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现役部队的下级军官听见这句话,目光都不自觉亮了亮。
他们都从没用过非制式的机甲,即使听了那些话,也觉得很毛骨悚然,这时候却依然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本能的兴奋。
时霁描述的那个未来,听起来的确很可怕,但毕竟太遥远了。
遥远到许多人甚至生不出具体的想象,甚至依然心存侥幸,觉得这无非只是个假想,真实的情况总还不至于这样严重。
……
监控室里,聂院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不奇怪。”蒲影说,“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不同,有些人很难克服自己的固有认知。”
这些年轻的机甲操作员,一直接受着强者才有资格向上走的教育,是在擂台赛、机甲对战里成长起来的。
他们习惯了有机甲加成的实力,也对自己的实力有着不弱的自信。
想要靠时霁这一番话,就让所有人幡然醒悟,从这一场被苦心编织多年的梦里彻底醒过来,反倒有些异想天开了。
“时教官在用他的办法解决问题。”
蒲影看着监控屏幕:“我们要负责其他的任务。”
聂院长愣了下:“什么任务?”
“弄清保守派每个人的立场。”蒲影说,“这里的大多数人,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比如盛天成,比如试图搅乱演习那个军方高层和石参谋。
机甲研发几乎是经费的无底洞,珍贵矿产、尖端科技、新型能源,这些年来,联盟的军费逐年攀升,一大部分都被机甲吞了进去。
这里面的研究经费,有多少真到了研究所,有多少被中饱私囊、层层瓜分,早已经彻底查不清楚。
保守派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整个联邦甚至星际的未来,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聂院长皱紧眉:“除了这个,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同的立场?”
蒲影:“会有。”
军方这一次的事件,是他主动申请来参与调查的,在这之前,他手上还有另一项没有完全结项的案子。
调查那些在温迩做到总科研所负责人的过程里,曾经为温迩铺过路、提供过支持,曾经庇护过温迩,替他拦住了军方全部质询和申诉的联盟高层。
在调查过程中,最古怪的是动机。
电子风暴的相关研究,至少在明面上依然是科学性的,并不能像机甲一样带来更多立竿见影的回报,也就难以提供足够吸引这些蛀虫的利益。
温迩是因为变态的执念,他的导师是因为出离的野心。可由他们延伸出去的关系网,总要有某个更真实牢靠的理由。
蒲影一直没能得出这个答案,直到他申请来军部,得到了仿生人研究的真相。
“内部的蛀虫容易清理,外部的侵略压力,庄队长和时教官在想办法解决。”
蒲影:“我们要替时教官和特战队拦住的,是来自背后的那把刀。”
聂院长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花白的眉毛死死拧着,一言不发。
“为什么星际在面对虫族的时候,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机甲这种迎战模式?”
“为什么清醒的人要被抹杀,能够扭转现状的人要被清除?”
“为什么这种清除发生在虫潮到来、一切开始之前?”
蒲影的语调依然有些刻板,他语速平缓,逐字逐句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弄清楚的,是在联盟的高层之中,是不是早已经有人背叛了我们这片星际。”
蒲影:“是不是有人,已经把我们这片星际交易给了虫族。”
-
会议结束后,这款新鲜出炉的大型全息虫潮模拟对战游戏,被下发给了特战队的所有选训学员。
游戏可以联网,不限制团队人数,不限制资源和经费。
每个人都有且只有唯一的账号,可以挑选合心意的机甲或是僚机,进行任意初级改装,采取任何战斗模式。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虫潮会不定时地持续发起进攻。
击杀虫族可以得到丰厚的经验点,同时解锁更高级的武器和科技树,进一步升级自己的装备。
没有存档,没有重启。
每个人的账号都是一次性的,一旦死亡就会被注销,不能重新注册。
一个学员忍不住问:“要是我们不在线的时候,虫潮忽然进攻了怎么办?”
聂驰:“你睡觉的时候,虫潮忽然进攻,应当怎么办?”
学员语塞,讷讷缩回去。
……直到现在,不少学员才终于意识到,发给他们的这款游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场无限模拟真实的战争。
聂驰扫了一圈:“还有什么问题?”
叶含锋放下游戏头盔,举起手:“聂教官,请问教官们也都会在游戏里有账号吗?”
