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高挑清瘦,面容精致,穿着一身样式考究的白色西装,戴一副无框眼镜,唇角天生上扬,说话时眉眼自然带笑。
他自然地揽过周吝的肩,朝着几位长老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公司那边有个临时的会,来的有点晚,各位见谅!
原本还阴沉着脸的几位长老都站了起来,纷纷摇头:龙君客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还让您专门跑一趟。
周吝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推了下去,瞥了被称作龙君的男人一眼,转身就走。
小吝,龙君开口叫住他,楼下等会,我跟几位长老说几句话。
你说你的,周吝头都没回,我走了。
周吝。龙君唇角仍噙着笑,语气却淡了许多,你母亲给你带的东西在我车里,另外,我还有话跟你说。
周吝脚步微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出了门。
顺着走廊向外走,仍能听见会议室里的动静,几个长老一改方才的冷漠不耐,热情洋溢地拉着龙君寒暄。
周澈不愧是龙宫现如今的当家人,妖族心中永远完美无缺的龙君。
周吝听了几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楼门外停着一辆十分夸张的蓝色跑车,周吝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周澈那辆尽管几百年一直待在禁地,但拜母亲林苑每月一封的书信所赐,他并不是一无所知。
原本打算直接离开的周吝脚步慢了下来,走到那辆跑车跟前。
他知道现今人类都以汽车为代步工具,也知道纵使这玩意已经满大街都是,周澈这辆也属于价值不菲很不常见的那种。
周澈比已经适应了人类生活的大多数妖怪过得还要好得多。
小吝!周澈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瞧见在自己车旁停留的周吝,心情大好地走过去,你果然没走。
几百年过去了,周澈好像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依旧耀眼地让人厌烦。
周吝皱了皱眉:东西呢?
什么东眼看周吝瞪起眼,周澈笑了起来,后备箱,等一下。
周澈转身从后备箱拎出一个袋子,递到周吝手上:你母亲知道你回来后,专门去买的。
周吝低头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衣服,都是现在最流行的款式。周澈朝他身上看了一眼,你总穿这件黑袍多单调。
周吝把袋子捏的哗哗响:你还要跟我说什么?
你母亲听说了禁地的事儿,想让你回去住一阵。周澈笑着眨了眨眼,故意压低声音,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她吩咐人准备了好几样你爱吃的菜。
再说吧,我
周吝捏紧了袋子口,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澈打断:今晚先回去吃饭,其他的之后再说。
我说了我不
周吝吼到一半,对上了周澈的目光。
从他出生,到独自前往禁地,总是能从周澈眼底看见这样的目光。
没有失望或者不满,浅浅的笑意很好地隐藏了那一丁点不耐,就好像在说你果然还是这样。
好。
周吝哑着嗓子答应了。
周澈满意地扬起唇,拍了拍周吝的肩:上车,先送你过去。
一直到在副驾坐好,周吝都没再说话,周澈想说的大概也都说完了,打开车载音响选了首歌,而后戴上墨镜发动了车子。
周吝不知道周澈听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吵得很,但他既没有砸了那个让他觉得烦的声音源头,也没有半路跳车,只把脸贴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
这几日他已经见识到了人类社会天翻地覆的变化,林苑在信里提过的各类新奇的事物他也见了不少。
他一直以为这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从进入禁地的那天起,他就以为自己会在那里待到天荒地老。
到了。
周澈停车后放下车窗,指了指外面那座独栋小楼:那是你母亲现在的住处,我公司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周吝没回答,自己摸索着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拎着方才一直抱在怀里的袋子下了车。
周澈没再看他一眼,一脚油门下去,跑车绝尘而去。
周吝回头打量身后的小楼,占地不算大,胜在位置不错,附带一个小院子,种了许多花花草草,从外面看起来十分别致,明显是主人家用了许多心思。
这是周吝第一次来这里,但林苑在信里向他介绍过很多次。
她说二楼采光最好的那间屋子是周吝的房间,说这是他们的新家。
这个他们,并不包括周澈。
对周澈来说,这只是一个住处,他很多住处中的某一个。
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被周吝抠了个窟窿,他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转身要走。
小楼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外表十分年轻的女人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小吝!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周吝对上那双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张了张嘴,以为走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澈:小吝
步衡:小?
