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柔嘉深吸口气,痛定思痛地道:“我已告诉父亲,我们门第太低,配不上长清侯府,请他去侯府婉拒这门婚事。”
秦缨长长松了口气,“你能想通便好,只是如今悔婚,陆氏可有麻烦?”
这样一问,陆柔嘉面色暗了暗,“这几日父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府中养病,我与他提过此事后,他面上不显,病况却严重了,真要去侯府,也得几日之后病况轻微些,我不知陆氏会否有麻烦,但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
秦缨实在欣慰,“我们进去说——”
二人相携入府,白鸳亦扶着红袖跟在其后,陆柔嘉看了一眼红袖面上伤势,一问才得知秦缨又勘破了一件新案子,待行至前院中庭,秦缨问起了陆御医的病,陆柔嘉道:“是老毛病了,关节入了邪风,每到天气转凉时便要作痛,前两日路都难走。”
秦缨听见此言随口道:“路都难走,那怎去宣平郡王府探病?”
陆柔嘉听得一脸古怪,“去宣平郡王府探病?除了去忠远伯府那次,父亲这几日间只回过一次太医院应卯,其他时候足不出户,已多日不出诊了,县主是否弄错了?”
陆柔嘉话音刚落,秦缨便停下了脚步,太医院只有一位陆御医,柳氏适才是在太后面前撒了谎?
第40章 女尸
见秦缨神色不对, 陆柔嘉也随她驻足,“怎么了县主?”
秦缨欲言又止,但最终摇头, “是我弄错了,没什么, 先把红袖送回去,待会儿我们回清梧院细说——”
秦缨虽发现柳氏撒了谎,但她不知内情, 自也不好议论,陆柔嘉见状也随她送红袖回偏院, 待进了阁中, 秦缨见红袖面上青肿未消完, 便道:“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陆柔嘉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忍不住道:“县主不如让我给红袖姑娘看看?”
秦缨听见此言,眼底顿时微亮,陆柔嘉是陆守仁独女, 自小跟着陆守仁修习医术,但本朝并无女子为医官,她做为闺阁小姐, 也不好外出看诊, 因此她的医术难派上用场。
“那是再好不过了!”秦缨立刻应下,又对红袖道:“这是陆姑娘, 她父亲是太医院的陆御医,让她给你看看。”
陆柔嘉见她答允, 眼瞳也是一灿, 她忙替红袖查看伤势,又看了看前个大夫开的方子, 很快沉着道:“方子不错,但需得改两味药,将马钱子与七叶,换成黄岑与柴胡,晚些时候我再派人送些父亲制的药酒来,药酒外敷,此药内服三日再换方子,到时候再请大夫看看便是。”
此时的陆柔嘉神色严谨泰然,与平日里温柔娇怯的模样大为不同。
红袖感激地着看秦缨和陆柔嘉,“多谢县主,多谢陆姑娘,小女子真是祖上积福,遇见了县主,又得姑娘看诊——”
陆柔嘉看一眼秦缨,“我只是举手之劳,你多谢县主倒是真的。”
红袖自然应是,“若没有县主,小女子只怕早没了性命,等伤好了,小……不,奴婢、奴婢为县主当牛做马,报答县主的恩情。”
秦缨无奈道:“何需你做奴婢,你虽无亲人在世,但你并非一无所长,到时候找个安稳差事,也比做奴婢强上百倍。”
红袖一听,眼底却闪出畏色,“奴婢不想再去抚琴吹笛了。”
秦缨心弦微紧,转念明白过来,这等世道,擅长器乐的女子,至多只能去做乐伶,无论是去酒楼戏楼还是茶肆画舫,一旦抱着瑶琴抛头露面,总还是少不了被人轻视,到时候她无依无靠,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当真无法抗衡。
秦缨道:“自然要给你寻个稳妥安身的路子。”
红袖闻言径直跪了下来,“县主不管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学,但奴婢不愿再去做乐伶了,奴婢入杂戏班子,也是被表叔卖进去的,奴婢并不喜欢抚琴,奴婢宁愿做脏活累活,县主便是让奴婢倒夜壶奴婢也愿意……”
红袖受够漂泊无依之苦,眼下见秦缨心善,便想留在侯府做最低等的奴婢,在侯府如何吃苦,也比去外面应付牛鬼蛇神来得好。
秦缨倾身扶她,“你放心,不会令你再去做乐伶,将你留在侯府,也不过是多一碗饭的事,但你本不是奴籍,人也聪明秀美,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红袖被扶起来,却红着眼眶,满脸惶恐不安,一旁陆柔嘉瞧见,试探道:“让你学什么你都愿意?”
