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萧恕和乔卿久去范加餐那儿吃火锅, 最近来的次数多了,范阿姨和乔卿久早已熟络的不行, 百忙之中不忘交代范加餐记得把桃树种子一起给他俩装走。
番茄苗真的是她随口一说, 算个天大的意外,可奇迹般地存活了,乔卿久近来信心爆棚, 觉得可以将自己“植物杀手”的颓名一举洗净。
范家母子不光经营火锅有一手, 整片的花圃和栀子花墙都是两人亲手种下的,现成的养殖高手, 乔卿久掏出手机备忘录, 靠在厨房门口。
范阿姨一边给毛肚切片, 一边口述, “养东西, 就和做人一样, 先得把基础打好。最重要的是土要肥沃,如果是黄土高坡上的土,那打死也种不出什么东西, 你就把种子埋你家石榴树下面就行。”
八号院那颗石榴树是萧如心种的, 无独有偶的是, 那棵石榴树苗同样也是问范阿姨要的。
这事对萧如心来说是件小事, 当时萧恕跟了母亲, 她一个人也来这边吃火锅, 等萧恕回国, 石榴树已亭亭,更是不会特地去提它的来源。
反而是乔卿久随口问了嘴,“阿姨您也知道我家有棵石榴树啊。”
范阿姨才笑盈盈的讲, “当然知道了, 那可是如心一路扛回去的呢。”
坐在厨房外特供桌子上抽烟的萧恕一怔,他明显也是头一遭知道石榴的来源。
乔卿久眉头蹙眉,担心的望着萧恕,见他神色无恙才彻底放下心来。
旧事无法更改,所以他们总是小心翼翼的,尽可能不去碰对方的伤口。
明天上午乔卿久就要去歌唱比赛了,说实话,她有点儿紧张,不是因为比赛紧张,而是因为她和萧恕说了谎话而紧张。
乔卿久可以说是非常能藏事的那种人了,这是她多年装乖卖萌练就的技巧。
哪怕心里已经踩在对方坟头,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表面还能谈笑风生说您辛苦了。
除了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喜欢,以及不受控制的脸红外,乔卿久觉得自己在内敛方面是可以拿奖的。
她谋算了许多种可能,为自己铺好所有退路。
如果被萧恕撞破,就马上扑进怀里要抱抱卖萌撒娇,萧恕不会拿她怎么样,再说她也的确没和高冷有任何关系,连人都是前两天才认识的。
但恋爱是人智商不复从前,乔卿久忘了,她和萧恕从来都是同一种人。
在隐藏情绪方面,乔卿久敢认第一,萧恕亦绝不屈就于第二。
回家后一切如常,桃子种子没有摸黑种下,乔卿久照例在萧恕房间学习,她是那种习惯放假头一天就完成作业的选手,但今天她最近写的都是数学竞赛卷。
而萧恕……萧恕从来不写学校作业,他连课都不听,写什么作业啊。
高中竞赛的路子是阶梯形选拔制度,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走到最后,以数学为例,那些省级赛不论,能拥有保送最低资格的是全国数学联合竞赛,在全国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前400名学生有资格参加由中国数学会主办的中国数学奥林匹克(cmo)。
cmo中成绩优异的60名左右的学生可以进入国家集训营。经过层层选拔,将有6名表现最顶尖的选手进入中国国家代表队,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imo)。[引自竞赛赛制资料]
数学和物理全国联赛的初赛都在九月初举行,复赛则在九月中,至于决赛,物理十一月中旬,数学十二月初,正好岔开。
多数竞赛生为了保底会选择两门竞赛,一门觉得失利就马上放弃转战另一门,而萧恕选两门的原因是,选三门就容易没空陪自己乔卿久小宝贝儿了。
一中学风开放,竞赛这种事,你觉得你行,你想报的这科上学期期末年纪排名排在前三十,你就可以报。
你敢报,我敢教。
并且在竞赛期间,报名竞赛的学生获得校内一切通行证,可以不上课去空教室自习、不需要交日常作业,万事以竞赛为先。
毕竟省奖降分、国奖拿保送,对于高中生来说不是小事。
虽然不像对手学校理工附中那样全员竞赛,但一中尽可能的为竞赛生扫清了一切障碍。
托萧恕上学期期末悉心教导的福气,乔卿久的数学年级第十七名,她报了数学竞赛,不少人觉得她是陪应长乐报的,但实际上她是为了陪萧恕报的。
乔卿久只是单纯的想试试,看看自己竭尽最大努力学过了,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她的朋友和恋人都参加数学竞赛,所以她跟着来见见世面,走他们走过的路,乔卿久秉着这种心态,完全没什么压力。
萧恕的日子过的更是与假期无异,曾经有负责竞赛的老师劝萧恕过来上课,他们提供赛前训练,萧恕给面子的去了一趟,分别完成了三套老师给的练习卷。
竞赛老师阅卷后沉默的摆手,“要不你还是回家自学吧,在这方面老师对你帮助不大。”
萧恕带走的还有乔卿久,当时他非常没正形的坐在桌子上,看乔卿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训练卷,抬眸和老师打商量,“这是我妹妹,您看她这天赋,我带回家一对一自己教行吗?”
