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回门儿在以前是件大事儿,一对新人买好了各色礼品回馈给娘家,而娘家人也备上四样礼品再转增给新人,有那么一套礼节在其中,当然,中国之大,南北各习俗都不同,回门儿的规矩和花样儿也大相径庭,但在北方,有一条基本上是统一的,那就是新人不能在娘家过夜,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婆家。当然,现在的人很多都不讲究这些了,吃吃喝喝的也不管太阳上山还是下山。
就拿素冬备了这么大一桌子的酒菜架势,这顿回门儿餐还不定要吃到几点去。
素冬做菜的手艺向来不错,他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一鸣惊人”的人,平日来都是方笑萍下厨,只有在重要的场合,素冬才会露出绝活。
素叶向来喜欢吃素冬做的饭菜,会跟他说,舅舅,你烧菜好吃,以后厨房你就包了呗。
一听这话,素冬就一脸得意,跟素叶说,高手总是在最重要时刻出场,哪能随随便便就亮剑呢?正所谓“美食不可多得”,经常吃些一般的,偶尔吃到精品才能感受到精髓所在。
每次,这番话总能遭到方笑萍的一阵暴捶。
一桌子的菜,国酒茅台,配上素冬忍不住又开始吊嗓子的京腔儿,餐桌上的气氛堪比过年。是的,年夜饭的时候素叶没有陪在他们身边,今儿倒是一并补全了。
素冬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就算没什么事儿,也时常喝点小酒。平日里素凯工作忙,没时间陪他喝酒,今儿不但素凯在场,还有年柏彦,素冬便高兴了,茅台摆上三大瓶,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吓得素叶头皮发麻。
等倒酒的时候,她叮嘱着年柏彦,“你少喝点。”他的胃不好。
年柏彦笑道,“难得陪家人喝酒,今天我怎么着也得把舅舅陪好。”
素冬知道他经常应酬,便道,“好好好,咱们今天不以喝倒为目的,主要是喝好,知道吗?”然后指了下素叶,“要不然你老婆该心疼了。”
“舅舅。”素叶脸一红,“我不是想着他开车来的嘛。”
“找代驾。”方笑萍十分豪爽,“小叶也来点酒。”
素叶闻着这茅台的酒香就有点飘飘然,刚要点头,就听年柏彦道,“她不能喝,让她开车。”
她噎住。
“一年之内不能喝酒。”年柏彦重申。
素叶抿着唇,讨厌的男人。
素冬和方笑萍不解,年柏彦便将她新婚之夜的种种行径全都复述了一遍,方笑萍听完后彻底打消了让她沾酒的习惯,将素叶面前的酒杯直接换成了饮料。
素叶一脸无奈,至于吗?哪有那么夸张?
就这样吃吃喝喝聊聊,素冬天南地北地神侃,素叶都不着痕迹地听着。等问及蜜月一事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蜜月我不想去了。”她慢悠悠地说了句。
素冬和方笑萍面面相觑,年柏彦转头看着她。
素叶不急着说话,夹了一口菜,明知所有人都等着她开口解释,她偏偏就是不着急。
末了,年柏彦低低说了句,“好端端的怎么又不想蜜月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了,这是在家就说好的事儿,正是因为她事先答应好了,所以他才安排好了所有行程。
素叶低着头吃东西,不说话。
方笑萍急了,生怕两人闹别扭,赶忙道,“小叶,你可别闹性子啊,平时工作那么忙,趁着结婚好好出去玩玩挺好的,我和你舅舅还等着收你的礼物呢。”
素叶放下筷子,长叹了一口气,“舅舅现在的身体这样,我哪有心思出去玩啊。所以想着这阵子都住在这儿了,好好照顾一下舅舅。”
所有人都愣住了,很快地,以方笑萍的脸色最为尴尬。
“那个小叶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舅舅吧……你也知道,就是肺结核,现在不都好了嘛,要不然医生怎么能让我出院呢对不对?你出去好好玩,玩你的,不要挂念我的身体。”素冬也少了刚刚意气风发的劲儿,说话间尽量赔笑。
素叶没说话,挑眼看着舅妈。
方笑萍眼睛一转,赶忙笑道,“是啊是啊,小叶,家里什么的你都别担心,柏彦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你说不去就不去,这不好。”
素叶挑挑眉,又看向素凯。素凯见她瞅着自己,清了清嗓子,赶紧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姐,你是清楚我向来是个和平使者,你做出的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素叶笑道。
素凯低眼,夹菜吃菜。
“柏彦你呢?”素叶用肩头轻轻撞了一下年柏彦,“听完我给出的理由,你觉得咱们这个蜜月用过吗?就算真去度蜜月,你觉得咱们能开心吗?”
