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发火归发火,恼怒归恼怒,崖会泉的火气与暴躁, 又全都目标鲜明,精准输出, 他再怎么为这桩不得随意解除的婚姻差点气裂, 有能在骂街出千字长文的不满,但对于另外一位当事人不,当事猫,他对黎旦旦本身全无意见,还将这位强行碰瓷他的小碰瓷犯接回家好生招待。
口头说着我不陪你玩, 结果他给猫买了一个小仓库的猫玩具与猫零食。
一本正经声明我也不会养猫,结果百里整理的三位数页码的资料,他也全都抽空看完了。
并且他还是一面嘀咕着这些人是把养猫当养祖宗么,另一面不知不觉间,崖会泉干的其实就也是在拿黎旦旦当小祖宗的事,和他曾嗤之以鼻过的猫奴群体大差不离,行径上难分伯仲。
然而崖会泉又一直很清楚黎旦旦只是他的猫。
他又不是变态,不会真的将一只猫看做自己的结婚对象。
结婚过去从不在他的人生考量当中,往前倒推,他人口中玄妙而不可言的爱情,对崖会泉来说,就也仅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意象他知道这东西客观存在,并被他人歌颂与追逐,古往今来,有无数人为它前赴后继,为它欲生欲死,把它作为人生所必须体会的情感类目之一。
但这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如果说情感是一颗种子,每个人的种子都会经历生根发芽,抽条生长这个阶段,最后长成一棵支撑这个人内心世界的大树,延伸出去的每一条小枝丫上都沉沉坠着这个人的亲密关系、坚臻信仰、美好过往等精神小果实,枝条展向他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它们汇聚在一块,就凝结成了他精神力量的核心,是能够不断让他在人生里一往无前的源动力。
那么崖会泉的这棵树,可能有点先天不良,它从还是种子起就营养缺失,后续生长时也漏着空,始终欠缺一部分的养分滋养,所以最终,他的树长成一棵诡异的歪脖子树,仅有局部枝叶繁茂,转一个角度看就能发觉它大片荒芜,十分其貌不扬。
爱情,就是崖会泉的树上光秃着的那一部分。
再从爱情往前推,去细究他人生里是否曾出现暧昧,意动、片刻的想要靠谁更近一点等微小环节
到了这一步,记忆就像是被浪潮反复冲刷过的海岸,柔软沙砾里原来悄悄藏着被埋下的漂亮彩贝与小星石。
崖会泉在反复被唤起的回忆里,在梦境里静静回溯过它们,他默不作声沿着时间线往回走,发现他本以为枯死的枝干下竟有生机,它们曾暗暗蓄积过力量,一点又一点的绿意小心在枝杈上冒头,怯生生往外面的陌生世界张望。
它们可能诞生在一只递过来的手背后。
可能萌发在那些无可奈何又带了真心的问候。
还可能是悄然点缀在谁帮忙支撑了一把的掌心、融在靠近的一片体温。出没在钻石星尘的熠熠光辉里。
可它们又实在太小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一丁点试探性的绿很难引起注意,尤其它们积攒的力量还没施展出来,也还没能真正发芽。
所有这些星星点点的痕迹来不及汇成静流,淌过一无所觉的人木钝的胸口,它们就随着另一人的消逝而又悄悄死去了。
崖会泉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掌控自己的命运都已经很不容易,他费了很大的功夫,还要借着一点时运,才走到如今的位置,能够让自己尚算立足一个不用再仰谁鼻息,行事相对自由的区域。
对于来自外界的,由别人给他的东西,他就实在欠缺那么一点掌控力,不知道该怎么去把别人的命运也一并兼顾过来,去强求命运这个鬼玩意要眷顾他人,去强行接上他人中断的生命轨迹了。
他做不了什么。
他也后知后觉的太晚了。
所以后来,尽管只要他想,去解除一桩本就只是意外事故的婚姻也没那么难,手握实权的崖上将能够应付傻逼政策牵带出的麻烦,他在能全身而退的同时,估摸着还能再公开羞辱新婚姻法一回,去逞一贯凶名的怼天怼地。
可习惯性做好了解除方案与应急备案的他那时对着屏幕,在夜色里坐了一会,他手指抚弄过面前趴着呼呼大睡的奶猫的绒毛。
他想:算了。
把位置特意空出来留给谁?有意义吗?
如果位置空着也毫无意义可言,他没有自觉非得到不可、想让对方填空的人,那把这位置给猫占着,还能顺便减少别人打他婚姻主意的麻烦,不是更好吗?
于是崖会泉最终收了手,他把黎旦旦仅当做自己的猫,后来当做他家新增且十足重要的一员。
婚姻的头衔给猫占了就占了,他不把这事当真,也不在意这个。
结果谁知世事如此无常
有个官方盖章死亡,他也亲眼看见湮没火海的人诈尸了!