红袖恳切应是,陆柔嘉便道:“让你去医馆帮忙,但要学些医理,你可愿?”
红袖眼瞳先是一亮,又有些畏怕,“奴婢愿意,但……但奴婢能学的会吗?”
陆柔嘉笑,“你学得会器乐,自然也学得会医理,我们的医馆有老先生教的,只是还未收过女学徒,但我去说一声他应当不会拒绝,但还要看你愿不愿下苦功,若实在学不好,老先生只怕会发脾气,到时候我也没法子。”
红袖立刻点头,“奴婢愿下苦功!奴婢愿学!”
太医院虽无女御医,但坊间却有女大夫,尤其闺中女子妇人之病,大多都想请女大夫看诊,只是即便是医家,也少有人愿意将医术传给自家女儿,因此医术高明的女大夫并不多,红袖不愿沾染风尘,那学医理是极好的出路,若真学成,往后做个女医也可立世。
秦缨见陆柔嘉帮了这般大忙,越发觉得自己带她去花神庙是去对了,若按原剧情,她嫁入长清侯府后疲于应付后宅之事,又因出身低吃了不少苦头,再加上因情自殇,渐渐变成了被束缚手脚的囹圄困兽,一身医术唯一的施展之处,竟是替崔慕之给卢月凝试药,后来她小产失子,身心俱疾却难以自医,最终油尽灯枯而亡。
待回清梧院,秦缨欣然道:“道谢之言便不说了,与你替她寻到谋生之路相比,我这才是举手之劳。”
陆柔嘉摇头,“县主可是救了她性命。”
二人总归都帮了红袖,秦缨也不与陆柔嘉推辞谁的功劳更大,转而问道:“你与你父亲、母亲说了悔婚之事,他们如何说的?”
陆柔嘉叹了口气,“起初自然觉得惊诧,但这门婚事议定之初父亲和母亲便有过担心,如今我道明内情,他们便知崔世子并非心甘情愿,没多犹豫便应了我的请求,高嫁看着虽好,但陆家世代清白医家,绝不会拿我的婚事去攀附侯门。”
秦缨感慨道:“幸好你我都有个好父亲。”
这世道父权为天,但凡陆守仁不够疼爱女儿,陆柔嘉想抗争都难,反观崔婉和傅珍便是最好的例子,而原文中,陆柔嘉嫁入侯府,陆守仁也并未因是崔慕之岳父得到厚待,眼看着陆柔嘉郁郁寡欢,陆守仁与夫人方氏亦饱受煎熬,后来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柔嘉也颔首应是,但她虽狠下心悔婚,可多年倾慕也并非作假,此刻心底失落,眉眼间亦笼罩着几分愁云,秦缨见状转了话头道:“适才见你给红袖看诊,不出片刻便得了新的方子,可见你得了陆御医真传。”
陆柔嘉唇角微弯,“少时耳濡目染,后来又跟着父亲修习医理,也下了不少功夫,但终究是女子,不可能去医馆坐诊,也没法子考入太医院,学也白学了。”
秦缨却不做此想,“纵然不好去外头坐诊,但医术会了便是会了,总有派上用场之时,便是将来悬壶济世也并非没有可能,再不成,还可开馆授徒,还可将医理药理写成册流传于世,许多都是你能做的。”
陆柔嘉似乎从未想过,她惊讶道:“我也能开馆授徒?”
秦缨笑,“国子监虽然没有女夫子,可坊间许多行当都有女师父,为何不能?只是这世道对女子禁锢颇多,尤其官家小姐,更难抛头露面。”
陆柔嘉点头,“是啊,我少时还常跟着父亲去二叔的医馆,可这两年却极少去了,母亲也不许我去,平日在府里,我至多给身边丫鬟小厮看个头痛脑热的,真是白费了我少时用的苦功,年岁一到,好像就只能在闺中等着嫁人这一条路了。”
秦缨便道:“你少时还去医馆?”
