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迩的瞳孔猛然一缩。
“蒲影”歪歪斜斜倚着墙,冰冷的、全无温度的眼睛里,映着他堪称狼狈的身影。
“就这些?”他眼前的人笑了笑,“没意思……”
温迩忽然狂怒起来:“闭嘴!”
他扑过来,用力扯住骆燃的衣领。
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幻影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
温迩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他的“蒲影”,为什么会三番两次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好像总是对他不屑一顾,好像他只是个什么可笑的小丑。
温迩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厉声质问:“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我,你根本——”
“蒲影”抬了抬嘴角,挪开视线。
温迩脑中尖锐嗡鸣。
他再说不下去,胸口激烈起伏,眼底充了血,死死扯着那个冷冰冰的人影,用力拎起来。
这是骆燃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骆燃的身体已经彻底报废了,这样被他拎起来,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反抗。垂着头,呼吸浅快,身体冷得冰手,心跳微弱得连颈动脉也摸不清晰。
他只要稍稍一动手,就能扼断骆燃的脖子。
“你在骆燃父母的论文上动手脚,是四个月前那本s级期刊。”
骆燃的身体颓软在他手上,声音却依然冷静平稳,像是从胸腔里径直浮出来:“是不是?”
温迩瞳孔微凝。
四个月前……骆燃就出现了“蒲影”的人格?
“蒲影”一直看着他做这些事?一直看着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禁锢骆燃,看着他摧毁骆燃的防线,看着他被欲望灼烧成一个魔鬼——
“只是看着?”
那个人的声音里,忽然透出隐约不带温度的笑来:“温迩,我早说过,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温迩忽然被这一句慢条斯理的审判钉在地上。
他眼底忽然腾起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恐惧,他几乎想要甩开这具身体,却又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动弹的力气。
“骆燃父母的论文,我提前审校过了,投稿的是没被篡改过的原版。”
那个人说:“你从来不拦我进你的书房,因为你知道,骆燃看不懂那些东西。”
“……倒是你。”
“你怎么就学不聪明?你不该惹我生气的。”
“你也知道,基础数据一旦被篡改了,就会因为数据造假,被钉在耻辱柱上,终结掉科研生命。”
“我本来没想这么做,温迩,是你太没意思。”
……
温迩通体发寒。
他几乎忍不住要冲回去翻出那本期刊,去看自己发的那几篇文章。
骆燃是看不懂这些东西的,他有这个把握。
可如果原本的那个蒲影的人格在骆燃体内提前苏醒了,甚至进了他的书房,随意翻阅了他的论文……
“蒲影”抬起头。
他的力气已经很微弱,被温迩拎着衣领,才能勉强支撑着不倒下去。
“放心,我没有篡改你论文里的那些数据,这种手段太低级,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看着温迩。
他的脸色已经白的像雪,眼里却还含着微微的冰冷笑意。
“我不用篡改你的数据。”
“温迩,你考虑得这么周全,怎么就没想过……”
“你得到的那些基础数据,原本就都是我给你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俞堂工作笔记】
他敢看不起我。
第四十五章
温迩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可怕的怪物。
能被拿来威胁骆燃的,也无非是骆燃父母被拦截篡改的论文数据。
外行分不清这些,不清楚哪些情况只需要联络期刊勘误撤稿,受些批评,承担相应责任,哪些违背了学术道德,要受到严厉处罚。
骆燃太好控制了,在他心里,父母是世界上最厉害、最聪明的科学家。
骆燃根本不知道,他父母那些小打小闹的研究论文,甚至都不会有人去费力气质疑——只有足够重要的,直接和行政级别调动、科研经费申请挂钩的s级期刊,论文才有质疑的价值。
……比如温迩的那些论文。
温迩的论文,全盘架构在骆燃收集的数据上。
温迩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他身上冷汗淋漓,顾不上再想别的,拼命在脑内回忆自己四个月前的论文。
他当时没有察觉,现在回想,才发现那几篇论文写得格外顺利。所有数据都和需要的高度符合,越写越顺,每篇都得心应手。
如果骆燃在那个时候就有了“蒲影”的人格,如果给他的数据就是存在问题的,如果那些数据是在刻意引导他,甚至引导整个科研所——
“你放心,其他人的论文没有问题。”
“蒲影”的声音不急不缓:“那些科研团队不该被你连累……终端机的数据库里,我上传的所有数据,都是真实准确的。”
“只要走标准流程,按规定调用数据,谁都能做出正确的论文。”
“……可谁叫你就是不这么做呢?”
