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是他那一届的荣誉学员,他毕业于星盟第一军校恒光学院。
他是凭靠特快通道快速晋升的人之一,也是这部分人中升得最高的那一个。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晋升有局势的功劳。
但如果只有局势,没有真本领,没有年纪轻轻就能有条不紊统帅一整个核心要塞的能力,那局势便不是时运,是给才刚满25就要奉命参战的年轻人准备的光荣墓地。
无论旁人怎么说,光辉之翼在崖会泉手上确实固若金汤,他的封锁线攻守兼备,布兵思路缜密且最大化运用了兵力。
域外联合军的探子、先锋突击队及重火力破防队先后光顾过崖将军的辖区,又被逐一打了出去,就连火力搭载惊人的重甲队都最多只是在外围航线上打转,始终进入不了被光辉之翼严密覆盖的枢纽地段。
在域外联合的人看来,这位星盟的年轻将领基本已成了个标杆型角色。
谁能从他手中讨到两分好,把他的封锁线扯开一条口。
谁的功勋册上便能记上光荣的一笔曾打破光辉之翼封锁线,给星盟光辉泼上一瓢黑漆。
这条域外联合军内部疯传的口号还传进了崖会泉耳朵里。
当时崖将军本人听完,眉峰一挑,只说:行。
周围人便还以为他没把这话搁在心里,浑不在意。
结果隔了几个巡航日,边界星区再度发生火力冲突时,崖将军人在自己的指挥舰上,但凭着通讯对连了面向全星区开放的公共频道,他一边毫不留情下令开火,再一次把敌人打出自己的辖区之外,一边,他还很客气地大公频里放话,亲切致电域外联合的各位:我听闻了贵方的军中传闻,特此回复一句感谢看重。人也的确还是需要有一点梦想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域外联合那边立马大批人员接入公共频道,开始骂街,让姓崖的不要太傲慢自负。
就连星盟这边,也有人因为听到这番狂妄宣言,给崖会泉连发三道劝告令,苦口婆心劝他收敛一点。
而崖会泉当然哪边也没理。
他唯一吝啬投去了两分注意的,是在他关闭公共频道前,他察觉到,域外联合那边的群体性骂街似乎停了一停。
就像有只上帝之手临时关了对面其他人的麦,为公共频道营造出了不足半分钟的文明光景。
在这份稍纵即逝的安静当中,有个被衬托得格外突出的声音响了起来:也谢谢你的鼓励,崖将军,为了不辜负期望,我们一定多多努力。
这人甚至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非常的年轻,他措辞客气,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还略有些拖着腔调,让他听着不太正经。
崖将军对域外联合的人自带偏见,第一印象评语给得相当苛刻。
他觉得这阴阳怪气挑衅的人一听就是个小王八蛋玩意。
然后同年,又三个月后,在光辉之翼覆盖的忒弥斯星区,崖会泉见到了小王八蛋本蛋。
那是一个常规的巡航日,忒弥斯边界上的一支小队正在换防,突然,毫无预兆的,最外围的一架机甲遭遇突袭,它的防护罩在高能粒子炮冲击下迅速化开。
还好驾驶员是个老兵,尽管吃了一惊,但操作仍然稳当,与反应快速的队友配合默契。
队友驾驶的机甲把暂时没了防护罩的僚机护住,撑开新的双层护罩,以备下一波火力冲击。
没人的精神敢放松。
最先遇袭的老兵紧急传信指挥中心:忒弥斯D区遇袭!
