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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外间相比, 此刻的书房内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崖会泉推开的仿佛不是一扇书房门, 而是某个古老童话故事里的任意门。
  他前一秒还在装修考究, 带着居家气质的自家走廊里。
  下一秒, 周围环境骤变,他踏进一个装饰简洁冷硬的空间,长条的椭圆会议桌位于房间中心, 在白色光照下泛出冷冷金属色调,会议桌的两旁分设有席位, 已有数名仪容肃正的人站立在座位一旁, 且统一是位于高背椅的左侧,维持着队形齐整。
  而这些实质上都是全息投影。
  技术的发达让远程会议的形式也早升了级,在当代,如果需要召开一场较为严肃的远程会,那么运用环境模拟技术与立体投影技术, 在共享参数设置下,能让每名参会人员无论身在何方,都仿佛是进入了同一个会议空间,是真正做到了所谓身临其境。
  就是身临其境归身临其境,投影毕竟只是投影。
  所有与会者并没有真的跨越空间,真人还是正处在他们能找到的参会房间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得尽量对自己真实所在的环境熟悉。
  不然,很有可能发生一时忘了眼前环境是投影模拟,在虚假家具上一伸手按个空,或者被看似空无一物的空地绊个狗吃屎的惨剧。
  将军!
  最靠近长桌首位的席位旁,光辉一负责人,光辉之翼第一翼队长带头,他的呼喊就像一道指令,其他人随他声音而动,向长官敬了个能立马拿去当教学模范的礼。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
  崖会泉微微颔首,他正要继续朝前迈的脚忽然短暂一停,接着脚尖一动,步子不露声色落向一旁。
  有一个几乎叫人看不出的绕行。
  避开了一个猫咪水碗才走到自己座位的将军说:坐。
  稍息。第一翼队长又道,入座!
  哪怕都是投影,屋内各位崖上将的嫡系就也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从椅子被拉开到落座,他们听起来近乎一声。
  需要让崖会泉专门在自家书房召开的远程会,即是光辉之翼的内部统筹会。
  在黎旦旦已又增重不少的近日,那事关天灾核心的清扫项目终于像个卡顿的复古时钟,把上了锈似的进度指针吭吭哧哧,勉勉强强,好歹是往前又挪了一格。
  负责团队仍然定的是光辉之翼与特殊部队,好搞形式主义的星盟议会一拍脑门,又联合了域外联合官方里同样比较爱拍脑袋决策的,共同商定,要办一场双方代表见面会,把这当做给项目预热的一环,还能趁机又反复巩固和平共赢的主题,传递友善包容思想,把曾经那样对立的两支队伍如今为了和平,也愿化干戈为玉帛当做呈给公众的噱头看。
  老实说,两边负责团队的人均觉得提出这点子的对象脑子有坑。
  他们确实曾对立得厉害,也在这件事上不约而同就观念相同,都认为,搞这种玩意的人应当抓紧本年度的最后时光去医疗中心查查大脑,免得把脑残拖到来年,万一新年新气象,没及时治好的脑残症还新升级了可怎么办。
  我们还需要和特殊部队的人搞预热吗?全息投影的会议桌上,第二翼队长依旧是同事里最多话的那个,佩朗翠实在没忍住地放起厥词,让我们预热,就不怕到时候热出难以收场的效果,是直接把各自的激光枪管和手持型炮筒都给热了,热完直接来一场武斗演习?
  第一翼队长在听佩朗翠说第一句时就皱了下眉,因为纵然这是一场全是自己人的内部会,佩朗翠那语气也太放松了,透出一股对方随时会因开会还嘴碎不严肃,而惹将军立即发火的气质。
  奈何全息投影下的眼神暗示大约有延迟,同事没及时接收到,第一翼队长又有心在会议桌底下踹佩朗翠一脚反正第一翼和第二翼常年排在一起,从队伍编号到开会座位都挨得很近。
  然而,投影踹投影,又跟踹空气有什么差别呢?
