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院落很少清净。只要主人没有外出,在此居住,就从不缺人拜访,来客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无论是哪位见到年轻的主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
这一日是先生的生辰。
客人们前来恭贺,有一位带了摄影师,请主人与所有客人们坐在院子里,拍一张合影。
年轻的主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坐上了主位。他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光华流转,却不及重瞳夺目。
摄影师架好笨重的相机,手握气囊,按下了快门。
拍照的瞬间,闪光很大,舒年的视野被遮住了,再度能看清东西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照片,回到了他的居室内。
舒年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在做什么,似乎是在看他和他家族的照片。
他低头一看,老照片大多化成了血水,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没化完的部分,他的族人们还在咒骂着,直到悲鸣着成为血水为止。
男孩的照片也发生了变化,胸前的长命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翡翠扳指。
他的族人对他极为怨恨,那场大火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他做的。
他年纪还小时就杀了家仆,吓疯堂弟,假意招魂,用置换魂魄的方法博取信任,心思深沉,行事狠辣,杀戮全族的行径也确实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舒年猜测他杀死全族是有原因的,可能是献祭,也可能是练邪术,不过记忆中没展现出来。
很多真相仍旧是谜,譬如他的真名与长相、他到底被何人杀死、死后是否真的有风水局镇住了他,舒年都不清楚。
不过这次涉险也算是收获颇丰了,只要有这些信息和男孩的照片,他就能做占算,算出遗物的下落,毁去了遗物,从今往后他就不复存在了。
占算不能在空间中做,会惊动他,于是舒年拿走了男孩的一张照片,从原路返回,走出了空间。
关上那扇门,还没来得及和方济等人打招呼,舒年先从口袋里掏出三枚古铜钱,快速做了几次占卜。
占算的结果出乎舒年的意料。现在他获悉遗物的下落了,但如何拿到手依旧是问题。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希望了,这次冒险进入空间还是值得的,而且一路下来居然一切顺利,没发生意外,难得他没走霉运。
舒年露出微笑,抬头与等候他的几人打招呼:我
可他的面前没有人影,其他人不见了。
他在空间中感觉时间过了很久,但外界其实只是过去几分钟。微信群没有消息传来,他们应该不会不告而别,很可能是遇到了麻烦。
舒年:不会是他的霉运传染给别人了,不会的。
情况不妙,舒年决定马上找找他们。他不是圣人,不会毫无原则地乱救人,但既然几人已经走过了一路,还没散伙,他更不会丢下他们。
他是天师一行的,干的就是救人的活,要是连他们也都麻木不仁,世道就没救了。
他可以通过占算来获知他们的位置,不过显然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舒年打开《夜宿凶宅》的直播间,关掉多到几乎要把直播卡死的弹幕,切换到了方济的视角。
在摄像中他看到了方济,不仅是他,何策划三人也在。
他们四人坐在长桌两侧,长桌铺着厚厚的红绒布,布满了精致的器皿,器身擦得银亮,映照的烛光朦胧闪烁,瓶中的鲜花娇艳欲滴,四周悠扬回荡着曼妙的音乐。
舒年连续切换视角,发现他们神色僵硬,像是被控制住了。
光是看长桌无法判断他们在哪里,舒年滑动手机屏幕,往前回放,动作蓦地顿住了。
录像中浮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普通观众无法看见,他能看到,立刻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年年。
背后有人唤着他。
舒年瞳孔微缩,回头望了过去。
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人伫立在楼梯口,浅色的重瞳含有笑意,静静注视着他。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身姿更显修长笔挺,黑发整齐利落,永远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模样,怀中抱着一捧花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男人走到舒年面前,伸出右手,轻轻拢顺舒年凌乱的额发,翡翠扳指与肌肤微触,带来一点冷意。
他笑着说。
终于与你见面了。
未婚夫们的聊天群十一
三号:啊啊啊啊,手,拿开你的手,别碰年年!
