胆子那么小,先前听说你在羁縻州干了好些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我们府里有比那些狼虫虎豹还可怕的,你就不敢来?”
薛放看了看杨仪,笑道:“你可别激我,你要这么说,我可要常来才行。”
李老夫人听他们一言一语,颇觉有趣,听到这里便道:“这话是正理,自然是得常来,以前不在京内想要你来都不能够,如今总算回来了,岂有不来之理?咱们两家子必定要常来常往的。”
杨佑持最为高兴:“十七弟,这可一言为定,老太太跟两位妹妹都作证的。”
杨甯也笑瞥了杨仪一眼,却见她坐在椅子上,垂眸低眉,脸色微冷,似乎全不管他们这里的事。
薛放本还要说笑几句,一看杨仪的神情,忽然觉着她好像并不高兴……他心中一顿,当下也不再出声了。
李老夫人一高兴,晚饭便留他们一块儿在上房吃。
杨仪总是少言寡语,吃了晚饭,便告退出来了。
暮色沉沉,晚风吹动,紫薇花树在夜影中摇曳,发出簌簌响动。
“仪妹妹。”杨佑持的声音从后响起。
杨仪止步,小甘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灯笼回看。
杨佑持跟薛放赶上来,杨二爷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有些乏了。”杨仪淡淡道。
杨二爷看看薛放,说道:“那就一块儿吧,反正还顺路。”
杨仪没出声,几个人往外缓缓而行,快到角门处,薛放才开口:“你们这里谁家养猫?”
杨佑持正觉着气氛略怪,闻言忙道:“你二嫂子有一只,怎么了?”
薛放道:“怪道白天听见猫儿叫,怎么没见着呢?”
杨佑持笑道:“这猫儿总是往外跑,你在那的时候正好出去了,你若想看,回去后找来叫你瞧瞧,是一只临清狮子猫,鸳鸯眼。”
薛放瞅了眼旁边默默无语的杨仪:“那倒不用,我不喜欢猫儿,我喜欢狗。”
杨二爷忙道:“那也行,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弄一只绝好的给你。”
薛放摇头:“我自己有一只,不要别的。”
“怎么没听说你有呢,你不是才回京,哪里弄的,以前家养的?”
“不是,在羁縻州的时候得了的,”薛放总是忍不住要去打量旁边那个人,他咳嗽了声,似乎想唤起她的注意:“我因要追一个人,路上八百里加急的,怕让它跟着反而把它累坏了,就让斧头他们带着在后面慢慢走,看行程也快到京内了。”
他一边说,心里有点失望,因为他没发现杨仪头也没抬,更无任何特别留意他的迹象。
杨二爷却饶有兴趣:“让十七弟这样钟爱的,莫非是个难得的纯种狗?”
薛放恹恹地:“什么纯种不纯种的,不过是个土狗罢了。”
杨佑持又惊又笑道:“怎么对个土狗也这么上心?”
十七郎觉着这句话有点怪,忐忑地看了眼杨仪,说道:“常言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我重的当然不是狗了。”
此时,杨仪因要过门槛,不觉踩到了一角裙摆。
她刚倾身的功夫,薛放眼疾手快,探臂一捞,电光火石的竟把她揽了回来。
他的动作是出自本能,但当手臂搂了过去,却不知为何就箍紧了。
似乎是想把那些累赘的衣物都压下,试一试他看不清的底下的那抹纤腰。
杨仪忙推他一把。
薛放竟没松手,直到杨仪低声:“放开。”
小甘在旁差点把灯笼丢了:“姑娘没事吗?”
薛放慢慢撤手。
杨佑持也赶忙靠前:“没磕碰着?”
杨仪道:“没事……二哥哥,打这儿咱们分开吧,我先回去了。”
杨佑持看了薛放一眼:“好,你去吧,叫丫头把灯笼打低些……”
薛放上前一步,却给杨佑持一把拉住。
眼睁睁地看着杨仪随着小甘去了。
薛放看看自己的手,叹气。
不料杨佑持道:“十七弟,刚才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杨佑持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以为我傻么?方才看到大妹妹出来,你就忙拉我要一块儿走,才又那样……你总不会是对我这位大妹妹有意吧?”
“谁……”薛放愕然,急忙说:“别胡说,我只是觉着她长的有点像是我昔日的那位……我先前跟、那人甚好,见她长得像,才……”
杨佑持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在老太太面前说笑,难道真像到那种地步?”
薛放道:“你哪里知道。”
他嘀咕了这句,又问杨佑持:“你觉着,她……这仪姐姐是不是恼我了?”
“大妹妹恼你?你是说因为方才你碰了她?”杨佑持认真一想:“我觉着不至于,你也是怕她摔倒了才伸手的,又不是故意轻薄人,大妹妹也非那种小心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