幻想里的“蒲影”偏了下头,他透过被冷汗浸透的额发,迎上温迩失措的眼睛:“温所长,还记得那几篇论文是什么吗?”
温迩当然记得。
他要扩建个人实验室,必须发足够有价值的论文,但电子风暴的表层已经被研究得差不多了。
温迩走了捷径。
他要求骆燃进入电子风暴的中层区域进行探测,把数据直接回传给他,同时删掉了数据库里的全部记录。
这种操作需要暂时解开数据库的保护系统,会让终端机暴露在一定风险下,但他必须这么做——电子风暴的中层区域,危险性远要比表层高得多,是科学部严令禁止探索者接触的红线。
温迩很擅长钻漏洞,他对论文数据来源的解释,是“探测员违规使用了自制仪器,仪器被电子风暴摧毁前,曾经短暂接触过中层的部分区域,传回了部分相关数据。”
……这个解释当然说得过去。
“这个解释当然说得过去。”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念头,“蒲影”慢慢地说下去:“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性。为了论文,你编了一套数据……又给这套数据编了个故事。”
“蒲影”声音低缓:“捏造数据,论文造假,学术不端……”
温迩厉声:“闭嘴!”
温迩这些年的事业和心血都在总科研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个罪名的下场,眼底激得一片血红:“我没有,我可以自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甚至不用“蒲影”再费力气反驳,他已经飞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要想证明这些数据不是捏造的,就必须要让骆燃亲自出来,为他的论文作证。
可一旦让骆燃作证,就会暴露他要求探测员进入中层区域的违法事实。
这是一场逃不掉的逻辑死局。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论文,这场死局就会被启动。连根挖下去,甚至可能挖出他当初解开数据库保护系统,暴露终端机的违规操作……
温迩定定站着。
他忽然联系起了整条线索。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整个人像是被冰锥穿透了,浑身的血液也被一起冷凝成锋利的冰碴。
稍稍一动,这些冰碴就会径直穿破他的血管。
……他忘了件最致命的事。
四个月前,他曾经违规删除过一次数据。
在他违规解开终端机防护,删除那些数据的时候,这还只是一次最普通的、其他科研所也常会有的违规操作。
时间太久了,即使是那些来调查的探员,也不会特意去几万条操作记录里寻找一条没有标记的违规记录。
总科研所的终端机已经几十年没被人非法攻击过了。
温迩删除那几条数据,总共也只用了不到10秒钟,他不认为这几秒的时间会被人注意到。
那台终端机常年被层层加密、严格保护,再怎么攻击也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有黑客会心血来潮,恰好在那个时间记录了终端机的数据,恰好在他违规操作时乘虚而入,又在蛰伏四个月后,忽然盗走了一半的数据?
……怎么会有?
温迩看着藏在骆燃身体里的那个人格,他眼底终于浮出恐惧,慢慢松开攥着骆燃衣领的手。
明明是他囚禁了骆燃,是他封闭了骆燃一切向外求救的渠道。
明明是他从根基起毁了骆燃,看着骆燃的人格一点点解离、崩溃,他把骆燃变成是他自己的。
他不介意让骆燃逃跑,父母是骆燃永远的死穴,骆燃不可能自己逃出去。骆燃早晚会想明白,只要跑一次,就会被他摧毁得更彻底一次。
他以为足够万无一失,以为骆燃不会再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从没想过,在骆燃的身体里,居然出现了这个新出现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恐怖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