  将军,我也认为这场活动的不确定性极高。踹了个寂寞的第一翼队长面不改色,他收回腿接话道,我们需要准备四套针对可能突发情况的应急方案,需要第二翼整合出最新的情报信息,见面会当天随您出席的代表团里,各翼抽调的卫兵具体数目也需要斟酌,需要综合考虑他们的陆地战力水平、对上特殊部队的过往次数以及脾气。
  光辉之翼从要塞本身到其把关的星际航线、覆盖星区,全是根据古西方神话来命的名,他们的部队标志是一双金色六翼翅膀,对应着光辉之翼的六大部门。
  在光辉之翼内部,除了最高统帅崖上将的亲卫自成一队,其下属六大部门统称光辉六翼,是职能固定的六支大队。
  根据星盟那乏善可陈的文化资料库里记载的传说,在古老神话中,六翼的作用分别是两个翅膀遮脸,两个翅膀遮脚,还有两个用来飞翔。(1*)
  于是,对应着传说,第一翼与第二翼担任着头的职能。第一翼综合性最好,负责人第一翼队长统筹规划能力最稳,将军无法在要塞亲自坐镇期间,第一翼队长能按着长官给的章程,将基地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安排妥当并与随长官回了蒙特的第二翼队长完美对接信息。
  第二翼是主职情报的部门,与第一翼配合行动,又因为常年替将军跑腿开会太多,佩朗翠常年被同事戏称为职业开会部门。
  第三翼与第四翼是专职飞翔的主力部队,跟特殊部队在战场交火最多的也是他们。
  第五翼和第六翼则负责了脚,他们是稳定且强有力的支点,是为光辉之翼全体奠基的基石,所有的军工、后勤、医疗乃至于前排部门塞不进的一切零碎职能人员,都能在这两支队伍里发现。
  很出乎第一翼队长意料的是,将军没有计较佩朗翠方才的过分放松。
  尽管他们长官和过去一样鲜有表情,气质冷硬,但不知怎么,就好像回蒙特这段时间里,将军的疗养生活是一剂情绪镇定剂,让对方与以往相比有了更多的耐心。
  方案需要涵盖最坏预设。崖会泉说,但特殊部队的人也没有你们想的蠢,把立着和平标杆的见面会演变成武斗,等于是亲手扯下和平旗帜,再往地上踩,这是只有低智残障才做得出行为,而一群低智残障和光辉之翼互相牵制这么久,可能吗?不要让我知道在座真有人这么想。
  在座主要是一直与特殊部队互殴的第三翼与第四翼默默低了下头。
  这两位队长很是自觉的把骂领了。
  崖会泉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去:过于贬低和自己斗争已久的对手,本质是在贬低自己,你认为对方愚蠢,意味着你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只够匹配这个层级。
  疑似打了情绪稳定剂的崖上将只要启用骂人功能,那层耐心假象立即变得比立体投影还要虚。
  第三翼队长与第四翼队长不仅乖乖领骂,都不用长官开口,他们已经更自觉的在心里给检查打了个草稿,预备今天开完会后就先写检查,反省自己在评判敌人上的失误。
  今天开这一场会,主要就是为了预热见面会的事,崖会泉之前是带伤回星疗养,身边只带了卢思明,佩朗翠,还有亲卫队和第二翼中的少量下属卫兵。
  这点人手假如说是只在蒙特短暂落脚,日常活动无非是开个会,去公开场合露个脸,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养猫,便绝对足够,甚至绰绰有余。
  但想要代表整个光辉之翼,去参与官方拍脑袋要办的双方团队见面会,光辉之翼这边只有情报部门成员与长官亲卫,显然就不太够看,需要从基地那边抽调人手,组一支真正能力全面的队伍了。
  能够以光辉之翼团队代表出席见面会的人,多半也是已经在项目参与名单上的人。
  其中背后牵扯,战力评估,以备万一的应急方案由于需要讨论的点并不算少,这场远程会议最终耗时不短。
  崖会泉趁着所有队长都在,还顺便把会议开成了汇报总结会,听六翼负责人挨个到他面前述职,浏览了他们个人终端里存储的巡航数据,士兵综合测评以及带立体影像的周常演练报告。
  长官这头的投影似乎变得有哪里不太一样,这事是第四翼队长头一个发现的。
  那时,周演练的影像正在会议桌上方播放,场中分组对抗的恰好是第三翼与第四翼的士兵,让才领过一回骂的两位队长看得尤为紧张,唯恐今天这一场会里,他俩将独揽大奖一场会的时间竟然能被将军从不同角度骂两回。
  第三翼队长调节紧张的方式是牢牢盯着影像记录,提前在心底反复推演这场究竟有没有人失误。
  第四翼队长的调节方式就比较不同了他直接分心观察将军,试图从崖上将的微表情中,去解读长官这会是满意还是不满。
  然后很突兀的,他看见崖会泉手边的桌面上缓缓出现了一个水杯。
  那水杯一出现就吸引走了人注意,不为别的,只为它的出场方式也太特别了,它是像被一只手给托举着,从崖上将那头的桌子边缘探头一样,从杯口开始,一点一点逐步冒出来的。
  以第四翼队长的观感,他觉得这一幕就好似将军的桌子底下还有个人,并且那人不知为什么行为鬼鬼祟祟,非要用一个蹲在桌下的姿势,只抬手把水杯托到将军桌面上来。
  还托得特别慢。
  崖会泉看影像看得专注,他在下属眼中是个警惕心足够强,也一向敏锐出奇的男人。
  但同样不知为什么,第四翼队长默然等待了一小会,发现将军似乎对身边事一无所察,甚至没看见那只杯子。
  怎么回事?