沃修做仰卧起坐一般从天灾核心的遗址里弹出来,活蹦乱跳的把震惊和猝不及防糊了崖会泉一脸,连带着枯死的枝杈与绿意都仿佛梅开二度,在这个人带来的热与光下又默默焕发了生机,开始探头探脑。
崖会泉起先一边怀疑一边惊愕,后来怀疑与惊愕解除,他勉强适应了沃修确实死而复生这件事。碍于他比较爱折腾自我的天性,照理说,真正见了这人,他反倒应该开始克制,会仔细先把那些他自己都还说不清的东西收起来,拘谨观察一阵,再慢慢琢磨内心想法,最后做好了风险评估与后备方案,再慎之又慎地去试探
可照理说是照理说,崖会泉实际上应对沃修全凭直觉本能,而他的直觉与本能又显然都不怎么靠谱。
沃修不知怎么主动走得更近,那人的小动作和口头调笑远比从前更多,崖会泉起先还觉得这样的沃修难以招架,第一反应想躲。
但他尝试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发现直觉说:你等等,要不别跑了,先试试。
崖会泉往往只挣扎了一瞬,便还是听从内心,再怎么如临大敌也停在原地没躲。
然后他就真适应了,发现其实也还行。
稀里糊涂,他好像就已经飞快习惯这人的撩闲,不仅无缝衔接着当初的相处模式,他和沃修还经历了一场模式升级,并且大有继续升级的趋势。
再然后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个已婚人士。
第一回 把黎旦旦拖到身边,拿猫当给沃修打电话的理由时,崖会泉还没觉出哪里不对。
第二回 ,也就是他对沃修承诺会带猫参加庆祝会,想要满足人看猫期待的这天,法律上已婚的将军回家后看着他的猫,他一如往常收到猫的欢迎,被黎旦旦蹭蹭抱抱,他默默抱着猫,就忽然开始思考一个涉及家庭伦理的凝重问题
他现在这样,算传说中的精神出轨么?
崖将军被自己的揣摩震撼了一脸,甚至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猫。
我更倾向于换个说法,少爷。获悉了主人烦恼的电子管家公允地说,百里通过咖啡机竖起机械臂,您是正身处一个古地球时期的人们就十分喜爱探讨的感情难题里,在面临一个白月光与朱砂痣,红玫瑰与白玫瑰的问题。
崖会泉实在病急乱投医,他对百里的分析嗯了一声,靠在自家的小吧台前,一侧肩膀倚着吧台旁的镂空陈列柜。
所以。与AI谈心的崖先生问,你还能分析出什么?能通过你的数据库生成个基础方案,找找类似案例吗?
我找到的案例恐怕都不容乐观。百里说,在我能够检索到的六位数的关联词条里,目前可知,在相似的情感状况下,一般当事人要么是在红白玫瑰间摇摆不定,最终成为一个被盖上优柔寡断标签的渣男,要么,对方便是为了白月光伤害朱砂痣,演变出一系列三角关系的爱恨纠葛,再要么,这里还会出现一种比较极端的结果
人工智能竟然也学会卖关子,百里在极端结果前停了停。
崖会泉正要喝水,他嘴唇都已贴上杯口,就着叼着杯沿的姿势抬眼,从被杯子轻轻压着的唇下出声:什么结果?
由于当事人过于纠结迟疑,举棋不定,所以最终,白月光与朱砂痣齐齐看清了他的糟糕本质,红白玫瑰也不再有兴趣为同一个渣滓付出真心,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有一定几率白月光会与朱砂痣在一起,红白玫瑰从此相携美丽,他们将在抛弃主人公后获得圆满安定。
崖会泉:
崖会泉又说:你的独立生成方案呢?
