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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家门前,赵沉星却突然慢下步子,原先的大步收拢起来,慢悠悠地踱着。
  他似乎在隐秘地克制住某种东西,渐渐地将它沉入渊底,遮住它的光。
  赵沉星开锁拧门把的时候,像受某种力量牵引,回头看了一眼606的门,又迅速收回,打开门,低腰换鞋。
  关蓉正巧端着碗鱼汤从厨房走出来,瞧见他就笑着道:柳阿姨给你带了东西,说是沈律妈妈给的,是个小盒子,我没打开看,放在你房间里了。
  赵沉星沉沉地应了一声,起身往卧室走。
  关蓉还在说着,你说他们家也太客气了,咱们要不要回点礼?送什么好呢?
  赵沉星一步进卧室,抬眼就瞥见书桌上一个半个巴掌大的藏蓝色礼盒,外围交错着系了两根米白色的丝带。
  没有多余的缀饰物,甚至并不容易猜到盒子里会是怎样一个物件。
  赵沉星在桌边的工学椅上坐下,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身体有规律地左一下右一下随着椅子的转轮晃着,没晃一会,又缓慢地停下来,侧过脸,垂眸盯着礼盒,也不打开,只是注视着,直到丢在床上的手机嗡嗡鸣响,才回过神,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来电人,接听。
  看到了吗?沈律的嗓音有些沉,尾音微微疲惫地拖曳着。
  赵沉星捏了捏耳侧,才腾出手去拿起礼盒,看到了,里面是什算了,我自己拆。
  一只手拆包装略显笨拙,赵沉星折腾了一会才解开丝带,指尖拨着盒盖边缘翘起一角。
  沈律默然不语,静静地听他打开盒子的动静。
  礼盒里隐约漏出一丝银光,赵沉星稍一愣,顿住手指,想起来问:阿姨为什么送我东西?
  沈律才出声,带了点笑,她上次就说,缺了你一份见面礼。她周末画了图纸就去找工作室的师傅做出来,也没耗什么心思,材料也并不珍贵。
  赵沉星当然不会听他这客套话,拇指按住盒盖,啪嗒拿开,随后微微怔住。
  藏蓝色的礼盒中铺着一层米白色的丝绸衬布,衬布正中横躺着一枚银色指环。
  盒子比一般指戒盒子要大且扁,以至于赵沉星一开始压根没想到过会看到这么个结果。
  指环的一端贴着衬布微微嵌进底层的海绵,由于过宽的宽度将衬布挤压出一小圈光亮的褶皱。
  指环样式颇为简约,元素单纯。
  赵沉星食指曲起,将其勾在掌心捻着,低着眉眼看。
  整个指环像两道扭曲着伸出枝杈的闪电相向冲撞交缠,弧度偶尔平缓顺滑,偶尔却陡地猛折过去,刮出尖锐的角度,只是这折角被拢在相对而来的另一道闪电里,像生生封锁住戾气,对外界造不成半点伤害。
  指环表面并不算平滑,而是有些狰狞的弯曲脉络,闪电尾端又有些类似细碎的浮雕鳞片。
  不得不说,这个设计正击红心,赵沉星没法不喜欢,但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耳侧传来沈律低醇的嗓音。
  我母亲爱好首饰一类的设计,上次她看到你戴了指环,觉得你应该喜欢这类,就做了这个给你。
  说着,他又扬着调子补充,你要是不要,她可能会伤心,然后想办法送别的东西给你,所以还是收着吧。
  赵沉星舌尖舔了下牙关,因为用力大的关系,舌头有些刺痛,他挠了挠后脖颈问:阿姨平常喜欢什么?
  就算得收,也总得回个礼。
  沈律笑道:你想回礼?
  沈律似乎是在室外,背景音有些嘈杂,因此那几声笑听着既含糊又昏昧。
  我替你谢过了,她也不缺东西,你要实在想送,不如哪天陪她去看秀或者比赛,她经常吵着没人陪她去。
  也实在是易芝女士物质上什么都不缺,喜欢的这点娱乐活动又多在国外,能找到恰好有时间一起去的机会并不多。
  赵沉星听到这个条件,停下来思考了两秒,才皱着眉头问: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沈律沉吟一声,嗯她瞧见过我储物室里你送的那架歼星舰模型,看表情似乎很喜欢。
  赵沉星默了会,这个不行。
  沈律十分显见的心情不错,笑意携裹着气流,酥酥麻麻地透过手机听筒,传到耳朵里,那不送这个,你送点常送长辈的就好,她不挑。
  沈律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扣在手下的桌面。
  易芝确实看上了摆在他储物室架子上的那架模型,当时眼睛直勾勾的,嘴里说着你把这个送我吧,我给你做一个这款的对戒。
  沈律只提了一句这是他送的,亲手拼的,易芝就骤然闭嘴,当然,对戒也就没了影了。
  赵沉星稍稍松了口气,又听沈律问他,今晚还有不会的题?
