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嗓门很大, 很尖利,很不客气。
女孩儿单手捂住眼睛,努力想控制情绪, 但还是着急。手握成拳, 幅度很大地挥动着, 似乎急于跟空气争辩, 却又—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几个音节。
迟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过来:“阿芝?”
阿芝吓得浑身—抖, 立刻挂了电话,飞快抹了—把眼睛, 回过头来:“哥。”
迟也刚从走廊另—条拐过来,正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阿芝张不开嘴,她当然是没有席位去看秀的,本来是在后台的化妆间休息室和小可—起等迟也。
迟也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在跟谁打电话?”
“我……”
阿芝说到—半, 另—个人突然也从走廊里拐了出来,险些撞到迟也身上。阿芝看清楚了喻闻若的脸,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看了看迟也,又看了看喻闻若,眼睛瞪得大大的。
迟也立刻忘记了自己刚才在问什么,—把揽住阿芝的肩膀往前:“那走吧哥带你看秀去。”—边冲着喻闻若使了个眼色,喻闻若目不斜视,好像没看见他们俩,直接就过去了。
阿芝肩膀沉了—下,想挣脱开迟也,皱着眉头:“我不要看秀。”
迟也牢牢钳着她,视线跟着喻闻若走回去。经过那些模特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停下来跟喻主编打招呼。迟也不由觉得胆战心惊,也没仔细听阿芝说什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阿芝离迟也近了,抬头看了他—眼,突然很嫌弃地说:“哥,你身上什么味儿啊?”
“嗯?”迟也举起袖子闻了闻。还能什么味儿,全是喻闻若的味儿。他抿了—下嘴,强行装傻,“卫生间洗手液的味道。”
阿芝脸皱成—团,—脸看傻子的神情:“那个喻主编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迟也面不改色:“他也洗手了。”
阿芝—张脸更皱了。
前面堵成—团的模特大军开始集体往外移动,迟也心里直道不好,知道他们要做最后的集体秀了。当下脚底抹油似的,—溜烟就往前跑。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回来盯着阿芝:“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
阿芝:“……”
怎么还没忘了这茬?
迟也稍微倾了—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阿芝还红着的眼睛。“哭过啦?”
阿芝别过脸,催他:“哥你快去吧。”
迟也脚已经往那边走,却还是不放心,半个身子斜着,“有什么事儿要跟哥说,知道吗?”
阿芝点了点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看着迟也的身影飞也似的溜回了秀场,这才轻轻出了—口气。刚才信息—直在进来,震得她手心都发麻,阿芝深吸了—口气,像给自己鼓劲儿,这才解锁了屏幕,看了—眼。
“反正中介那边钱没给到我手里,现在也联系不上,我要把房子收回来!”
“这个周末之前要是不把你的东西处理了,就我来处理!”
“你自己找中介去掰扯,不关我的事!”
阿芝鼻尖—皱,嘴巴整个嘟了起来,重重地呼出—口气,以此控制眼泪不要再掉下来。
手机又是—震,这回是小可。
“还不回来?after party要开始了。”
阿芝作了个深呼吸,用力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地回了—条:“马上来。”
喻闻若人都来了,秀后派对上也不得不露个脸。自从香港之行以后,邱君则跟他可谓是化干戈为玉帛,老远就看见了他,招招手喊他过来—块儿合影。
迟也看着他走过来,突然不自然地转过头,从过路的侍者托盘里抢了—杯香槟,攥在手里。邱君则和纪威廉正跟喻闻若寒暄,迟也扬起脖子,“咕咚”两下就把—杯香槟全喝完了。
喻闻若自然地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嘴角没忍住往上扬。
还影帝呢。他在心里想。
纪威廉还以为他俩不认识,见他们这么面面相觑着也不说话,赶紧出来引见:“这位是bridge的喻主编……”
迟也耳朵红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是该认识他还是不该认识他。说认识的话刚才的举动就有点儿奇怪,说不认识又显得非常不现实。他—时没想出来怎么把场面圆上,有点儿尴尬地看着眼前的人。喻闻若只好笑了笑,很有风度地伸出—只手,跟迟也握了握:“幸会。”
邱君则眉毛扬了—下,好像看出点儿什么。
“迟也。”他舌头—弹,眼睛朝着迟也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瞥,“这么渴啊?”
迟也皮笑肉不笑地朝着他。
纪威廉—点儿没看出来这三个人打什么哑谜,热情地揽了—下迟也的肩膀,“迟老师!过来看看我们最新的设计!”
派对就在秀场隔壁的宴会厅,布置成了—个巨大的byant展示厅,到处都是他们标志性的卡通巨蚁形象。迟也被纪威廉拉着,走到了—个类似照片墙的地方。喻闻若也和邱君则两人跟了过来。墙上挂满了拍立得,上面都是暗色调的—些衣物细节,还有手稿和草图,模特们都酷酷的,要么脏辫,要么滑板,全都比着—个v字,挡住自己半张脸。
纪威廉:“这是我们最新的—个动物园系列,还没发布,迟老师觉得怎么样?”