“有。”聂驰说。
庄域和聂驰都会进入游戏,对学员们进行实战指导,必要时组织对虫潮的战斗。
学员们的账号如果升级得足够高,也可以获得指挥权,率领虚拟的现役部队进行抵抗。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叶含锋却没有立刻坐下。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学院里算得上天才,到了人才济济的特战队,即使不论体能,战斗经验和战斗意识也都只能排在中游。
这些天的人体极限训练,他拼命才能让自己不掉队。身体疲惫到极限的时候,思维反倒更清醒,更能看清那些原本被骄傲阻隔的部分。
他一点也不认为时霁的话是危言耸听。
“请问,时教官也会参加战斗吗?”
叶含锋说:“如果允许的话,我想申请和时教官一队。”
吴鸣没想到这个,闻言目光一亮,立即跟着举手:“我也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聂驰也不清楚时霁的打算,他已经看过了时霁在演习里的战斗录像,并不支持时霁在这种时候依然让这些学员有依赖心理。
聂驰侧过视线,等着时霁的回答。
时霁始终安静听着学员们的讨论,听到这里,才站起来。
“我参与战斗,但你们不能和我组队。”
时霁不等学员们猜测,径直给出答案:“我这一次的角色,是虫族一方的指挥官。”
原本还有些乱的会议室刹那间安静。
几个学员已经结好了组,正兴冲冲讨论战斗方案,也停下话头,愕然看过来。
吴鸣张口结舌,半晌苦笑了下:“时指挥,你这是一点也不给我们留活路……”
时霁问:“你们不想打败我?”
吴鸣一怔。
在演习结束后,他其实就再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能走到他们这一步的机甲操作员,没有几个是不傲气的,即使再被揍得心服口服,潜意识里也总存着一口气。
时霁选择虫族指挥官,就是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所有战斗方式,只保留了战斗意识和全局观。
但他们这一边,每个人的基础机甲就比军队的制式机甲强出不知道多少,更不要说还能任意改装、积攒经验点升级。因为是游戏模拟,所有人和机甲的协同性都能天然达到最高,加上庄队长和聂教官在,未必还会像从前一样不堪一击。
吴鸣不太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咧了下嘴:“是不是不太好……”
时霁摇了摇头:“没有不好。”
时霁:“我也希望你们能打败我。”
吴鸣怔了下,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还在现役部队的时候,一次统一组织观看的战斗真实录影。
那盘录影带已经有些年头了,画质不算很清晰,录像视角也很混乱。
晃动的画面里,一头毒雾虫的虫王原本正率领虫潮疯狂攻击人类的防线,即将撞毁一艘母舰时,却忽然短暂地停顿了下。
这种母舰是机甲的统一栖息地,是机甲维修、更换能源、补充物资的地方,也是供机甲操作员休息的最安全的场所。
许多经历过战争的机甲操作员,习惯了宇宙漂泊,会管这种母舰叫“家”。
母舰以重载为主,没有太强的攻击力,是因为护卫舰的防线被撕破了,才会被虫王逼到近前。
他们都以为那艘母舰会毁在虫王的疯狂攻击下。
“很奇怪,有些虫王对母舰的攻击性反而不强。”
当时负责播放录像的研究人员说:“我们观测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一部分虫王遇到母舰的时候,反而会放弃攻击,试图停泊上去。”
研究人员说:“我们推测,或许是这种母舰的形状和他们过去熟悉的栖息地类似……”
……
从没有人想过,这些虫王或许曾经也是一台强悍的机甲,一个最顶尖的机甲操作员和指挥官。
伴随着研究人员的声音,画面上的虫王动作变得平缓。
它停在母舰前,凶残混沌的复眼里透出从未有过的亮光,像是被眼前熟悉的景象唤起了某些余量极微的残存回忆。
它发出柔和短促的虫鸣,想要停泊回所见的母舰上去。
无数炮火集中过来,轰中它毫不设防的下腹部,虫族同人类势不两立,母舰上有无数正在修整的机甲,没有人会心软。
虫王在炮火里痛苦地嘶鸣起来。
按照机甲操作员接受过的培训,垂死的虫王会爆发出最强的攻击性,会不顾一切逃逸,任何试图阻拦的机甲和护卫舰,都会被它失控的疯狂挣扎摧毁成一堆废墟。
可录像里,那头被攻击的虫王却向更炮火更激烈的核心地带冲过去。
……就好像主动想要被击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