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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弄丢了他最最珍贵的宝贝和牵挂。
  从某一刻开始,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回来复仇的。他本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然后继续回归到他那寂寥的冰原,虽然冷了些,但到底不会像那时那般痛。
  到了第七日的时候他便回到了远山居,回来的途中与赵恪狭路相逢。他以为自己看到他的时候会暴怒而起,一剑取了他的狗命再痛快畅意地仰天大笑,结果他连剑都忘了带。
  他与赵恪擦肩而过,听他平静地行礼,平静地唤着师尊,心里没有一点波澜,面上也是一片死色。
  他要回去等他的徒弟。
  等他的阿衍。
  尽管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哪有很想念他!师尊一天到晚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闻衍双臂搭在顾剑寒肩上,环住他瘦白的脖颈和他贴得更近一点,师尊和师兄也很久没见了吧,师尊想他吗?
  不可以想他,闻衍心道,否则他会吃醋的。
  顾剑寒却不说话。
  只是透过玉镜台,深深地看着他,眸中闪烁着受伤的神色,像是听见了什么残忍的话。
  闻衍立刻把话题转移开了。
  昨夜山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师尊听到了吗?竹叶被打落了好多,我晒在外面的衣衫忘了收,也不知道被风卷到哪里去了。
  回头让司衣坊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入秋之后天气转凉,也是该添衣了。
  闻衍受宠若惊:不不用!我还有衣裳的,更何况我没那么怕冷,即便是秋天穿夏天的衣裳也没什么,不用给我添置,师尊多给自己做些吧。
  都做不行么?又不是非得只给一个人做,司衣坊那么多弟子,你还担心他们忙不过来?
  我是担心师尊的家底被我掏空。
  那阿衍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会加倍努力练习剑术,以后报答师尊的。
  顾剑寒微不可察地挑挑眉:昨日还闹着不上剑呢,最基本的御剑飞行都学不会,还说什么报答师尊,不害臊吗?
  我哪有闹?闻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凡事都有第一次嘛!稍微有那么一点恐惧感也是人之常情,师尊别再嘲笑我啦!今天我一定可以学会的!
  今天不急。
  闻衍疑惑:为什么啊?
  今天先回落星阁,帮你历丹劫。
  闻衍这才想起他还有丹劫这个东西。
  这些天训练太累了,顾剑寒很重视基本功,并不直接让他按照空明九式做,而是让他扎马步、深蹲、负重绕圈、复杂地形长跑,各种耐力训练、力量训练、平衡训练和柔韧训练。闻衍体能算是很不错的了,但早在第二天便累趴了,晚上瘫在被褥里抱着罪魁祸首一下都不想动。
  这比起高中军训简直累一百倍。
  大学没经历过的苦,倒是以另一种方式补偿了。
  他现在肌肉都还酸痛着。
  金丹期修士御剑会简单些吗?闻衍期待地问。
  和那个没关系。顾剑寒摸摸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淡淡道,若你一直不上剑,哪怕你是渡劫期修士都无济于事。
  闻衍被迫认清现实。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现在就可以。
  他说现在就可以,没想到眼前的景物便瞬间一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熟悉的落星阁便映入眼帘。
  湿润清新的黑土地,簌簌摇晃的湘妃竹叶,还有盘旋在屋顶的两只白鹭,青瓦绿竹,山泉细流,小窗微阖,轻岚冷冽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因为睽违已久而显出一丝陌生。
  最让他感到陌生的,还是落星阁结界前长身玉立的那个人。
  青冠高束,青黛色的剑道服将身形勾勒得十分完美,腰间坠着一枚竹枝冷月玉佩,左腕间系着一条深红的蛊珠长链。
  高阶弟子剑道服原是黄白两色,但因为他是顾剑寒的嫡传弟子,便破了例专程为他做了青黛色。他和顾剑寒在很多地方都十分相似,比如面容姣好,喜欢青色,痴迷剑道,喜怒不形于色,性格冷冽不喜与外人接触。当然还有,他们都一样甘愿为了魔尊莫无涯牺牲一切。
  他便是赵恪,久闻其名,今日才得以一见。
  师尊。
  他抬手俯身朝顾剑寒行礼,那脊梁即便微微弯着,也似乎还是潇潇直立的样子,原书里用来描写顾剑寒的那句风仪落落,骨貌寒冰,他赵恪也担得起。
  这才是冷月峰弟子该有的样子。
  闻衍望着他,稍不注意便走了神。
  直到赵恪抬起头来,那冷冽的目光与闻衍甫一交汇,便在半空中碰撞出充满敌意的火花。
  师弟,别来无恙。
  闻衍心虚地受了这个称呼:师兄此去可还顺利?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切安好,不劳挂心。
  那便好,师尊也不用再费心了。
  赵恪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他垂在身侧的拳稍稍握紧了些,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顾剑寒看出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觉得奇怪,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出言打搅。
  他很喜欢这种闻衍因为他而察觉到危机感的样子。
  是因为怕赵恪抢了属于他的宠爱?还是担心他会饥不择食到向赵恪下手?