陆柔嘉便说起少时跟着陆守仁去医馆给人看病之事,眼底盈盈发亮,又说还曾随着陆守仁离京去南明山采药,越说兴致越高,秦缨静静听着,直等到陆柔嘉说得嗓子都干了,才不好意思地一笑,“瞧我,很少与人说起这些,竟停不下来,县主定觉得无趣。”
秦缨摇头,“我不仅觉得有趣,还觉得你荒废了所学十分可惜,这样吧,我将红袖交给你医治,在她痊愈之前,我不再请别的大夫,你可愿?”
陆柔嘉有些欣喜,“自然,若是疑难之症我还不敢妄言,但这等跌打瘀伤我定能看好,县主尽管放心,七日之后,我必定让她痊愈!”
见她眉眼间满是雀跃,秦缨也觉心境舒畅,二人又说了半晌,直等到暮色初临,秦缨才亲自将陆柔嘉送上归家的马车。
窦氏的案子初定,陆柔嘉也打算悔婚,再加上红袖的将来也有了着落,秦缨心情大好,立刻去找秦璋陪他用晚膳,听闻陆柔嘉要令红袖去做学徒,秦璋也夸赞了两句,而后心念一转,能与陆家姑娘交好,可见乖女儿是真的淡了对崔慕之的心思。
他又问:“那你说说,今日太后接你入宫说什么了?”
秦缨一想到太后的话眉头便是微蹙,“您还猜不到吗?太后替女儿筹划婚事呢。”
秦璋笑呵呵的,“这次又是哪家?”
秦缨叹了口气,“这次还是宣平郡王府,没有新的人家。”
秦璋却面露迟疑,“这个宣平郡王世子李云旗我知道几分,他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很是骄纵,三年前回京后便身在神策军中,可听说闯祸不少,依父亲之意,此人并非良配,还是再等等,爹爹以为,在太后为你选的三人之中,萧家那公子还不错。”
秦缨记忆有些模糊,“萧家公子?”
秦璋道:“就是你上次去过的萧侍郎府上的公子,萧厚白,他今岁春闱高中,眼下在翰林院中当值,往后前程无量,又是文官,必定儒雅可亲,是极好的人选。”
秦缨一阵头皮发麻,合着上次碰见萧厚白时,此人神色异常冷淡,颇有些看她不惯之感,却原来是被她拒过指婚的?
秦缨深吸口气,“爹爹,女儿想多陪您几年——”
秦璋一听,想到从前秦缨恨不得立刻嫁去长清侯府的模样,差点感动的老泪纵横,他一拍桌子道:“女儿放心,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别想让你嫁人!”
秦缨听见这话,也快要泪眼汪汪。
……
谢星阑亲力亲为地审了窦晔两日,最终发现窦文彬的确与谋害窦煜无关,第三日将窦文彬放回窦府,又定好卷宗往刑部与大理寺各送一份,而后便入宫面圣。
宣武门近在眼前,谢坚狐疑道:“公子,这案子陛下不曾亲自交代,您也要入宫面圣吗?”
谢星阑道:“不然等崔慕之去面圣?”
谢坚轻啧一声,“也是,崔家和咱们有旧怨,不能让崔慕之将功劳抢去,若他去面圣,还不知他要怎么说咱们呢,何况他还不喜县主。”
谢星阑未曾应声,谢坚看着谢星阑的目光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他家公子懈怠了半年,说与世无争都是轻得,这期间韩歧立了次大功,另一位钦察使祝邦彦也被陛下委以重任,派往北边查彬州盐务贪腐之事,但知道这些,他家公子眉头都未皱一下,段柘和郑钦升了将军也就罢了,这二人家族势大,升是板上钉钉的,但眼看着韩、祝二人也被陛下倚重,谢坚心底早就郁气难平。
半年了,他已经愁云惨雾半年了,现如今,他家公子总算重燃斗志,开始在陛下跟前露脸了,还有两日便入八月,一年一度的钦差南巡便要到了!
谢坚喜滋滋地想,他家公子到底是心中有数,虽放过了前两次争权立功的机会,但这次南巡,他家公子必定会不择手段去抢!