第5章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早晨上班前步寒的电话就打不通,没想到一上午过去了还是无法接通。
约的是晚饭,天黑了再从鹿台山出来,是他爹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就这么一直联系不上,还是让步衡有点不高兴。
他皱着眉头锁了屏,轻轻敲了两下手机屏幕,决定晚上吃饭的时候给他爹加两盘青菜。
步衡,饭好了,再不来吃被他们抢光了!魏乐乐探头出来,冲着步衡吆喝。
步衡发了条短信叮嘱步寒尽快回电,把手机收进口袋进了小吃店的门,来了!
夔牛可能是被前几天那顿烧烤收买了,又或者终于想开了决定换个地方祸害。
没了他这个变数,云州又恢复了连续多日都是大晴天的日常,以至于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仍笼罩着热闹的办公室。
步衡这几天接连改了两版图,在张经理最终选用了最初的一版后,告别了这个折磨他许久的了项目。
意味着今晚不用加班,还能度过一个轻松的周末。
关了电脑,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步寒的回复。
步衡耐着性子又打了一次电话,依旧是那个毫无感情的冷漠女声。
同事们陆续走了,他握着手机坐了一会,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才终于拎起双肩包出了门。
步寒大概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但现在电话打不通,又不知道他确切的位置,除了回家等消息,也没别的办法。
虽然步寒有点不着调,但从小到大,还没做过什么让步衡失望的事情。
放鸽子这种事也是头一次发生,以至于步衡此刻隐隐的担忧超过了不高兴。
原本安排好的晚上突然空闲下来,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进了家门之后歪在沙发上愣了一会,直到挨不住咕咕叫的肚子,才爬起来给自己准备晚饭。
灶上烧了热水,热气蒸腾开来,让窗外幽深的夜色变得逐渐模糊,狭小的厨房在瞬间就多了几分烟火气。
步衡把意面下锅,切西红柿的时候突然想起当初步寒第一次吃西餐,边吃边骂骂咧咧的场面。
跟许多妖族不一样,对步寒来说,比起总是很热闹繁华的人间,他更喜欢在人类无法涉足的深山老林里化回原形自在肆意的生活。
尽管近二十年来一直带着步衡跟人类生活在一起,但他从骨子里还保持着妖族最传统也是最原始的本能和喜好。
步衡有时候觉得,他爹现在能够做到不吃生肉,已经算极大的付出了。
这么想着,突然还真有点担心鹿台山那些珍稀的国家级野生动物。
步衡手脚麻利地炒好了酱汁,和半天才煮熟的意面拌在一起,还在旁边点缀了两朵烫过的西蓝花,这才端着精心摆好的盘子回了客厅。
这个时间电视里惯例播的还是本地新闻,无非是哪个单位又搞了什么活动,哪个项目工程又有了新的进展,哪个本地领导又去进行了勘察或是慰问。
跟步衡没什么关系,他却能看得津津有味。
扔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听见是微信提示音就知道不是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步衡也懒得去看。
对方却好像有什么紧要的事一样,接连又发了几条消息,最后甚至还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语音通话的提示音孜孜不倦地响了很久才终于消停,步衡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手机摸了过来,刚解锁就看见上面一连串的新消息。
郎俊俊:步衡!在吗!
郎俊俊:在吗?!
郎俊俊:在吗?!!!
郎俊俊:真的不在吗?!!!
步衡:
他重新拿起筷子,一边继续吃面一边用左手慢吞吞回复:
不在。
郎俊俊是小时候被他揍过的那只小狼妖,从小就是没心没肺记吃不记打的典范,那次被揍的第二天就抱着自己的新玩具巴巴地上门找步衡玩,成功地将替他上门讨说法结果被揍了一顿的亲爹郎裕气炸了毛,却也挽救了他和步衡之间岌岌可危的友谊。
虽然这些年因为学业和工作不能整天在一起厮混,但也算是步衡少有的几个知根知底的妖怪朋友之一。
消息回过去后,对面似乎愣了一下,跟着干脆直接发了视频过来。
步衡一边思索着如果郎俊俊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自己是不是该抽空去揍他一顿,一边找了地方把手机支好,点了接通。
步衡!视频刚一接通,郎俊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干嘛呢?!!