  已然彻底分心的第四翼队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开始迟疑,思考自己是不是该提醒将军一声。
  没多久,人还没纠结完,那鬼鬼祟祟的送水工便已主动从桌子边缘现身
  水杯彻底放上桌面的刹那,能叫人看清楚,原来在杯子底部紧紧卷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它竟然是被一条尾巴给送来的!
  这合理吗?摩擦力够吗?
  尾巴的力量能有这么大而且能有这么灵活吗?
  第四翼队长脑门上的问号能组出一支小型前锋队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将军那头桌面,接着就看见那边有道黑影一闪。
  还没等他看清楚是如何发生的,再定睛,桌面上就已多了一只猫。
  猫也就是定期监察人类喝水的黎旦旦它本来没准备进书房打搅的。
  在听到崖会泉说要开远程会时,这个关键名词被它第一时间捕捉,让它莫名在意,潜意识里也认为这是自己应当避开的东西。
  但崖会泉的这个远程视频会开得太久了。
  久到专业送水小猫实在忍不住,感觉它再不来送一杯水,督促着人在工作期间喝下去,那么,想要让这人保持足够的一日饮水量,水就只能留在开会后喝。
  然而眼下时间又比较晚了,等开会完再补足饮水,等于是让人睡前大量饮水,百分百要影响今晚睡眠质量,没法确保人能安稳一觉到天亮。
  猫在外面思来想去,最终,它就还是带上了一个带托盘的家政小机器人,勤勤恳恳来给开会太久的人送水。
  那被猫用尾巴送上桌面的水杯,崖会泉起先的确没发现。
  相处的还这么多天里,崖上将已经很清楚的认识到,猫,是有可能出现在自家的任一地方,能随心所欲出入任一角落的。
  他以前在书房办公时,猫便会经常自顾自地开门进来,又开门溜走。
  在猫进出的细微响动下继续专心公务,把猫闹出来的动静当背景音一样习以为常,这是崖会泉已经练成的技能。
  因此,专心看演练投影的他别说水杯。
  他连原来自己的书房又多了一位小访客,且访客已大摇大摆蹲到了身边都没注意到。
  将军,你第四翼队长斟字酌句地开了口。
  他一个主力部队的负责人,说起话来难得期期艾艾,把旁边的第三翼队长听得直接愣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语气?第三翼队长见了鬼一样说,是打好了卖惨的腹稿,准备让自己先听着惨一点,好请将军点评时更多留情一点?
  听了这两人对话,其他人也一抬头,暂时从场中影像上移走注意。
  佩朗翠无愧于情报部门的专业素养,他即刻想到同事行为奇怪的源头该在将军,急忙一看
  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正又重新卷起水杯。
  猫把杯子推向人,让杯壁轻轻靠上还看着影像的人的手背。
  崖会泉感到有东西碰上了自己的手,触感疑似是只杯子,还像是他在书房里最常用的那只。
  他低头果然看见惯用杯,还看见里面有水,先条件反射端起来喝掉,喝到一半,忽然觉出问题,目光再才继续下移,看见了旁边悄然入室的猫。
  而前方会议桌上,诸位队长就像忽然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脖颈恨不得拉出两米,谁也不管场上的演练影像了,只想集体围观长官竟十分自然接受猫端茶送水的奇景。
  我是该震惊将军会在开会时接受旁人服务了还是震惊服务他的居然是一只猫?主管后勤的第六翼队长喃喃自语。
  第五翼队长没克制住,遥遥看了一眼同样是以投影参会的亲卫卢思明,大概是在评估亲卫长是否还不如一只猫的问题。
  第一翼队长端详了猫片刻,陡然想起来自家将军已婚的事,他不动声色靠近佩朗翠的投影:这是不是就是那只?
  是。佩朗翠一听就明白同事想问什么,他痛快给了准确回答,还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三四翼能安心了,有猫在,将军的心情指数至少增加三十个百分点我跟你说,这百分百是只救苦救难天使猫!
  崖会泉:我是不是突发性失聪兼失明了,自己却还不知道?
  所有的交头接耳即刻中止。鸭队长们纷纷缩回了脖子,安静得仿佛远程信号忽然连线不稳,集体掉线卡机。
  在这对人来说足够可怖的冰冻气氛中,也就只有黎旦旦佩朗翠口中救苦救难的勇士。
  它若无其事把空掉的水杯从人手边移走,换自己贴到人手边坐下,从人手上扫了一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