很抱歉,少爷。百里说,出于私心,我希望您能获得快乐,能够在生活里总是得偿所愿,但同时我也希望您对黎先生公平,希望黎先生一切都好,希望这个家的每位成员都安稳顺遂。
电子管家言下之意即是
不好意思,生成不了,该项任务难度过高,请不要过分为难一台无辜的人工智能。
崖会泉并没有收到什么有实际性的帮助,和百里聊完天甚至让人心情更堵,他靠在装饰柜边跟吧台上的小咖啡机大眼瞪没眼片刻,完全没话好说,只好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都闷头喝了,将水杯放回吧台时没好气地伸手,敲了咖啡机顶盖一把。
幸好你是个家政人工智能。崖会泉说,你要是去当情感咨询人工智能,我看生产厂家一年倒赔两千万,销售额还赶不上顾客的精神损失索赔额。
百里顿觉自己收到了来自主人的机身攻击,有心想长篇大论的同人理论一下,捍卫他的情感模块实则也性能十分优越的事实。
不过崖会泉直接发动了装聋作哑技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穿一身家居服也能插兜走出酷炫的气场,人满面爱答不理地走了。
黎旦旦全程没有参与这次谈话,猫在谈话发生时,又偷溜去了卫生间,沃修处理了一份不能拖延的加急文件,等他重新变猫又溜出来,崖会泉还以为黎旦旦方才是自己去玩了,一人一猫隔着一段走廊的距离骤然相遇,各自占据走道一头,都有点心虚,又由于都心虚到了一块去,他们谁也没发觉对方竟也在心虚。
过来。崖会泉在走廊这头略微弯下腰,朝黎旦旦张开手。
喵。黎旦旦迅速应答,撒开四只爪子赶快跑过去。
一人一猫其乐融融地上楼进了卧室。
崖会泉尽量装作不在意百里的举例,仿佛和百里的堵心式谈心没对他造成影响。
但显然,有些客观存在的东西,就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会凭空消失。
崖会泉在庆祝宴会前的那个晚上一连做了两个怪梦。
第一个,是他顺利带黎旦旦去到了第二日的宴会场,也把黎旦旦终于介绍给了沃修。
沃修看见黎旦旦,果然十分喜欢,露出了期待获得满足的愉快笑容,还很自来熟地把猫从崖会泉手里接了过去,高高兴兴说:它叫黎旦旦对吗?
崖会泉觉得那笑容有点晃眼睛,他心神不宁嗯一声,发现沃修没有对自己的取名水平提出任何质疑,还继续高兴地说:好名字!
老实说,那是从崖将军给猫取名以来,头回听见他人夸黎旦旦这个名字好,让他一时愣在原地,回过神后进一步心绪不宁,感觉沃修从晃眼睛发展到了晃他人心灵的地步。
它叫这名字是因为崖会泉在梦里,恐怕比他在现实中要更坦诚一点,他忍不住就想把黎旦旦的名字由来说出去。
不过很快,他就又在梦里意识到不对,让他没把话说完的原因是沃修的奇怪反应沃修完全不看他,从接过猫起,对方就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看猫,那句好名字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在夸崖会泉取得好,而是在对方喜欢黎旦旦的基础上,黎旦旦有的名字就当然也是好名字。
崖会泉直觉不对,他乱七八糟摇晃的脑子忽然稳定下来,让他能够更客观理性地观察眼前一幕。
沃修自顾自抱着猫撸了一会,黎旦旦也在对方手下甜蜜地呼噜呼噜,完全不认生,还对沃修的服务很是受用。
崖会泉开始觉得不好,毫无来由的危机感逼靠过来,让他眼皮一跳。
抱好了吗?崖会泉听见自己说,他朝前伸手,还给我吧,你
沃修却一个错步,让开了崖会泉伸出的手,
你的猫真的很好。沃修抱着黎旦旦远离崖会泉,面上还挂着快乐的笑容,嘴上却十分土匪地说,他现在是我的了。
崖会泉难以置信:什么?
你看。沃修说,它好喜欢我,现在它也不想回到你身边了,我们俩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崖会泉迅速去看黎旦旦,发现黎旦旦好整以暇地趴在沃修怀里,见他望过去,猫就还贴着沃修的胸膛直起身体,凑到沃修的下颌旁给了对方一个亲亲。
黎旦旦说:喵喵。
听着就像在说没错。
就这么,在崖会泉的注视下,黎旦旦跟沃修跑了,他木在原地,从思维到身躯都被打击得僵硬无比,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要去追,沃修这个小王八蛋仗着腿长,跑起来也飞快,黎旦旦更是个小没良心,撒开四肢跟在沃修脚边飞奔连听到崖会泉喊它名字都不理,猫耳朵都没往后转一下!
崖会泉在梦里追得筋疲力尽,醒来的刹那都感觉自己还在追赶,满脑子我的猫!。
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把旁边的黎旦旦吓了好大一跳。
喵喵喵!黎旦旦紧张地四肢并用扒上人,第一反应是检查人的脑袋,担心是以前的后遗症又发作了,随后,猫确定人没有头疼,惊醒原因似乎并非病痛发作,他绕着崖会泉转了一圈,把自己贴在对方急促跳动的心口上,用自己暖烘烘的体温去安抚这人简直有点剧烈的胸膛起伏。
喵?
沃修只能大致推断出人是做了噩梦,他力所能及地哄着对方。
好一阵,崖会泉只是把黎旦旦默默抱紧,又把猫双手掂着前爪带到面前仔细查看。
你不能随便就跟人跑了,知道吗?崖会泉看了半天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