一号[群主]:[微笑]
一号[群主]:手感很好。
一号[群主]:我要抱抱他。
一号[群主]:还要亲亲他。
一号[群主]:请诸位好好观赏。[微笑]
【群成员举报了群主的发言。】
第12章 诞生之宴(十二)我想吻你。可以吗
舒年认识他有三年时间了,但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
初次相遇时,是舒年游离的意识被引到了老宅,并非亲赴;后来他们每夜都在舒年的梦中相见,也不是真实的,若非如此,他可能早就被他带走了。
现实中的他与梦境别无二致,依旧无法分辨面容,似置身于迷雾中,只能隐约看出他皮肤白皙光洁,完美无瑕,如上好的美玉。
他看似温柔无害,实则身上阴气极重,整个人犹如阴气构成的实体,冰冷阴寒,连带着走廊的温度也下降了不少。
他很厉害、很可怕。
尽管以前就明白这一点,但此时此刻,舒年更是有了清晰而直观的感受。
他不清楚男人有没有发现他进入了空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花束送给他,舒年就同样不做声,默默接过花束。
他注视他片刻,重瞳中流露出淡淡笑意,有着遮不住的喜爱之色,温声言道:欢迎你来做客,年年。
舒年默然。虽然是刚见面,但他们已经打了三年交道,昨晚他还梦见他了,现在实在没什么感慨,也没有想对他说的,索性问道:和我一起来的几个人呢?
被我请上楼了。男人莞尔,来者是客,他们也是客人,理应出席。我希望你的生日宴热闹些。
他做出邀请的手势,舒年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梯。
他没想过逃,不仅是为了救人,更是因为占算显示想要拿到遗物,就必须从他那里套出类似许可的话,所以他不能走。
两人走出地下一层,穿过走廊,来到通往上层的楼梯口。经过落地钟时,舒年注意到分针离数字十二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零点了,也就是明日。
你要为我过生日?舒年望着男人的背影问道。
对。男人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生日。
为什么?舒年很疑惑,他本以为男人办的只会是阴婚的宴席。
他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我想为你过。我向来重视生日,但与你相识三年了,我从未送过你像样的礼物,也未办过宴席,想要补偿你。
况且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想为你过生日理所应当。你能答应,是我的荣幸。
舒年脚下一踉跄,差点被楼梯绊倒,好在他及时伸出手,将他扶住了。
小心。
他温柔地叮嘱,缓缓放手,很有风度的样子。
舒年受惊不轻,倒不是因为差点摔倒,而是他的那句心上人,太有杀伤力了,比什么妖魔鬼怪都吓人。
还好他们一直在用鬼话交流,观众们听不懂,业内人士也少有能听懂的,听得懂的都没空看节目,否则他觉得自己可以提前退休了和厉鬼勾勾搭搭的,像什么话,太没职业道德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上三楼,这一层飘荡着血腥气,同时传来了细微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他听过许多次了,这是撕扯和吞食血肉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男人,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男人笑了笑,没有阻止,陪他一起去了。
转过拐角,舒年看到一个倒吊的人影,血腥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从地板上的出血量看,人已经死透了。
十几只黑乎乎的婴鬼趴在悬吊的尸体上啃食着,注意到他们来了,自行散去了。尸体残缺不全,脸被啃平了,右手伤得最重,连骨头都没了,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袖管。
从尸体身上的中山装可以辨认出来,这个人是罗大师。
舒年看着尸体,男人站在他身后,并不忌讳他看到,很平静地说:他对你心怀贪念和恶念,想对你下手,所以我杀了他。
舒年没说话,漆黑的眸子望向他,幽幽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笑了笑,也不求他回应,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走吧,时间快到了。
