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骁猛地咳嗽了两声。
义父叫他阿骁,底下所有人叫他公子,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姬玉骁支吾了半晌,终于恢复了一贯飞扬的神态:“我们先去宁城买些必要的东西,而且小殿下如今这一身已经脏了,也换换,之后我们再南下。”
“到时候,小殿下也可以见见义父。”
“义父?”
“哦,就是安王殿下。”
安王。
姜弦警醒起来。
姜弦自知,父亲的族人为护天下百姓而同大楚萧氏起义,父亲后又死守九原、战死边疆。
单单论这些,她便是大楚人,更何况,母亲随父亲离开时,已经做了决定。
姜弦自嘲笑笑,陈淮固执在意的血脉,在她眼里不值分文。
她出逃也只是为了避开陈淮,但绝不是奔向前朝扰乱边疆。
姜弦打定主意,要在离开宁城之前摆脱姬玉骁。
她扬起脸,真挚坦诚道:“我不懂宁城有什么,就全听你的安排。”
“至于舅舅……我从来没见过他,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姬玉骁简直是大惊。
他看着小殿下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容,这双眼睛干净地像是从森林里刚跑出来的幼鹿。
再加之小殿下礼待下人又善解人意……姬玉骁不明白,小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他郑重道:“王爷时时想念着小殿、这、云这——”
“算了。”
姬玉骁道:“姑娘见过王爷的,他便是上清大师。”
第48章 四十八.弦 派侯府所有人去找,活要见……
安王, 竟是上清大师!
姜弦心里的震动甚至比她知道自己竟然是前朝血脉还要大。
上清大师,昭阳寺三主持之一、宗政皇后极其信赖,甚至连太子殿下也奉他为老师。
怪不得。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他就莫名有种熟悉感。
在内庭, 他即便与皇后相悖也帮她说话。
当时只以为是佛家慈悲 ,如今却明白了。
姜弦将自己的惊讶微微压制却又在言谈之中将其流露。
“竟然如此。”
姬玉骁道:“所以, 姑娘不用担心。”
姜弦又同姬玉骁攀谈些许,途中看着他买好马车、又问了一些关于晖州的事。
许是因为姬玉骁一直把她当做自己人,对于这些,竟然丝毫不隐瞒。
姜弦上了马车后, 就有点乏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晚上。
按着姬玉骁所言, 他是影子,他的主人只有安王和她, 故而都不用姜弦再多说一句,他就将所有安排好。
在最上等的雅间里, 姜弦舒舒服服泡着澡, 来消解一路上的疲惫颠簸。
殊不知,此刻的宣平侯府却处处是压抑。
昨夜, 不到两个时辰, 鹤云就明白过来。
她折回姜弦居住的厢房, 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封信和香囊。
她带人连追一晚, 自山下到山上, 然而,机会就是那一两个时辰,错过,就错过了。
鹤云担心侯爷。
夫人失踪的消息与晴天霹雳无异, 她实在是没有勇气想依着如今侯爷对夫人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接下来会是怎样得场景。
可是,鹤云是最优秀的暗卫,生死与她而言,还不如陈淮的一纸命令来的重要 。
当晚,她就去了侯府。
“呵,姜弦她把我们侯府当成什么了?!”
衡阳长公主一气之下,将一桌琉璃盘子拂下桌去。
霎时间,叮叮哐哐乱想。
鹤云跪在堂内,不避不闪,由着诸多东西砸落脚边,却依旧笔直挺着身子。
“是属下没有看好夫人。”
衡阳长公主冷嗤一声,依她看来,陈淮对姜弦那般在意、姜弦也要走,那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以后见面,一棒子打死也未尝不可。
鹤云听着衡阳长公主的咒骂,想要辩驳,却不知这些话该不该说。
终于,她支吾道:“那,殿下,我们要不要告诉侯爷。”
衡阳长公主道:“同他说做什么?”
“等他回来,就为他再娶一个。”
“依他的身份,京城里谁不是可以挑着?”
这时,陈安洛和陈书沅走了进来。
陈书沅站在鹤云脚边良久,轻轻吐出一句:“鹤云,这件事传信过去吧。”
衡阳长公主斜睨了陈书沅一眼,才听得陈书沅沉沉道:“阿娘,许是哥哥做错了。”
……
晖州水患刚刚疏导好,但陈淮的担子还没有放下。
太子和景宁王两人遇事亲力亲为,从难民安置再到现在风言风语传了一城的“国祚飘摇”都需要他们经手。陈淮是武将,此时掺的事情太多,他必须时刻注意两位殿下的安全。
夜色深重,他亲自检查完晖州府衙太子和景宁王居住的院子的安防,才折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忽的,他眉心一跳。
说来奇怪,这几天他总是能想到姜弦。
九原第一次见面,北疆大战、他受伤后姜弦照顾他,还有京城这半年的相处的点点滴滴。
陈淮倏然勾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
他抬头看着天际,朗月高悬。一想到他和姜弦看着同一轮月,他都能轻松安定不少。
陈淮从不认错,但这次,他难受了。
他想念那个时时明媚的姜弦。
陈淮打定主意,等晖州的事情办完,他就放下一切事务,陪姜弦去北疆转转。
他想告诉她,这些事他会慢慢放下,只是他心里恨太多了,当年连母亲都不偏向他,忽的有人这样体贴在意他,他只是不习惯,也……绝不能离开。
“侯爷,衡阳长公主来信了。”
卫砚说着,迅速向前跨上一步。
陈淮眉间微微蹙了一下,母亲从来不会给他写信。
“拿上来。”
陈淮拆开信封,里面却又套这一个。
一瞬间,奇异的感觉遍布他的心头。
他想拿出来,却又难得不果决一次。
卫砚站在堂下看着自家侯爷撕开信封,迟迟没有下一步,直到他缓步走到主座坐定,才继续动作。
那信封里竟然又套了一个!
卫砚瞥见陈淮看见那字迹时眉眼一瞬间跃出的欢喜,之后那份喜悦就慢慢淡了下去,直到弥散、消失,卷起惊涛骇浪!
陈淮猛然抬起头,卫砚分明看见那双眼睛陡然猩红。
陈淮微微颤抖、死死捏住那封信,手上青筋绷起,如若血脉张裂。
他像是花了好大的劲去压制自己、不要把这封信撕个粉碎。
良久,就在卫砚以为陈淮缓过来时,他握拳向下重重一击。
空荡荡的中庭回荡了这一声,紧接着,三指厚的梨花木桌案“啪”一声裂开如大理石一样的花纹,最后轰然倒塌。
卫砚惊得吓了一跳,他垂头望去,陈淮的右手滴答滴答开始出血。
“侯爷——”
“派侯府所有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砚愣了一下,下一刻便领悟过来。
这样子,怕是夫人跑了。
他连忙应了下来,又想为陈淮包扎。
陈淮摆摆手,右手在月白色的中衣上随意抹了一把,满不在乎。
霎时间,中衣上就开出了一朵糜丽的花。
卫砚向后退了一步,在陈淮顶着盛怒的面容,却哑着最温柔的语调向他道:“告诉她,我不想杀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