他声音十分紧绷。
因为这场袭击无法让人不紧张,从骤然遇袭到换防队伍森严戒备的此刻,他们仍然没有检索到对面发射了粒子炮的敌人在哪里。
并且,在第一发粒子炮撞上老兵机甲的防护罩前,在场所有机甲上都搭载有星盟的最新一代警报装置,可它们像聋哑了一样毫无反应,粒子炮真的打到防护罩上后才开始在驾驶舱内尖锐鸣响。
敌人数量不明,火力情况不明,如何规避了机甲预警系统及雷达扫描系统的技术不明。
打法不明。
崖会泉对接着总指挥舰,又以总指挥舰作为媒介,远程链接上忒弥斯星区里的多台无人机甲。
藏身暗处的刺客好像专程在等着他出场,崖会泉利落接管战场后不出五分钟,之前巡逻卫兵们怎么也没搜寻到的对方竟主动显了形。
那是域外联合隐藏的王牌,特殊部队第一次在星盟军面前亮相。
崖将军年轻却作战经验丰富,他在正式交火后很快看出来,这是一只全体高机动性的队伍,并且打法跟域外联合其他队伍完全不同,非常的野。
域外联合可能把全部家当都砸给这支队伍配装备了,他们的机身还全搭载有隐形甲、性能媲美中型指挥舰的远程弹道、双备用能源包以及精良武器库。
方才,第一发挑衅似的高能粒子炮投过来时,那发射了炮弹的一台机甲正是卡着射程上限,遥遥把炮火送了过来,它的驾驶员还极为滑不溜秋,将隐形甲与高机动性的配合效果发挥到了极致,才显得在战场上来去无踪,像一个忽然闪现又倏而消失的幽灵,让巡逻卫兵半天没能找出踪迹。
崖会泉面色不显,有条不紊下令,内心却为域外联合的这一手准备皱起眉。
这样的一支队伍,如果他们的指挥官统领得当,它会成为域外联合手中最难以防范的一把刀。
高机动性再加上强隐蔽性,意味着它可以随时悄悄毕竟星盟这边的前线、侧翼或者后方。
诚然这支队伍今天是选择在了光辉之翼的辖区内亮相,所挑选的进攻节点也并不偏远。
但崖将军一看就明白,对面的指挥官之所以这么选,是因为今天还只是亮刃与试刀。
陌生的通讯请求忽然发送到指挥舰,不用想也知道来自哪一方。
指挥舰内的通讯员征求着崖会泉的意见:将军,这
崖会泉直截了当:接。
很快,通讯屏上便出现了对方指挥官的脸。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年轻过分,可能刚满二十五不久。
也看起来委实不太像个有正式编制的军人。
因为他实在是太随性了。
这会明明是战时,是域外联合首次将王牌展现给世界的时刻,结果身为王牌的指挥官,这位连制服都没规矩穿好,大喇喇敞着军装外套,衬衫扣子只将就着扣了几颗,能隐约看出最里面是件更随意的黑色贴身背心。
通讯屏是半身像的那种,此人毫无仪容风纪观念,直接向敌人慷慨展示了一下自己若隐若现的胸腹轮廓线条。
饶是冷静沉着如崖会泉,就也不免为这过于另类的军人形象震了一下。
崖会泉是与这人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习惯将自己的一切都收拾规整,最好时刻保持一丝不苟。
因此理所当然,他一看到对面指挥官居然这副尊容,立马恶感翻倍。
他视线冷静地略过了那人肩膀以下,挑剔地落在了对方头发:域外联合这么不讲究,指挥官战时还不忘染个头?
一丝不苟的星盟将军在通讯屏这边冷淡开口。
和他形成鲜明对照的域外联合指挥官位于屏幕另一端,有着棕色头发,却又在发梢渐变成浅金。
看着就真的很像战时还跑去染了发,然后原本的棕毛又长了出来,把他的脑袋给变成了渐变色。
请不要随意诽谤他人。对面指挥官懒洋洋地说,虽说域外联合和星盟的法律并不互通,但我想,在诽谤罪的具体定义及量刑上,应该也是不会相差太远。
他讲话也是那副随性的调调,好像整个域外联合军压根没有军规军纪一说,规则对他而言全是放屁。
这人宣称自己头发这样是天生的,崖会泉不信,不过是天生还是后天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也懒得跟人在战场掰扯这种问题。
对话归对话,打量归打量,在通讯接起的这几分钟里,两位指挥官交流,又同样都在一心多用,紧紧盯着战场变化。
域外联合把新队伍首次推出来亮相,就送到我这里来试刀,不怕直接全被我折了么?崖会泉说。
这支新队伍从打法到配置都足够新颖,也战斗力真的不俗。
但这不意味着它能稳稳对上一个光辉之翼。
谁说我们是来试刀的?敌指挥官听上去惊讶极了。
他的头发不仅渐变,还明显不太爱打理,额头前的一缕刘海都长到搭上了鼻梁,又被他随手拨开,露出一双浅蓝色虹膜的眼睛。
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你的鼓励。蓝眼睛的敌指挥官说。
崖会泉一脸找不着北,他骂人的时候太多,更不会去特意记自己哪月哪天骂了什么人什么内容,所以听到这话,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这人脑子有问题。
还好很快,蓝眼睛的指挥官又不紧不慢地说:你鼓励我们域外联合的人需要多多努力,尽早在成功挑战你这件事上取得成绩,今天我不是来试刀的,崖将军,我来检验一下自己的努力成果,是来参加考试的顺便再自我介绍一下,沃修,域外联合特殊部队队长,兼任总指挥官。
崖会泉的思维跟着转了一圈,终于想起自己那天在公共频道放的话。
同时,他也记起来了,这就是他那天在退出频道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原来是你。
崖将军心说。
他又仔细看通讯屏里的年轻人一眼,感觉自己的第一印象完全没错确实是个口气很大的小王八蛋玩意。
考得太差不要回家哭。
星盟将军冷冰冰回复,换来域外联合的年轻指挥官毫不在乎一笑。
然后他们重新投入战局。
拉开了纠缠二十五年的序幕。
第15章 礼物 沃修:送一份小礼,不成敬意
崖会泉是被一阵极富特色的闹铃声给吵醒的。
那不是他平常会使用的闹钟风格,好像是某种音乐,乐声源头分明不在他房间里,听着像来自楼下客厅,但又穿透力奇强无比,他卧室的墙和房门在这声浪冲击下都跟纸糊的一样,完全挡不住高昂嘹亮的声音。
百里。崖会泉顶着一脑门起床气坐了起来,他追究电子管家的责任,你是不是觉得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活人,放这种玩意只扰得到我,就不构成噪音扰民?