“这是我好朋友,老师您实在不放心萧恕的话,我教她吧。”应长乐将签字笔塞进笔袋里,走到乔卿久桌前,冷清道。
“……”今年一中最有天分,最有希望拿国奖的两位数学竞赛选手,双双表示,我们想带走乔卿久,我们自己来教,人家乔卿久本人都同意了。
那竞赛老师还能说什么?你们行你们教好吧。
于是萧恕依然闲散,多半时间都在辅导乔卿久中渡过,他偶尔会在学校埋案写上两套卷子,但学的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乔卿久写作业时了。
乔卿久觉得人要有自知之明,她从前完全没考虑过数学竞赛,半路出家,想拿到好成绩的可能性不太高,所以其他科目也没有彻底抛下,课照上,作业酌情写。
萧恕卧室的书桌很长,足够容纳两人。
护眼灯发散着柔和的光,乔卿久低眉,认真的算着道数学大题,萧恕在她旁边,把她刚刚没思路的题写出了三种不同的解题思路。
“哥哥,你说我能拿奖吗?”乔卿久从草稿纸上誊下她的答案,身体向后仰,扭动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含笑软声问。
萧恕笔尖一顿,半回眸,借着橙黄灯光看她,乔卿久大方的任萧恕注视。
半响后萧恕认真答,“能拿是肯定能拿,具体看你上场时候心态了,没有意外,大概会折在复赛,省级二等吧。”
“为什么呀?”乔卿久黑眸灵动,“你还会算命的吗?”
“会啊。”萧恕尾音拉的很长,他长腿撑着地,将椅子往后挪动,他的电竞椅带转轮,不会发出难听的蹭地声。
萧恕摸了摸乔卿久的脑袋,“我掐指一算,你命中缺我。”
“啧啧。”乔卿久轻嗤,“那还算到别的了吗?”
萧恕挑眉,揶揄道,“小朋友问题多,可不是件好事。”
他嘴上说的是不准备答复的意思,但还是给乔卿久仔细的分析了一波,“多数竞赛选手从高一就开始准备竞赛了,他们是冲着保送拼的,放弃其他科目,拿大把时间专攻一门或者两门课。”
“虽然你数学成绩一直不差,基础打得非常好,但竞赛和正常数学考试不一样,你自己最近也感受过了。”
“人家总不能白比你努力那么长时间。省二以上才开始有降分,不太好的学校可以保送,而省三则没什么用处,是安慰奖,既然参赛遭罪了,就肯定不能白忙乎这一趟。”萧恕咬了根烟,没抽,他勾唇恣意的笑笑,“你有我教你,四舍五入就是我姐在教你,我姐本科时候曾经辅导过两个竞赛生,他们分别拿到了国奖的金牌和银牌。”
“放心吧久宝,有哥哥在,不会让你输的。”萧恕话说的轻佻,带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但就是能给人一种笃定的力量,明明连初赛都还没开始,愣是让萧恕说的好像乔卿久已经稳拿奖了一样。
这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乔卿久完全能懂,每次重要舞台上台前,有人问她紧不紧张,她同意觉得没必要,这是属于我的舞台。
从年幼时开始,至今十余年,我登上我该在的地方,有什么可紧张的?
竞赛于萧恕如跳舞于乔卿久,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情,日复一日的练习,刻在骨血里流淌的东西,是永远不会辜负你的。
十一点钟萧恕就强行收走了乔卿久没写完的卷子,催促她回去睡觉。
高中生没有多睡觉的道理,平时乔卿久要学到十二点,她眼皮一跳,误以为萧恕察觉到什么。
紧接着萧恕就抿了口冰水解释道,“你明天不是和应应去出去玩?早点儿休息,别再放她鸽子了,你放她鸽子,曲楚就来锤我,行行好吧久宝。”
乔卿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走前弯腰,手把着萧恕转移的扶手,在他侧脸轻吻,长睫毛扫过他的脸颊,自己下意识的仰头避开,“晚安吻,你也早点儿睡觉。”
“嗯。”萧恕应允,目送乔卿久出门,给自己燃了只烟。
他的手机屏幕被按亮,赫然是曲楚半小时前发的消息。
曲楚:[我家大小姐明天不会出门的。]
萧恕才倒出空来回复。
shu.:[?]