  我自学。
  沈律不置可否,只挑了眉,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漫天遍野的霞光,顿了两秒,想到什么,问:你早上一般几点起?
  赵沉星抓了抓头发,六点。
  沈律:好。
  赵沉星顿时无话,手指垂放在桌面,指腹揉着指环上粗糙不平的闪电交接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的通话。
  窗外天色渐暗,浓郁的树影被亮起的路灯投射进来。
  赵沉星抬手开了台灯,低头,慢慢将指环试着套进手指。
  这指环的内径比他想象的要大,直到扣进中指才恰好合适地收在指根处。
  门外响起关蓉喊吃饭的声音,赵沉星又盯了两眼和自己食指上的上帝之眼并列挨靠着的指环,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又随即怔了一秒,才站起身,拨掉指环,径自转步走开。
  赵沉星先前以为沈律问他几点起,只是类似于问吃了没这样跳过话题或者引出话题的话,但第二天一早他就发现不是。
  他说的六点其实一般不会准时,他总会因为晚上睡得晚而导致早晨得赖在枕头上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才能彻底清醒,随后加快速度洗漱吃饭。
  关蓉早习惯他这样,也从不催他起床,早餐通常准备的也都是清淡营养不复杂的食物,几分钟就能吃的完。
  6点29分,赵沉星将将洗漱完毕换完衣服,头发还乱糟糟的,有几根格外倔强地在头顶支棱着,像老式电视机所特有的天线。
  所以在6点30分准点,赵沉星看到手机上弹出来沈律的视频邀请是十分茫然三分无措的,下意识地将毛衣松散的领口收拢好。
  赵沉星伸直了胳膊飞快挂断,拿过手机,才看到聊天页面上沈律早二十几分钟就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而他也不知道是梦游,还是怎么的,回复了一个句号。
  像一个默许。
  赵沉星瞪着那个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着眼回复上去的小圆圈,忽然站起身对着穿衣镜将翘起来的头发随手捋到脑后,又重新将通话拨回去,想了想,又将手机放在桌上,摄像头对着天花板。
  什么事?通话一接通,赵沉星开口就问,带了那么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因为昨晚没睡好,嗓音还隐约带了点鼻音。
  视频里并没有出现沈律的脸,画面有些微抖动,似乎是在路上,低沉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地传出来,又温和的不像话。
  滨城的日出,不想看吗?
  赵沉星愣了下,才顺着他的话想起,滨城的日出算是华东一景,著名的影视取材地,每年旅游旺季,微博上爆火的照片大多是这里的这个时刻。
  你一大早去海边?赵沉星说完,才发现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什么样的话。
  沈律丝毫没有介意,解释说:住的宾馆离这很近。
  他又向前快走了几步,才停下,说话就带了点气声,刚刚站的地方来了几个人,有点吵,所以换了个地方。
  赵沉星看着视频里画面晃动,由斜着角度的树,到染着霞色的云,最后一闪而过一张淡色的唇、清晰的下颌线,以及连接向下的素白的颈项。
  镜头忽地翻转,变成了遍地的细软白沙,手机抬起,罩进不远处两块礁石,以及由浅及深的海面,再到上方的天空
  日出开始了,看到了吗?沈律的声音像被微寒的海风送来,轻飘飘的,尾音打着旋。
  赵沉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凑近身子,往屏幕上盯瞅。
  视频里色彩绚丽,像一幅流动的油彩,宁谧而盛大。
  晨曦微旋,金色、红色交叠着铺了漫天,海浪徐徐掀动火红色的裙摆,随着轨迹齐齐涌来,像专为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镜头近处呈现出一种幽深的暗蓝色,天边色浅,石礁枯蓝。
  赵沉星瞳孔微张,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动态画面。
  天际尚有少数几颗散发着微芒的星辰,云朵横睡,一缕一缕地染着或浓或淡的色彩。
  有细细的海风声从听筒里传出,像绕在身侧,抚触盘旋。
  海浪声一阵一阵,就在这海风中被携裹而来,似乎还夹带着咸涩的气息。
  盯了有一会儿,赵沉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视频里的远处由海面跃出大半的日轮,坐着曲起腿,听着沈律温声说了句什么,一时间心里的某种心思就在这海浪的起落中忽而平静,忽而震荡,奔涌至潮尖高点。
  第41章
  这个特产怎么样?
  模模糊糊的, 赵沉星惺忪着眼,听到手机里沈律温沉的声音。
  换以往赵沉星日常怼人的架势,不管多好的玩意到他嘴里也就一句就这?