去岁南巡是段柘去,到了岁末,他与资历更老的郑钦一同高升,足见这南巡多么紧要,而如今祝邦彦尚未回京,唯有那韩歧是竞争之人,想到此,谢坚忍不住呼出口恶气,凭他家公子的耐性和手段,除非他家公子拱手相让,否则韩歧必不是对手。
谢星阑将马鞭扔给谢坚之时,便见谢坚印堂发亮,双眸炯然,像吃了整瓶十全大补丸一般,他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往宫门内行去。
至宣政殿时,贞元帝刚看完两封奏折,正神情沉郁,待看完谢星阑送上的公文,眉眼才微微一舒,又沉声道:“虽说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你只用了三日便破了,倒有些去岁勤恳的样子了。”
谢星阑道:“此案多亏了云阳县主。”
贞元帝眉头微扬,“怎又有云阳?”
谢星阑便将秦缨如何发现并非烧死,又如何破解了凶手伪造案发现场之事道来,贞元帝听得轻嘶一声,“朕多日未见她,她如今怎如此机敏?”
谢星阑便道:“人各有所长,许是从前未找到擅长之处?”
贞元帝略作沉吟,仍不可置信道:“这话也就你说,但凡是旁人说,朕绝不会相信,云阳那孩子小聪明是有的,但在探案上如此天赋异禀,实在令人不曾想到。”
谢星阑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云阳县主与此道的确异于常人,只是可惜本朝女子不能入朝当职,她若是男子,便是微臣也要忍不住将她招致麾下。”
贞元帝将公文一放嗤笑出声,“还未见你对谁如此赞扬过,按理说,她掺和衙门的事颇不合规矩,但既然帮得上忙,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望她不是抱着玩乐之心,若玩成了脱缰野马,朕可不信衙门那些人能治得了她。”
谢星阑委婉道:“微臣所见的县主,与传言之中倒是不同。”
贞元帝哭笑不得,“那是最好,否则连太后都要头疼。”说起太后,他眉眼微凉,“这两次案子你办的好看,近来御史台弹劾你的折子都少了,你尽快将这两件案子了结,朕说不定会令你去办别的差事。”
贞元帝面上不显,可眼瞳深处却有两分期待,这半年来谢星阑很不争气,他也未给谢星阑好脸色,此刻这话颇有深意,他相信谢星阑听得懂。
然而谢星阑竟面无波澜,口中还道:“忠远伯府的案子审完了,已交给刑部与大理寺核验后定罪,但窦氏的案子还未查清,窦氏的酒楼里有逼良为娼之行,且有不少朝官前去寻欢作乐,微臣心知陛下忌讳,打算严查此事。”
贞元帝一口气堵在胸口,“这些小事,你不会让韩歧去查?”
谢星阑敛着眉目道:“韩钦使才查了文州贪墨的案子,近日似乎还在收尾,何况窦氏的案子本是微臣查探,自然也要顺着一查到底,陛下放心,微臣定然查出全部名册交给陛下。”
贞元帝从登基起便在朝中倡导简朴清正之风,的确不喜朝官狎妓,但这名册查出,他至多训责一番,因律法并未明文规定,他没法子给朝官定罪,相较之下,八月的南巡才是重中之重,可谢星阑似乎对南巡半点儿念想也无。
郑氏与段氏都在争抢南巡的差事了,偏偏谢星阑想取悦帝心却搞错了重点,贞元帝不禁眯眸,难不成消沉了半年,谢星阑当真不会揣摩上意了?
此念既令贞元帝无奈,又令他心底微松,毕竟哪个上位者都不喜欢自己的属下聪明太过,于是他试探着道:“那便不急,给你半月,可能查明?”
谢星阑立刻拱手,“微臣必定尽力而为。”
贞元帝心底翻了个白眼,半个月,半个月之后黄花菜都凉了,这谢星阑是真的不急,他憋着口气点头,“行,你喜欢查便先查着,退下吧——”
谢星阑此刻听出贞元帝的不快,他疑惑地瞟了贞元帝一眼,又极快垂眸,面上略带迟疑地退了出去。
他刚出门,贞元帝便斥道:“他是什么意思?真是不成器!”
黄万福咂摸着贞元帝的语气,缓声道:“谢钦使从前惯聪明的,如今却呆笨了许多,不过他心无杂念,只想着为陛下办好差事,也是好事。”
贞元帝果真没再继续气下去,淡然道:“朕从前担心他野心太大,眼下瞧着却是多虑了,且让郑氏与段家争着吧,朕届时再定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