  无论是哪种原因赵恪在罪该万死的结局之上,倒还增添了些有趣的价值。
  师尊,徒儿有事禀报。
  闻衍心中警铃大作不能让顾剑寒和他待在一起,万一又被他洗脑了怎么办?
  师尊,我可以跟着听吗?我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任务,听说师兄去的晚雾谷有很多奇闻异事,我也想长长见识!
  徒儿所要禀报的都是要紧之事,绝非
  让他听听又如何?顾剑寒朝落星阁走去,闻衍便跟在他身边,朝赵恪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赵恪抿紧了唇,面色不善。
  多日不见,师尊和师弟的关系竟变得如此要好,以前
  以前他甚至记不清闻衍到底在冷月峰干了些什么,不过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喽啰罢了,居然趁着他出任务的时候,把顾剑寒蛊惑成这样。
  凭什么?
  赵恪心中不甘,却没有太过轻敌。顾剑寒是何种身份的人,当年即便是被种入尸香蛊,也苦苦坚持了好几年才完全对宫主放下戒备,宫主想把他安插在他身边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伪造出一个又一个假象骗他就范,最后才堪堪成功。
  饶是那般,让他接受自己也用了大半年时间。
  这个人在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让顾剑寒对他言听计从,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那些年他居然没有发现,居然让这种程度的威胁完好无损地成长了起来。
  真是怪异至极。
  以前如何?
  顾剑寒一直不记得他和闻衍的过往了,若是赵恪能说出一二来,倒是可以罪减一筹。
  以前师尊从来不会和师弟站在一起。
  顾剑寒偏头看了闻衍一眼,意味不明道:何出此言?
  师弟不知礼数,本应站在师尊身后一步之外的地方,却站在了师尊身侧,妄图与师尊平起平坐,失了徒弟的本分。
  闻衍被顾剑寒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按理说他和顾剑寒现在是恋人,是比师徒关系更深入一层的关系,他确实不应该太过紧张才是。
  可是他毕竟宠了赵恪那么多年。
  比如现在,赵恪都这样说他了,顾剑寒却无动于衷,一点都没有要为他说话的意思,就更别说偏心他了。
  然而他又挑不出赵恪礼数上的错误,便只能在别的地方吹毛求疵。
  师兄不也是吗?高阶弟子皆穿黄白衣,别的宗派也就算了,师兄作为冷月峰大弟子,明知师尊爱穿青衣却还要把衣衫全部改为青色,这不是僭越又是什么?长此以往,会不会想把师尊取而代之也说不定呢。
  衣衫改色是师尊亲自向司衣坊提的,何来僭越一说呢?还什么取而代之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不知道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虽然闻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当事人说起这些事还是有点心酸,顾剑寒怎么就能那么宠赵恪,也没见赵恪对他有多好啊。
  他深吸一口气,明明是在盯着赵恪说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是全部在说给另一个人听。
  师兄真会说话,不像我,嘴笨,被师兄这么气势汹汹地吼回来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
  够了。顾剑寒也受够了这俩人无意义的争论,赵恪是不是有意僭越他不清楚,但想不想把他取而代之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赵恪对莫无涯痴心一片,又怎么会容忍他的存在。
  你不是有事禀报吗?
  赵恪有些错愕,不理解为什么顾剑寒的态度为什么自他回来便转变得如此彻底。
  他应该不会发现他的卧底身份才对,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向魔宫传递消息也是专门挑顾剑寒闭关的时间,宫主那边也没有暴露,所有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更何况,依照顾剑寒的性子,知道自己被宫主和徒弟双双背叛之后,肯定早就提剑夺命了,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和他站着闲聊?