上午好,少爷。电子管家并不畏惧主人压低的音调和可怕语气,先彬彬有礼打了声招呼,再才说,我没有这么想,而且您对音乐存在着一点小小偏见,客厅里正在播放的乐曲不该被归为一种噪音。
崖会泉被硬生生从梦里拖出来,又睁眼就被吵到了脑子和耳朵。
起床气混合着被打搅的不快同步翻涌,让他脸色顿时更沉。
人都还没完全清醒,但他的词汇库和嘴已经经验丰富的做好了准备,要跟电子管家吵个至少两回合的。
百里先发制人,又说:少爷,这份音乐资料还是由您带回来的。
崖会泉便在自己的回合前卡了下壳。
我带回来的?他反问,语气带着怀疑。
电子管家回答肯定:是的,您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这段音乐您应该熟悉。
梦境会让人的大脑皮层在睡眠状态下仍然活跃,许多人在做了长梦后,醒来会感到疲乏、劳累、甚至精神上的怅然若失。
昨晚崖会泉也在梦里接待了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回顾了一场相识,大脑皮层活跃的时间想来不短。
可奇异的,他醒来后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自己没休息好。
他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被打断感。
就好像你跟一个特别难缠的家伙既打架又吵架,却始终没能以一种压倒性的胜利姿态赢一把。
于是你耿耿于怀,重新做了准备,也计划好了下一场互呛中该怎么发挥。
但没有下一场了。
在梦里跟一个活蹦乱跳的气人玩意对上一回,都还要被电子管家擅自播放的魔性乐曲给喊卡。
非常不得劲。
还有点憋屈。
崖会泉有一句我哪来的时间熟悉这种东西到了舌尖,他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也听清楚了那噪音的具体曲调那句话便被他又默默叼了回去。
百里没说错,这段音乐崖会泉本人是该熟悉,他刚刚没完全醒盹,只记着自己被吵醒这件事,非常不爽,才完全没对噪音的内容仔细听。
我特意选在今天上午播放它,是因为就在今天早晨八点,星盟文化研究院发布了一份公开声明,称他们已经完成了对该份资料的溯源工作,并惊喜的发现,这是一只可追溯到古地球时期的乐曲,它在古地球时代就已然非常古老,演奏它的乐器则历史更加悠久,能追溯到地球纪年公元三世纪。百里见少爷半晌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他自行对崖会泉做了一个快速扫描,主动确认主人的各项数值都还在健康水平范围内,便又继续开口,将他放音乐的原因说给了崖会泉听。
这一整只曲目从音律编排到乐器,都是不折不扣的稀世文物,是星盟资料库里从未记载过的失落文明遗物之一。百里说,文研院在公布工作成果的同时,也对带回了资料的您及光辉之翼大加赞誉,表示要向您献上崇高的敬意,感谢您对星盟文化领域的伟大付出,也感谢那些愿意分享资料的域外联合的朋友。所以我才选择在家里播放它,聊表尊敬与喜悦之情。
崖将军方才还被这音乐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差点一起床就跟电子管家吵一架,此时想起来这玩意还真是自己带回来的,他又勉强展露出了几分耐心,没有再就音乐批判上几句什么,只一脸隐忍地提起床边百里整理好的衣服,终于彻底起身。
少爷今天一觉睡到了上午,连固定的锻炼时间都完美错过,百里在自己的程序里斟酌了一下提醒与不提醒,将日训菜单自动推后这两个选择,最终倾向于后面一个,什么也没提,只指挥起楼下吧台上的咖啡机,给开始下楼的人磨一杯咖啡。
猫在哪?下楼途中的崖会泉问。
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百里说,语气还很欣慰,您的猫配偶和您相比,似乎对文化的包容性更高一些,从我开始在客厅播放音乐起,本来在阳光房晒太阳的它就主动走了过来,看起来对这份珍贵的文物级音乐资料很感兴趣,真的和您的第一反应非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