  但他现在却只是在心里吐槽这份特产带的过于轻松容易, 嘴角撇了撇,冒了一句还行。
  对面是一声伴着潮声风声的笑。
  赵沉星盯着手机屏里的漫天漫海的绚丽颜色,喉咙隐约有些麻痒,他想让沈律调转镜头, 但话就卡在那, 不上不下。
  门外砰砰两道敲门声,紧跟着关蓉催促吃饭的温柔声音。
  赵沉星抬眼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手机里沈律终于调转了镜头, 露出了一点发梢肩头,在晃动中偶尔能窥见半张脸,时间不早了,你去吃早饭吧, 我也得回去了。
  赵沉星没什么意味地嗯了一声, 在挂断的前一秒,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或者只是手抖, 食指长摁着手机屏,一张截图忽地从底部滑出。
  图里恰好有一点沈律翘起的淡色唇角, 以及眼尾的一点笑意。
  沈律平日里并不常笑, 起码在赵沉星认识他之前, 以及在学校班级,其实很难觅到一点他高兴的痕迹。
  但带动着一回想,赵沉星脑海里却全是沈律的各种笑,无奈的, 或是温和轻低的,眉眼微垂,隐匿着一点鸿光。
  沉星,六点四十了。关蓉的声音提了分贝再次响起。
  赵沉星毫无防备地从怔愣中回过神,从截图中拔出视线,轻皱起眉,然后猛地丢下手机,踩着棉拖提步疾跑出去。
  像落荒而逃。
  赵沉星也没能想到这张本来当时就该删了的截图,会一直存留在手机相册里长达一个星期。
  除了偶尔发图时从底部弹跳出来,他一扫而过迅速滑开,其余的时候,这张截图也只是待在手机内存的一角,同其他乱拍乱存的照片一起在时光中蒙上灰雾。
  赵沉星甚至不再将目光投落在右下角相册的方形图标上。
  他起初点开过,一点开就能看到最上方的一张图里,有那片海域上的灿烂天空,以及小半张无法忽视掉的优越的脸。轮廓模糊地匿在阴影中,耳廓发梢染着光,像这世间一切美好。
  赵沉星其实挺清楚他自己在躲,但并不知道他到底在躲些什么。
  这其实很不像他平时的性格。
  像被人偷偷抽了芯子,塞进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拳头打下去,却无法着力。
  凛冬来临,好天气肉眼可见的少。
  天空落了几天忽大忽小的冷雨,气温骤降,没有暖气的地方人人都穿起了厚厚的过冬几件套,在校的学生更是大多都裹成了茧,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
  所以当赵沉星穿着件白T恤,外套一件长款黑色薄羽绒服,还大喇喇敞开着,手指勾提着一边肩上的书包带走过时,身边投来的目光比以往多了一倍。
  赵沉星绷着嘴角,半垂下眼,伸手将头上的黑色针织帽往下拉扯至眉间。
  他长相本来就偏凶,沉默阴郁时,微微一垮下眼皮,就显得更凶。
  周围的视线骤减,甚至路过时的间距就有意控制地远了些。
  刚过完周末后的周一早上,校园难免要比平常吵一点,熟人遇见总得唠两句前两天的精彩生活,像迫不及待地要把友人缺失的部分填补进来。
  赵沉星顺着扶梯上楼,有点不耐烦地摸出耳机戴上,打开手机音乐,隔离掉外界的吵嚷。
  然而仍旧有一些他能够听见。
  赵沉星抬脚落步在转折平台上,正准备调高手机音量,恰巧与他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兴奋讨论,声音高而尖。
  校草今天就回来了吧?我都快一个星期没看见他了!
  应该是,我听老师说,考完试本来有两天户外活动,但因为天气不好,只能取消,今天应该就回来了
  周围人大多数都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纷纷回头看,可见这件事极少人知道。
  赵沉星同样转过身,舌尖无意识地抵了一下腮帮。
  这事,他也不知道。
  耳机里吵闹的音乐顿时变得刺耳。
  从那次视频看日出之后,两人联系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安静下来,像潮水漫过,只余浅滩。
  瞿子成今天难得到的挺早,到了班级之后吹了一会牛,觉得口渴就下来买水喝。
  陈州和他一道走。
  结果刚下两层楼,就瞧见在楼梯口站着出神的赵沉星。
  陈州呆了一下,拿胳膊肘拱了拱瞿子成,语气担忧,赵哥一大早怎么搁这入定了呢?
  瞿子成观察仔细,冻得吧?你看他手攥得青筋都出来了,在发力呢。
  陈州慢下脚步,但赵哥看起来不大对劲啊,上周遇见他也是整天闷闷的不在状态,而且昨天我微信问他事,他秒回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