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里!”
李琮看着蹲在乌云骓蹄边的赵乐儿莞尔一笑,她叫赵乐儿给她腾个地方,一点公主架子也没有地和赵乐儿排排坐。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的是干草、马粪和牲畜混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对于李琮来说,这意味着自由。
使团从长安出发,走了叁天叁夜,正向陇州前进。
“乐儿,你怎么跟做贼一样?”
一个公主一个侍卫,既不骑马,也不坐车,俩人趁使团午饭的时候特意窝在马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有什么阴谋诡计。
“哎呀,殿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罗副使整天围着您打转,属下不约您到这儿,哪里找得到跟您汇报的功夫?”
想当然耳,敬皇帝不会让李琮舒舒服服地出使。
罗枝枝,从五品朝散大夫,方宰相的门生,名为使团副使,实则监视李琮。
“罗副使,确实烦人得紧。”
赵乐儿单手比划了个向下砍的手势,杀气腾腾地说道:“不如,做了他?”
李琮噗嗤一笑,摇了摇头。
“圣人总要在本殿身边留个探子的,不是罗副使,也会有别人。罗枝枝就是个书呆子,不足为惧。乐儿,你还是同本殿讲讲你那边的情况。”
赵乐儿神色一肃,开始向李琮汇报她的工作进度。
“……殿下,依属下看,您还是出关之后再放手一搏,国境之内官商市坊管得太严,恐怕很难有我们的人插手的机会。”
李琮点头,赵乐儿所言与她原本的设想差不多,也没什么好失望的。饶是如此,她还是妥善保存好赵乐儿呈上来的商人名册。
“殿下,长安、陇州、金城叁地做胡货生意的商人都在这本名单里了。”
除了名字与生平简介之外,赵乐儿还细心地加上了每个商人常备的货物种类、价格和数量等信息。
这份名册现在看来用处不大,等这支商队从西域回来,它的用处可就不容小觑了。
“乐儿心细如发,机警过人,不愧是我李琮的手下。”
“殿下神通广大,卓尔不群,不愧是赵乐儿的上峰。”
二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李琮笑够了,忽又关怀地问道:
“乐儿,这是你第一次离开长安这么久吧?会不会有些想家?说起来,本殿甚至没法保证能让你们平安回到长安……”
赵乐儿一时有些慌乱,她看惯了意气风发的昭阳公主,瞧她这般伤感倒不知如何反应。
“不,乐儿不想家,有殿下的地方就是乐儿的家……”
李琮一愣,那么多男人说那么多情话,竟不如赵乐儿的一句肺腑之言来得动人。
“不过,乐儿倒是想喜儿、怒儿、哀儿她们了!”
王、张二人留在了金吾卫,刘哀儿跟随上官过于国子监学习。一文一武,双管齐下。
赵乐儿靠在李琮的肩头,目视远方,神情萧索。
越往西走天就越冷,即便是正午时分,太阳的光芒也分撒不下多少温暖。好在李琮带的人手基本上都会些武功,身体底子好,不怕冷,算下来倒是竺法成、司道君与罗枝枝叁个男人早就换上了厚衣裳。
“对了,乐儿,你去马市看了么?”
“殿下吩咐,乐儿哪敢不从?依乐儿来看,长安东西两市的马当推第一,比任何一个州府的马都要好得多。可若把长安的马和西域的马一比,长安的马又不够看了。”
赵乐儿侃侃而谈,当谈及她擅长的相马一事,她眼睛中绽放出迷人的光彩。
说完一大串后,她又腼腆地笑了笑,说:“殿下,这毕竟是属下一家之言,也可能有说错的地方。若是殿下不放心,可以再请几个相马的行家看看。”
李琮长长地叹了一声,向身后的干草倒去,她望向湛蓝色的秋日晴空,用怀念的口吻说道:“倘若不是相信乐儿相马的本事,本殿也不会特意将你带出长安。”
十叁岁出征吐蕃之前,她从天子苑里带走的不仅是乌云骓这匹好马,还有那个险些被身为宫廷相马师的父亲打死的女孩儿。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
赵乐儿一抹眼泪,自信说道:“殿下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相马师了。”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这是李琮对赵乐儿的第一印象。
直到后来,李琮才发现赵乐儿所言非虚。
马,准确来说,战马,是这个时代极为重要的军备资源之一。李琮辗转于行伍之间多年,她很了解军队中缺乏优良战马的的问题。
建国之初,国内只有五千匹合格的战马,其中大半还是由前朝继承而来。时至今日,军中战马有二十万之众,有周边小国进献的贡马,也有西域马和汗马杂交出来的改良品种。
战马的数量是上去了,质量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可她要为自己的新娘子军配备最好的战马。
“出关之后,寻几个记性好,善作图的娘子来。”
赵乐儿从不会问为什么,她只会忠实执行李琮的命令,她说了声“是”,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风声渐紧。
李琮合上双目,放松感受风的尾巴扫在脸上的舒适感觉,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她不再是呼风唤雨的昭阳公主,只是一个和心爱的马儿躺在干草上的、丝毫不在意形象的青年人。
“天啊——乌云骓!别舔啦!你的口水一股怪味儿……”
李琮在乌云骓难以招架的热情中睁开双眼,看见一颗倒转过来的光头。
“法成?”
李琮唤了一声,站了起来,拍掉衣袍上的草屑,佯装镇定地问道:“找我有事?”
趁竺法成没注意,李琮反手把脸上的马口水也给抹了。
“殿下,不是贫僧找你,是……”
不用他说,李琮也看到了鬼鬼祟祟跟在竺法成身后的罗枝枝。李琮赶紧把驸马一抱,皮笑肉不笑地问:“罗副使?您又来了?”
李琮说得没错,罗枝枝就是个书呆子,他见公主驸马二人相拥,薄薄的脸皮儿不禁泛起一层红色,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磕磕巴巴地问:
“殿下,您今日饭也没吃,是去哪里了?离龟兹国还有很远,请您务必珍重身体。”
李琮呵呵一笑。
“罗副使,你是不是有窥人隐私的奇怪癖好?”
罗枝枝羞愤欲绝。
“殿下何出此言?臣,臣是正经读书人……”
李琮故意往竺法成的脸上亲了一口,罗枝枝根本不敢看她,因此也不知道她只是虚虚地做了动作,嘴唇压根就没碰到竺法成的皮肤。
竺法成低下头,不想让身边人看清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你是正经读书人?哪个正经读书人上赶着来看小两口亲热啊?”
李琮的手很温暖,这是竺法成早就知道的事。
李琮撒的谎会让他感到心痛,这是竺法成今天才终于意识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