他们上了四楼,四楼的构造有些不同,半层上方是阁楼,另外半层嵌入了大面积的玻璃屋顶,修建了一个温室音乐花园,抬头就能望到深邃的夜空。
温室干净宽阔,星光与月光从玻璃穹顶倾泻而下,黄铜打造的烛台点着蜡烛,散发出宁静柔和的光。
并非春季,花瓶里却插着木棉花的花枝,火红的花瓣沾着水珠,色泽妖冶,宛若鲜血。
乐队奏响舒缓柔美的乐曲,但台上空荡荡的,无一人在,似乐器自行弹动。
舒年看到了直播间中的长桌,方济四人仍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见舒年来了,他们中的三人眼神惶恐,露出僵硬的微笑,笑容明显不是发自内心;唯一没笑的人是男白领,他已经吓晕了算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长桌上还剩两个空位,是相对的两端,男人亲自为舒年拉开座椅,邀请他就坐。
他们刚刚落座,巨大的钟声连响十二下,午夜到了,时间已来到转日。
生日快乐,年年。
他向舒年微笑,乐队演奏的曲目换成了生日歌,银色的礼花在半空中绽放。温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淡淡的黑影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上面摆放着三层高的生日蛋糕。
更多的黑影进入温室,为他们倒酒,布上香气扑鼻的丰盛菜肴。似乎是因为他知道舒年喜欢吃甜食,舒年的面前还多放了一个甜品塔,瓷质的底托,摆放的都是舒年最爱的糖果和点心。
请放心品尝,这些都是为活人专门准备的,不是祭品。
男人轻笑着解释,恰好黑影为他摆放了餐品,果然与舒年他们不同。
舒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正要回绝,却突然想起了女鬼对他说过的话。
先生真的很喜欢你,他想要你,你不要拒绝他。
别拒绝先生,同样的,你要什么他都会给你。那是你的生日礼物。
不要拒绝他,就会得到想要的。
舒年改了主意,拿起刀叉。见他肯乖乖吃饭,他眼中的笑意加深几分,也开始优雅地用餐。方济四人如提线木偶,动作完全一致,机械性地将食物一口口塞进嘴里。
平心而论,桌上的每道菜都非常符合舒年的口味,他很了解他,尤其是甜点,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都只是为了讨他欢心而已。
用餐结束,鬼影端上漱口与擦手的用品供大家使用。
休息片刻,乐队突然换上了明快轻灵的进场乐曲,他笑道:舞会开始了。
大门再次打开,空旷的场地陆续走进了很多鬼影,都是他请来的客人。
它们向他致礼,他轻轻颔首,算是回应,为它们介绍舒年:他是舒年,我未来的伴侣。
鬼影们也向舒年问好,舒年挥手致意。
乐曲终了,又换了一首舒缓轻柔的舞曲,在重重注视下,男人起身走到舒年面前,向他伸出手,笑着问: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份荣幸,邀请你与我跳支舞?
舒年依旧不拒绝他,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实话实说:我完全不会。
不要紧。男人牵着他起来,走向正中央,我教你。
他们跳的是交际舞,节奏较慢,动作也不复杂。他轻声低语,耐心温和地教着舒年动作,搂住他的后腰,带动他的步伐,轻轻地旋转。
舒年身体灵活,协调能力好,学起来毫不吃力,没一会就跳得有模有样。鬼影们有的鼓起了掌,有的不甘于旁观,也寻了舞伴加入进来跳舞。
它们当中只有一小步跳得很好,衣着也华丽,像是真正参加舞会的模样,大多都肢体扭曲,甚至没有人形,跳出的舞步相当滑稽,更有甚者不小心将自己的身体打了结,鲜血四处喷溅,既好笑又恐怖。
几个活人也被拉起来跳舞。
陷入无数鬼影中,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何策划和女白领都脸色煞白,眼神惊恐极了,像是洋娃娃般被一个又一个鬼摆弄来摆弄去,不停地转着圆圈。
昏迷的男白领刚刚醒来,就被面目狰狞的恶鬼贴着脸,瞪大眼珠地看。
似乎是觉得他好玩,恶鬼掰下自己血淋淋的手指,硬是塞进他嘴里喂给他吃,于是有幸品鉴到第三根手指的男白领翻着白眼又晕过去了。
恶鬼不满地扔下他,加入到争抢方济的行列。方济是道士出身,气息干净,格外受它们欢迎,要不是顾忌这是他的宴会,必须给他面子,他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嘻嘻嘻
哈哈哈哈
诡异的尖笑、湿冷滑腻的呢喃低语与动人的乐曲交织在一起,烛光跳动,勾勒出蠕动的黑影,阴暗中睁开了一双双眼睛,无论是恐惧还是恶意都展露得淋漓尽致。
是一场华丽、惊悚、血腥又怪诞至极的生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