曲楚:[我家大小姐带点儿强迫症,所有事情要计划好。习惯了每天回家后将第二天要穿的鞋子朝向门口摆,如果不出门,则会由着它是进门的方向,朝内摆。]
曲楚:[你千万别跟我说巧合,我观察大小姐观察的比她妈都了解她。]
shu.:[知道了,谢谢楚哥。]
萧恕真不想知道曲楚到底有没有应长乐她妈了解应长乐,他只是需要确认件事,来佐证自己心里的判断。
现在他证明完了,乔卿久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完全尊重乔卿久的意思。
不过尊重是一方面,作为恋人想看到心上人的每场舞台,也算是人之常情。
指尖在青轴键盘上翻腾,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寂夜。
互联网大数据时代,这类比赛简直不要太透明,萧恕又给陈毅发了条微信。
陈毅干啥啥不行,八卦第一名,回复的相当快速,内容精准的和网上如出一辙。
毅:[周六早上八点到十二点,中学生歌手大赛,对了咱们学校参赛的是你妹和七班高冷。]
萧恕让陈毅这个“你妹”噎了下,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乔卿久,可还是不太熟悉这个称呼。
毅:[每个学校都组织了人穿校服去观看撑场,我有个朋友明天就被抓壮丁去撑场,大好的周末,睡觉它不香吗?恕哥你也去吗?]
shu.:[凑人头对吧,你告诉你这个朋友,他明天不用去了,我穿校服,替他去。]
毅:[行啊,那感情好,我通知他一声,对了恕哥打游戏吗,我差两局上王者。]
萧恕没回陈毅,他人往椅背一摊,直接上了游戏组陈毅:[排吧,我帮你打两局。]
萧恕这样说,陈毅也不好说我是想让你带我上去,不是真只让你带两局好吗!
两局后陈毅感恩爱戴的发微信吹了萧恕十几条,这个段位有一个队友是孤儿就玩球,萧恕一个人caryy了全场,两局了事。
萧恕敷衍完“包打听”去乔卿久门口的围栏上坐着,给自己点了只烟。
乔卿久今天睡的比平时早,屋子里没亮灯了。
九月初的秋意不浓,晚风却已经渡了凉意,萧恕没有抽第二根,他捻灭星火,跨过栏杆,朝着西边萧如心的旧居所走去。
无神论者是相对而言的,曾经萧恕也是不信神佛的,可当有亲眷离世,便不得不开始相信了。
今夜星明,似是萧如心在天上看着他,萧恕习惯在起床和睡前为姐姐点上两柱香,与乔卿久交往后,乔卿久也会过来点香祭拜,但没有萧恕这般准时准点。
西面的卧室里亮起灯,萧恕长腿勾过板凳,坐在灵位对面,沉默的看着照片里的人。
他的声音非常低,反正只是在说给天上人听。
“久宝要和别的男孩子去唱歌了,她没告诉我,但我悄悄发现了。”
“其实不告诉我是对的,我这人非常小气,不想看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生同台。”
“我知道这种心态不太对,是人就一定会与外界接触,况且她本来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但我还是非常嫉妒,为什么与她同台那人不能是我?”
萧恕对着牌位说了许许多多的心里话,他讲自己的偏执、讲自己的私心、唾弃自己的占有欲。
他本身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因为喜欢上什么人就全部改掉。
不如承认吧,自己嫉妒的发了疯,还只能配合乔卿久演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恕讲完,也就纾解的七七八八,他明天同样需要早起,把椅子归位后,他起身离开卧室。
没有注意到关门后,原本亮着的檀香骤然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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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歌唱演出,没那么多正规的要求,乔卿久穿正式点儿的礼服即可,她最不缺礼服。随便从衣柜里找了条裙子套上,选都没选,更别提选择困难的事了。
妆是最常用的那种舞台妆,打扮没花什么时间。
叫车软件上提醒她,司机还有七分钟到达胡同口,乔卿久拎包出门,毛球跟在她身后跑了几步,送她到门口,又折返回院子里玩纸团。
五分钟以后,萧恕的卧室门开了,他才洗完头,肩上披着条毛巾,有一搭没一搭的擦着头发。
萧恕径直跨过围栏,毛球忽然感觉到阴影笼照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扬起来,用宝蓝色眼睛看着四脚兽。
“好玩吗?”萧恕勾唇,蹲下与她对视,“你妈妈出门了,等下我出门去堵它。”
毛球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于是萧恕伸手,无情的抢走了它的纸团,看毛球无能狂喵,笑得肩膀抖动,“要怪就怪你妈,不带我出门,不舍得欺负她,只能欺负欺负她闺女了。”
如果萧恕能听懂喵星话,那么毛球现在说的是,“我靠啊,冤有头债有主,爸你这是干啥呢?人干事?”
估摸着即便网约车姗姗来迟,乔卿久现在也应该上了车,萧恕才回屋吹头换了校服。
说真的,萧恕的校服两天前才跟着新高一一起拿到手,还没捂热乎呢,平时就不怎么穿,周末还穿,实在过于弱智。
他无可奈何的给自己外面罩了件外套,戴好鸭舌帽还觉不够,又找了个口罩,对镜确定打眼看不出是自己才放心。
临出门前萧恕非常体贴的将纸团还给了毛球,并且喂了两块小鱼干,以做讨好。
乔卿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究竟哪儿不对,反正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因此她频繁往后张望。
网约车司机挺健谈的,半开玩笑的说,“妞儿和对象吵架了啊?放心,后面没跟车的。”
周末清晨,路上车不算多,一眼就能看个清明。
“没有。”乔卿久苦笑着否定,“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我呢。”
她的第六感极正确,奔驰越野疾驰在另一条通往演出地的路上。
无论走了哪条路,相爱的人终将在目的地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