步衡看了一眼屏幕上郎俊俊因为整个怼在镜头前而放大的脸,埋头吃了口面:有事儿?
出事了你知道吗!郎俊俊大声道。
步衡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将手机的音量调小了一点,抬起头:出什么事儿了?
郎俊俊又往镜头前凑了凑,以至于步衡这边只能看见他半张脸一只眼睛,但他浑然不觉自己给步衡造成了什么视觉冲击,又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禁地关着的一只大妖怪跑了
禁地?
传闻中确实有这么一个用来关押犯错妖族的地方,因其位置隐蔽,只有元老会的几位长老才知道大致方位,在妖族之中一直是一个格外出名又十分神秘的存在。
据说那里守卫森严,并设有上古大妖们留下的结界,居然能有妖怪从那儿逃脱?
步衡不怎么感兴趣地喝了口水,然后呢?
然后也就昨天吧,那大妖跑去鹿台山,还杀了一只元老会派去追捕他的熊妖。郎俊俊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刚听我妈说,昨晚元老会派人把鹿台山封锁了,进得去出不来,你爸还在那儿吗?
你步衡一时没完全消化他说的话,只下意识回问,你怎么知道我爸在那儿?
前几天新闻说鹿台山发现一只野生白狮,国内哪有什么野生白狮,我一看视频就认出来那是你爸了。郎俊俊解释完,又有点担忧,他还没回来吗?
本应该今天回,想起那几个始终无法接通的对话,步衡拧着眉,电话一直打不通。
你郎俊俊看了步衡一会,突然一拍手:其实也没什么事,鹿台山那儿本来就信号不好,电话打不通也正常。不用担心,步叔叔可能就是迷路了,说不定明天一早你起床之后他已经回来了。
郎俊俊的情商和小时候比起来并没有多大的进步,安慰起人来也是漏洞百出。
步衡难得没有嘲讽,点头应了句:嗯,我知道。
大概是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并不怎么能安慰到步衡,郎俊俊抓了抓头发,又补了一句:我爸也跟着去鹿台山帮忙了,我待会联系他,让他帮着找找,有消息立刻就告诉你,你有什么事也记得跟我说!
知道,步衡向上扬了下唇,谢了啊!
跟我客气什么,郎俊俊摆了摆手,那我挂了啊!
嗯。
意面已经凉成了一坨,从来不挑食的步衡也完全丧失了食欲,他扔下筷子,摸过手机又给步寒拨了个电话。
自然还是无法接通。
步衡扔下手机,刚吃下的意面沉甸甸地堆在胃里,起身绕着房间走了几圈。
因受持续强降雨影响,通往鹿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国道428线55公里处发生泥石流,目前,国道428线55公里处道路双向中断无法通行。泥石流和降雨仍在持续,请社会车辆暂时不要前往该路段,广大驾驶员出行前请及时关注路况,服从现场交警指挥。
步衡回头时,新闻已经切到了下一条,他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鹿台山的天气,发现那里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宿。
昨晚,元老会派人封锁了鹿台山,也刚好是昨晚,泥石流阻断了那里的道路。
看来步寒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步衡握着手机思考了一会,点开了郎俊俊的聊天界面。
步衡:去鹿台山吗?
*
鹿台山是个什么破地方,一个两个非要跑这儿来?
周吝扯了扯已经能拧出水的衣摆,满脸不快地望向面前连绵不绝的高山。
离开市区的时候是晴天,一路过来天气越来越阴沉,临近山脚时雨势渐起,豆大的雨滴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他穿的是林苑准备的卫衣长裤,已经被暴雨淋透了,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四下里不是高山就是草木,周吝干脆直接化回了原身,循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利落地爬了上去,伏在粗壮的树枝上。
大树茂盛的枝叶挡去了许多雨水,也隐蔽了周吝的身形,他甩了甩尾巴,将下颌压在前爪上,屏息凝神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