年柏彦一时语塞。
她便抬手,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不发表意见啊?”
“当然要去度蜜月了。”替年柏彦回答的是方笑萍,她语气焦急,“你就结这么一次婚,蜜月也就这么一次,怎么可能不去过?”
“不行,舅舅的身体重要。”素叶拉长了声音。
“哎呀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现在身体不是挺硬实的吗?”素冬也有点着急了。
年柏彦始终沉默不语。
“老公,你倒是说句话呀。”很难得的,她主动叫了他一声老公。
这个称谓着实令年柏彦心里痒痒的,但亦能清晰感受到她那两道不怀好意、甚至像是匿藏了两把利剑似的目光,正噙着笑,一点点地凌迟着他。
年柏彦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她似笑非笑,像是有一点点的狡黠,又像是真的在询问他的意见似的,就那么蔓上了眉梢,可他,还是从这种目光里看出她兴师问罪的心思来。
便无奈低笑,叹了声,“叶叶。”
素叶盯着他,唇角上扬。
从素冬的角度看不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凶波暗涌”,将酒杯一放道,“小叶,你赶紧去度蜜月去,否则我这顿酒都喝不好。”
素叶这次干脆看向素冬,直截了当说,“您都肺癌了,这酒啊,该不喝就不喝。”
素冬张了张嘴巴,却一句话没说出来。
“舅妈。”素叶冲着方笑萍甜甜地叫了一声。
方笑萍眼底一阵慌张,抬眼,冲着她尴尬笑笑。
“您说您明明知道我舅舅的病况,怎么还让他喝酒呢?”素叶慢悠悠地问。
方笑萍还在做最后一丝挣扎,想了想,“啊,是这样的,你也知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种病情是可以控制的,还有啊……柏彦找来的专家也是这个领域的高手嘛,他开了很不错的药给你舅舅……”
“还真是华佗转世啊,什么药这么牛?竟然能让我舅舅在婚礼上蹿下跳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素叶笑着接过话。
方笑萍回答不上了。
素冬赶忙补上,“那个专家给的是秘方,你就别多问了。”
“呦,舅舅,你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呀?”素叶故作震惊,目光在方笑萍脸上停留了一小儿又转到了素冬身上,“舅妈不是一直在瞒着您吗?怎么?现在积极配合治疗了?”
在旁的素凯实在憋不住笑了,“扑哧”一下出声。
紧跟着方笑萍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似的,抬手拍了他一下,“臭小子,你笑什么笑?”
“行了,爸妈,姐都知道了,你们还瞒什么呀。”素凯一脸无奈。
方笑萍心虚地看了素叶一眼。
“老实交代吧,要不然我可真不去度蜜月的。”素叶将筷子放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舅舅开始,挨个澄清事实。”
素凯冲着素叶竖起拇指,“不去做警察可惜了。”
“别贫嘴,你也没排除嫌疑。”素叶说。
素凯无语,“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让你姓素?”