  应当是没有暴露才对。
  赵恪面色如常,向顾剑寒禀报任务情况:西北极村落里的邪祟全部清除完毕,沿途弟子布善化施,也帮助了很多妖魔重回正道。这中间弟子遇到了一个剑修,差不多金丹中期的样子,眉心和师尊一样,也有一枚朱砂痣。
  不出意外的话,顾剑寒听到这件事一定会心神剧震,追问他那人的下落。
  嗯,然后呢?
  语气中透露着明显的不耐。
  赵恪脸色有些僵硬宫主不是说他一定会非常吃惊吗?
  师尊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顾剑寒冷冷地盯着他,不置一词。
  闻衍看着他们目光交汇,心里默默地把那一条目光同样冷冽划去了。
  打个比方的话,赵恪的冷冽是深秋时分让人稍微觉得有点不舒服的北风,而顾剑寒的冷冽大概是寒冬腊月冰湖里足以将人冻死的严寒。
  不是一个等级。
  赵恪暗自心惊,面上却依旧滴水不漏:他说他叫顾安淮,从小与其兄长相依为命,幼年时却因为天灾与兄长失散,他一直在三界游荡,只为与其兄长团聚,而他兄长的名字和师尊一模一样。
  闻衍皱了眉,终于知道原书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莫无涯从顾剑寒口中听说过其幼弟的外貌特征,尤其是最具有标志性的一点他的眉心和顾剑寒一样有一枚朱砂痣,只不过顾剑寒的朱砂痣是一个小小的正圆,而顾安淮的朱砂痣是一个小小的水滴。
  顾剑寒原意是希望莫无涯能帮他找一下,却不想这个人居然丧心病狂到到处找与顾剑寒容貌相似的男子,把他们的眉心生生灌入某种特殊的毒,可以保证形成一枚永远不会因为疤痕痊愈而褪色的鲜红朱砂痣。
  他企图用这种方式把顾剑寒栓得更紧一点,却没想到顾剑寒每次都能一眼看出来那些人并非他的幼弟,于是这个计划也一直没有进展。
  直到柳之暝炼制出了一种新的蛊毒,哄着顾剑寒服下,他便会失去分辨真假的能力。
  赵恪此次来,便是要让顾剑寒服下那蛊毒的。
  不会吧,不会吧,师兄不会真的相信了那些人的说辞吧。闻衍故作惊讶道,我听说三界有好多那种打着师尊幼弟的旗号到处坑蒙拐骗的人,师兄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先告诉对方是师尊宅心仁厚不与他们计较,但师尊的名声也不容他们败坏吗?再怎么说也该先调查一下那人的来历吧,怎么还拿这种事来让师尊烦心啊?
  赵恪咬牙切齿道:这种事我当然知道,那人确实来自清孤河,年龄也能对上。
  师兄也太厉害了吧,是怎么断定他确实来自清孤河的呢?他没有谎报年龄吗?师兄看骨龄的本事这么早就练到家了吗?好羡慕啊师尊,我也想学。
  顾剑寒糟糕的心情被闻衍挽上来的手稍稍安慰了下,他看着赵恪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这对仇怨深重的师徒,也算是在不同的意义上败在了闻衍手里。
  你想学,便勤奋些,这是金丹后期才能修习的术法。
  他拍了拍闻衍温热的手背,面色稍微柔和了些。
  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勤加修炼,早日跨阶的!
  好傻,赵恪腹诽道,这种人哪里比得上宫主一星半点?
  顾剑寒是疯了吗?居然宠着这么一个蠢货。
  还是说因为追求宫主屡屡碰壁,于是转而豢养起了这种蠢货,以求那点可怜的平衡和安慰?
  你还有事吗,师兄。闻衍嬉皮笑脸地问道,如果没有事的话,可以让开一下吗?我和师尊要进屋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在这站着也挺累的。
  赵恪冷冷地暼了他一眼,并不与他多言浪费时间:师尊,您不是很想找到您的幼弟吗?之前都已经找过那么多回了,万一就是这个人呢?宁愿是认错了,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不是吗?
  本座的幼弟早就死了,这一点,你不是应该比本座更清楚吗?
  顾剑寒看着他,轻轻冷笑了一下,那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和望向闻衍的眸色大相径庭。
  那才是他原本的,正常的眼神。
  明明是在看着人,却犹如在看死物。赵恪心中大骇,不知该如何答复,更不知顾剑寒何出此言。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才对宫主应该瞒得很好才对。
  师尊
  师兄,对不住了,麻烦先让一下,先让一下,师尊有点累了,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