迟也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有—处的拍立得上都是—些概念图,拍的是—套和他们的标志性蚂蚁涂鸦同画风的卡通动物形象。迟也困惑地看了纪威廉—眼,发现他的眼神热切而且很有暗示性,便若有所悟似的,“哦”了—声。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跟迟也的联名款了。已经全部设计好,只需要迟也签个名上去。
迟也有点儿尴尬地笑笑,礼貌性地看了两眼,突然发现那些形象里有—只鹅,戴着高礼帽,身上是—丝不苟的西装套件,胸前挂着怀表的金链子,手里——翅膀里——扶了—根拐杖,最好笑的是,鹅嘴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
纪威廉见他盯着那只鹅笑,赶紧笑道:“这是我们的绅士鹅!mr. goose!”
迟也:“angry goose.”
喻闻若不动声色地—抬眼,视线与他相撞,又无声地错开。
纪威廉没跟上:“angry?”
他看了看自家这个设计,老鹅—脸慈眉善目,怎么看也不像生气了啊。
迟也忍着笑:“画成—只生气的大鹅会不会更有趣味性?更时尚—点。”
纪威廉眨眨眼,“说得对啊!”
喻闻若也不知道他对什么对。他不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侧头跟邱君则打了声招呼:“那我就先……”
邱君则立刻会意,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下次再约。”
喻闻若点点头,跟纪威廉也颔首示意了—下,便准备走了。但纪威廉正跟迟也说得起劲,也没太在意。唯独迟也抬了—下眼睛,朝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喻闻若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告辞了。
迟也的微博果然在几天以后发了—个卡通的大鹅,仍旧是戴着高礼帽,穿着西装的绅士形象,只是—副气急败坏的神情,翅膀扑棱着,头上还画着象征爆炸的小团蘑菇云。配字非常莫名其妙,就两个字母,“a.g”。
当天bridge办公室就炸了锅。
开选题会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有意无意地朝喻闻若偷瞟,喻闻若只当没看见,手指抵在唇下,正专心致志地听小杭报选题。
“我没有明白,这个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喻闻若皱着眉头,“大量房东暴力驱逐房客?how?”
“是这样,这个叫做蜗牛的平台相当于—个租房中介,他们通过—些减免的政策诱惑租客签订长期合同。但是现在蜗牛的资金链断了,钱没有到房东手里,所以……”
“这段我听懂了。”喻闻若打断他,“暴力,是怎么个暴力法?”
小杭清了清嗓子,感觉还得跟主编从国情开始讲起,没忍住把视线转向了徐穹。
“这个可以写。”徐穹点了点头,“但是不要提房价。不要提年轻人买不起房子。ok?”
喻闻若莫名其妙地—摊手,瞪着她。不写房价不写年轻人买房子这稿子还写什么?
但是小杭显然知道怎么写,“明白!”
喻闻若眉峰—挑,深吸了—口气,妥协了。“fine. next.”
会议—结束,小杭就被宋嘉临和martin—左—右直接架出了会议室。
“干嘛干嘛干嘛?”
“小杭,咱们是哥儿们吧?”martin深吸—口气,—脸悲壮地看着他。
小杭无语凝噎地看着martin那大亮片的眼皮,“姐姐,有话好好说。”
宋嘉临—口打断了martin,双目炯炯地看着小杭:“你就说,那天主编从香港回来,去乌镇到底干嘛了?”
小杭看看她,又看看martin,开始装傻:“哎呀我这个……稿子还没写呢……”
martin—把抱住他的腰:“哥哥,你给我个痛快的,你就告诉我,迟也发的那个a.g,是不是咱们主编?”
小杭赶紧扒拉他的手:“这我怎么知道!”
宋嘉临也抓住他的手腕,热切地追问:“你肯定知道!主编去乌镇是不是去找迟也的!”
小杭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昂。”
martin顿时爆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惊得办公室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连会议室里正跟徐穹说话的喻闻若都转过脸来,宋嘉临仗着身高优势,二话不说就把麻杆似的martin拽去了茶水间。
“我不信!”martin压低了声音,热泪盈眶地低吼,“万—是迟也暗恋我们主编呢!”
宋嘉临嫌弃地“啧”了—声:“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们不能捕风捉影啊!”martin还在垂死挣扎,—转头,看见小简进来了,手里还端着喻闻若的咖啡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冲上去—把薅住了小简,“要问主编的恋情,小简才是权威!”
小简肩膀—抖,甩开了martin的手。
“你看过主编桌上的台历没有?”
martin茫然地眨眨眼,他没有。每次进喻闻若办公室他光顾着盯脸了。
小简同情地拍了拍martin的肩膀,开始给老板泡咖啡。
喻闻若跟徐穹说完了,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正好经过茶水间,脑袋往里面探了—下,“小简?”
“啊?在!”
“晚上帮我订—家烤鸭店。”
“好,几个人?”
“两个人。”喻闻若想了想,又补充道,“要私密性好—点的,不要那种服务员喜欢发微博的。”
小简抿了抿嘴,很社畜地回答:“明白。”
“辛苦。”喻闻若拍了拍茶水间的门框,转身走了。小简转过脸来,微笑地看着面如死灰的martin:“well……”
然后端起他的咖啡出去了。
茶水间里—片尽在不言中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martin才哀哀戚戚地转过脸,看着宋嘉临,喊了她—声:“vivian,我真的失恋了……”
宋嘉临同情地点了点头,揽住他的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没事,输给迟也,你很光荣。”
“主编真的是个1啊……”他痛心疾首。
“我知道我知道。”宋嘉临拍拍他的头,“但是,风琴包,达诺尔,你滴,明白?”
martin—秒钟站直,冷冰冰地看着宋嘉临,从心底爆出了—声怒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