素凯真心觉得躺着中枪。
素叶将目光落在素冬身上,“开始吧。”这架势还真想是在审问犯人。
素冬看了方笑萍一眼,捅咕了她一下。
“各自交代各自的,不准交头接耳。”素叶拉长了声音。
素冬真是没辙了,只好说,“其实吧,这一切都是你舅妈的主意——”
“哎老头子,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什么叫一切都是——”
“肃静!”素叶拍了拍桌子,“舅妈,您先别说话,否则罪加一等啊。舅舅,您继续说。”
素冬便老老实实交代他的“罪行”。
“最开始吧真是因为咳嗽入院的。”素冬态度诚恳,是个好公民配合调查的形象。“当时也没当回事儿,我就以为是感冒引的,就在咱们这附近的医院瞧了病。谁知道啊那个医生给我照完胸片儿后就说,哎呀这位老先生,有点不对劲儿呀什么的,非得说片子上看着像个阴影,我就不懂啊,问他阴影什么意思,他就说有可能是肺癌,吓得你舅妈赶紧带我去肿瘤医院去瞧。”
素叶安静听着。
素冬拿起酒杯兹溜了一口酒,继续道,“人家肿瘤医院是权威的吧?我就把片子拿给人医生看,医生看了之后说这个阴影好像不是,又让我重新做了遍检查,还有什么深度检查之类的,总之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我就是一肺结核,不是什么肺癌,但也提醒我,肺结核也要及时治疗,要不然严重了就麻烦了。我想着吧就回家吃点药平时来扎点消炎针就行,但你舅妈想出一坏点子啊,说要趁这次机会让你们两个赶紧结婚,非得要求住院治疗,我没办法啊,只能配合你舅妈的计划。”
“说完了?”素叶问。
素冬点头,“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素叶看向方笑萍。方笑萍早就憋得不行了,赶忙道,“事实不是这个样子的,你舅舅他在撒谎。”
“嘿,谁撒谎了——”
“咚咚咚。”素叶敲了敲桌子。
素冬不吱声了。
方笑萍继续说,“事实上是,当你舅舅得知自己只是肺结核时,他就灵机一动,说什么都要骗骗你,说这次利用这件事肯定能让你们结婚。我也觉得这种方式不好,你说多不吉利啊,但你舅舅坚持啊,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成事儿,我是无奈之下才给你舅舅办理的住院,你都不知道病床有多紧张,我是嘴皮子都磨薄了才终于申请下来的一张床铺。然后接下来的事你都清楚了,我只能那么骗你了。”
“撒谎!你这是光天化日下的撒谎!”素冬敲着桌子,“贼喊捉贼说的就是你了。”
“老素,你可别颠倒黑白啊,当初就是你提议的!”
“我可没说,鬼主意全都是你出的!”
“你——”
“你们两人当时协商作案的时候,有第三人在场吗?”素叶问道。
素冬和方笑萍摇摇头。
“也就是说,没人能够证明你们两个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对吧?”
素叶想了想,点头。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我们怎么就成了犯人了?”方笑萍抗议。
素叶没理会她的话,“那么,你们两个都是主谋。”
素冬和方笑萍面面相觑。
素叶又把目光落在身边的年柏彦。
年柏彦始终低头喝酒,没发表任何意见,见她看着自己,赶忙开始澄清,“我完全是无辜的,你很清楚,我和你是一个时间知道这件事的。”
“小叶啊,我们可以证明柏彦是无辜的。”方笑萍赶紧说。
“是吗?”素叶皮笑肉不笑,咬出几个字,“你可真是素家的好女婿啊,舅妈都帮着你说话呢。”
年柏彦对上她的“笑”,“好了别气了,我真是无辜的。”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呢?年柏彦,你不是一直不知情吧?专家可是你找来的,难道他们两个那么神通广大,连专家都收买了?专家连你都骗了?”别当她是傻子!
年柏彦见她咄咄逼人的小劲儿也挺可爱的,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是我错了。我是通过专家会诊才知道舅舅和舅妈的心思。这件事吧出发点是好的,不都是为你好吗?”
“说的好大义凛然。”她笑得不怀好意,揪了他一撮短发,“年柏彦,你这人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啊?跟他们合伙来骗我!”
“我错了错了。”年柏彦赶忙道歉。
素凯在旁笑得前仰后合。
“还有你!笑什么笑?这件事跟你也逃不了干系!”素叶冲着素凯说了句,“还人民警察呢,有人民警察这么骗人的吗?伙同一群犯罪分子来欺诈良民!”
素凯赶紧叫屈,“天地良心!我真没伙同作案,姐,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也说了我是人民警察嘛,怎么可能跟犯罪分子是一条心呢?天理不容啊。我吧,顶多就算是个知情不报而已。”
“知情不报而已?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你要是不参与,怎么会那么淡定?”素叶掐着腰。
素凯深深无奈,一伸手,“我尊敬而伟大的爸妈,你强悍而聪明的舅舅和舅妈,他们二老曾经在你出国期间用过这种招式来骗我结婚,所以,这一次,我一听这事儿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不靠谱,就私下问了大夫,结果才知道是他们故伎重演。”
素叶瞪大了双眼,震惊道,“舅舅舅妈,你们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骗啊?”原来如此啊,其实她之前也在怀疑过是不是舅舅和舅妈在演戏呢,因为如果演戏的话,干嘛不先用这招逼着素凯结婚?原来玄妙就在这儿啊。
方笑萍笑得不自然,“那个时候小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吗?我想着两人差不多就行了,就想出这么一招儿来逼着他就范,谁知道那个女孩儿也太不靠谱了,原本就觉得咱们小凯工作忙没时间陪她而挑三拣四的,一听他爸得了那种病,二话不说就跟他分手了。”
素叶知道,应该是素凯交的第一任女朋友。
无奈摇头,叹道,“你们这是逼着儿女结婚呢还是逼着情侣散伙儿呢?都有前车之鉴了,怎么就不想想万一把年柏彦吓跑了呢?”
