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是唐惜弱的生日。她这个不祥的孩子连生日都要连接这样一个清冷的节日。那天,杨修早上来到学校,送给唐惜弱一只崭新的钢笔和一双白球鞋,然后带着王文丽,朝乡下赶去。
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是诀别。命运之神真的毫无怜悯之心,他将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也夺走了。他们还那么年轻,甚至还没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孩子。
唐惜弱再一次病倒了。只是,这次是心病,无关身体。
她在家中的床上躺着,想要睡上一觉。或许,她一觉醒来,杨修和王文丽就会从乡下归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家中一直那样安静,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那一刻,她宁愿自己不能够呼吸,宁愿自己跟着他们一起上路,至少,不会那么孤独。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总之她一直睁着眼睛,无法入睡。她努力回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人世间以后,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才会让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离开,让她承受这种刻骨的疼痛。想了好久,她也无法明白,怎么自己会陷入这样一个命运的漩涡呢?就算她犯下天大的错误,受惩罚的不该是她自己吗?这是一个死结,无法解开。没有人知道命运到底如何运转,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彭楠子坐在教室里,看着那张已经空了几天的书桌,心里也一样的空。他无心学习,无心做任何事,只想知道,唐惜弱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他按奈不住,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那个已经遍体鳞伤的女孩现在正在某个角落,偷偷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或许,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小雨吗?我是彭楠子,麻烦你告诉我唐惜弱舅舅家的地址。”
得到答案后,彭楠子疯了一样朝唐惜弱的家跑去。有一刻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似乎再晚一点,他便见不到心爱的女孩了。
当他找到唐惜弱的家,又找到警察将门打开后,唐惜弱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躺在杨修和王文丽的床上,已经四天滴水未进。她并不是想寻死,却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小攸!”彭楠子冲上前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光芒四射的女孩啊,他们在学校的考试大榜上相互较量,在课堂上偷偷传诗,在操场的草地上吵架斗嘴,虽然她内向沉稳,却积极向上,那时的她,生命中是充满阳光的。她从未因为自己是孤儿而自卑自怜,从不因为成绩优异而骄傲,更不因为长相出众而高傲自负,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躺在床上的唐惜弱,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气,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好像即使在昏迷中,她还是在哭泣。紧紧抿着的嘴唇干裂而无半点血色,甚至原本就纤细苗条的身体,也变得骨瘦嶙峋。
彭楠子小心地抱起她,走向门外的救护车。她那样的轻,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体也无大碍,只是精神似乎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刺激,需要有人耐心地引导她,重新面对生活。”大夫交代完这些话,转身离去。病房里只剩下彭楠子一个人,静静地握着唐惜弱冰冷的手,看着她发呆。
突然,彭楠子握着的手动了动。
“小攸,你醒了吗?”彭楠子站起身,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问。
“我在哪里?”唐惜弱的声音透着虚弱。
“医院,你四天滴水未进,险些没命。”
“你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一直睡下去吧,睡着了,我就能见到所有我想见的人了。”唐惜弱挣脱彭楠子的手,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唐惜弱!”彭楠子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给我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唐惜弱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怔住了,呆呆地转过头望着他。
“你现在才几岁?十七岁?十八岁?没有人会希望自己马上死掉,但也没有人能够逃避死亡。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虽然你的人生很坎坷,经历很多别人未曾经历的事情,可是你抬头看一看,一切都没有改变,太阳还是每天东升西落,你的亲人也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逝者已矣,生者只能以更好的生活来回报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人。你这样自暴自弃,甚至想伤害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这样对得起那些疼过你爱过你的亲人吗?”彭楠子紧紧地看着唐惜弱,大声地说着,他的情绪很激动,身子都在颤抖。
“可是,他们明明都不要我了。”唐惜弱小声地说。
“他们不是不要你,只是有些时候一些意外是我们所不能控制的。没有人想要死,更没有人想要故意抛弃你。你的生命从落地的那一刻起,便属于自己,不再属于别人。好好地活下去,你才会明白,爱,有时候也可以在死亡中延续。”彭楠子都惊讶于自己的好口才。虽然他也曾拿过辩论大赛的冠军,可是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毕竟是没有经历过的,更无法设身处地了解唐惜弱的想法。他也只是将自己所明白的所有道理,急切地讲给这个女孩,希望她可以重新拾起勇气,面对生活。
“谢谢你,彭楠子。我想我明白你说的,只是,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唐惜弱的脸色略有好转。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将他们夫妻的后事办理妥当后便回学校上课。我会好好的,放心吧。”
彭楠子看着唐惜弱,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心酸。此刻的他如此的矛盾,他想她做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委屈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会笑。可是,这个女孩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她恐怕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让他无比地心疼。彭楠子弯下腰,在唐惜弱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小攸,如果你不嫌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朋友。”
她将杨修的大部分财产,包括那套住房,全部转到了王文丽的父亲名下,仅给自己留下了日后读书和生活的基本费用。那天,老人握着她的手,流下了眼泪。
“王爷爷,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是您还是要好好的生活,文丽阿姨会在天上看着您的。”唐惜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她怕再过一刻,自己也要忍不住与老人一起泪流满面。
她知道,老人的泪水是因为痛心失去了女儿,同样也是感激她这样一个小孩子竟然将几乎所有的财产都给了他这个老人家。杨修这些年事业平步青云,留下的钱财与产业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这些对于唐惜弱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宁愿他们贫穷落魄,每天的收入只勉强够生活,至少,他们可以平淡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曾经非常地希望变成有钱人,因为有了钱,奶奶就再也不用蹒跚地下地干活,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为了一点小事对别人点头哈腰。可是时过境迁,金钱买不到生命与幸福的时候,那些原本的渴望便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苗小雨在一个周末回到诸暨看望她。这一次,她们没有再抱着对方站在马路上大哭,因为她们都知道了,眼泪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命运的岔路口总是很多,我们根本无从选择前面是光明大道或是万丈深渊,只能微笑着走下去,想象着有美好的明天守候在前方。她们在一个小酒馆,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喝到最后,她们都吐得昏天暗地了,两个女孩站在小桥边大声唱歌,唱郑智化的水手。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象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长大以后为了理想而努力,渐渐地忽略了父亲母亲和故乡的消息,如今的我生活就象在演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总是拿着微不足道的成就来骗自己,总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阵的空虚,总是靠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能够睡去,在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又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迹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找回我自己,在带着咸味的空气中自由地呼吸,耳畔又传来汽笛声和水手的笑语,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平和静谧的夜晚,为什么会有两个疯子一样的女孩站在桥头大声地唱歌,也没有人知道她们心中苦涩的滋味,生活总是这样,冷暖自知。
苗小雨走了,唐惜弱还是一个人。仿佛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她便是一个人了,没有谁能够长久地在她身边停留,没有谁能够永远地给她带来安慰,也没有谁可以说陪她到永远。那些生命中的至亲至爱,都仿佛黑白的电影胶片,一闪一闪地都过去了,而且这部电影没有重新播放的可能,过去了,便是永远地过去了。或许她早就应该学会一个人,一个人的人生总是洒脱的,没有悲欢离合,没有生离死别,到了最后一刻,自己同自己说声再见,便结束了这荒诞的一生。是她错,她太过于渴望人与人之间产生的温暖,可是她却像是一只刚刚成熟的刺猬,将所有试图给她温暖与幸福的人刺得遍体鳞伤。现在,他们都不理她了,都回到他们最初的世界去了。没有人告诉她,那个世界是否也有阳光,也有月亮,也有亲情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