年柏彦在旁低笑,“把 我看成什么人了?”
“对啊,柏彦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方笑萍笑道。
“小叶啊,我知道我们的方法有点问题,但这不是着急你们的事吗?现在多好,皆大欢喜了。”素冬嘿嘿笑着。
“皆大欢喜?你们说得轻巧!我多伤心你们知道吗?那几天我都哭得快没气了。”素叶虽然这么埋怨着,但在心里还是很感谢上天,让舅舅能够健康平安。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吃饱了想要房,有了房想要车,有了车想要地位,有了地位想要权势,有了权势想要更多的财富,却忘了,健康才是最基本的。人们往往在盲目的追求之中忘记了最应该珍惜的东西,例如健康,例如一家人的团聚,例如,平淡生活才是最美好的。
那段时间素叶就在想,如果真的有神,真的有信仰,那么她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来换取舅舅的健康,她愿意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家人的健康。她失去太多,所以不想再继续看着亲人的离去。
可婚礼那天,她看着舅舅走得步伐比谁都快,声音比谁都响亮,一整天也没见他咳嗽半声,她就开始怀疑了,再想到舅妈怎么就同意舅舅出院了?素凯为什么那么镇定?还有年柏彦,对舅舅的病情只字不提……等等这些,都让她心存疑虑,她开始怀疑,她是被蒙了。
结果今天一诈,到底是知道自己被骗了。
“我们向你道歉还不行吗?”素冬赶忙道。
素叶便忍不住拉住了素冬的手,还有舅妈的,“以后真的不要拿这种病开玩笑了,我只要你们健健康康的,你们可以骗我任何事,但就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行吗?”
“好好好,知道你孝顺。”素冬和方笑萍心生感动。
“好了,雨过天晴,让我们为健康干杯。”年柏彦轻轻拥着素叶,举起酒杯。
“来,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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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柏彦从未向素叶透露蜜月地点,任由素叶撒娇打滚都没问出个只字片语来,只知道是去国外。
国外?
城市多着呢,她怎么能知道具体去哪座城市?所以当林要要听说她要出国度蜜月后马上说,欸,小叶,我的面膜用完了,记得帮我代购啊,我把牌子发给你。素叶听了这话只能沮丧说,亲爱的,我连去哪儿都不清楚,万一那个地方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怎么给你人肉带回啊?
着实被林要要取笑了一番。
结果,翌日一大早,年柏彦就将睡得香甜的她从被窝里拖出来,上了飞机。
迷迷糊糊的,素叶只知道自己是搭乘了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机场十分标准的英文通告入了她的耳朵,她才知道是飞往芝加哥的班机。
飞往芝加哥?素叶一激灵也就彻底醒了,发现这趟航班的头等舱还真叫一个舒服,身边的男人早已悠哉地看了报纸。
“年柏彦,要飞将近十三个小时啊!”她头大,这也是她在国外上学时很少回国的原因,在空中的时间难熬得很呐。
年柏彦没看她,只是腾出一只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着自己,轻声告知,“到了芝加哥,你是打算在当地玩两天还是直接出发?”
“去哪儿?”素叶觉得自己像是被拐卖了似的。
“迈阿密。”
呃……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迈阿密?”
“芝加哥那边有个经销商,需要见面洽谈一下,但不会耽误行程,我这边大约只需要两个小时。”年柏彦道。
素叶想了想,“那等你谈完事我们就直接去迈阿密吧,反正都折腾十多个小时了,也不差那三四个小时了。”
“好。”年柏彦转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素叶抬眼瞧着他,嘻嘻笑着,“咱们就去迈阿密呀?”
“你不是想看杀人鲸吗?所以带你在迈阿密停留一些时间,让你去看杀人鲸。”年柏彦浅笑。
素叶双眼一亮,她只是在一次地理杂志上看见过杀人鲸,就随口说了句想看看,没想到他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