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提前开学的补课学期里是没有晚自习这回事的, 要到九月一号新高一入学,乔卿久他们才会开始高二的生活模式, 晚自习到八点钟。
下课太早或者太晚皆有几分尴尬, 之前她和萧恕完全旷掉下午的课,自己在家复习期末考试,晚饭多是乔卿久自己做的。
女孩子, 尤其是曾经常年跳舞的女孩子, 对体型基本上达到某种天生的苛求。
乔卿久之前每天练舞四个小时以上,早、午餐吃的随心所欲, 晚饭则吃的相当敷衍随意, 现在不跳了, 运动量巨减, 更是挑挑拣拣的怎么清淡怎么来。
但六点钟放学, 再买菜回家做饭这种事, 乔卿久做不出来,萧恕也不舍得乔卿久这么折腾。
家里又没个照顾起居的大人,索性统统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家。
“我有几分后悔了, 早知理科如此艰辛, 早当时就该义无反顾的投入文科的温柔怀抱。”乔卿久食指勾着洛今送的毛球报警器, 她当了钥匙链, 绵软的毛球随着她轻挑步调摇曳摆动。
萧恕右手牵着人, 左手拎着个粉红色书包, 无奈的笑着应,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久宝你后悔吧,看看有用吗?”
乔卿久扁嘴, 摇头晃脑地回击, “你就是吃定我了,你这个人思想道德水平不行!世风日下!”
“是、是、是。”萧恕肯定三连,敷衍道,“我还想道德沦亡呢,可惜你年纪不够,我道德感太强。”
乔卿久片头,长睫毛扑闪,嘟哝着,“你怎么这样啊!”
萧恕垂眼看她,混不吝的吹气,额前散碎黑发浮动,他勾唇,“我哪样了?”
“……你。”乔卿久在斗嘴上从不甘于人下,只可惜脸皮薄,尚未开口,绯红就从耳后开始向脸颊蔓延。
气势上就矮萧恕一头,虽然她本来也比萧恕矮不只一头。
乔卿久气得两腮鼓鼓囊囊,萧恕没有空着手,沉沉问,“久宝今天是小河豚吗?生气会鼓起来那种?”
乔卿久一秒泄气。
萧恕没停嘴,依然调侃,“河豚挺好吃的,明晚吃河豚怎么样?”
这就非常欺负人了,知道她选不出,还问怎么样,过分!
“……”乔卿久冷漠的瞥萧恕,眼风往下扫,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她迟疑片刻,觉得拌嘴归拌嘴,不要松手为好。
夏日高温,令人胃口不佳,他俩都不是在吃饭方面过于讲究的人,能高能低,干净卫生即可。
最近三两天都是在学辅路上随便找家吃的,七点出头,烧红的晚霞翻涌在天际,远没有要匆匆落下帷幕的意思。
乔卿久牵着萧恕的手,拐进胡同口,朝着八号院,他们的家走去。
穿着背心摇蒲扇的大爷站在老友门口高声喊,“老张,出来打麻将了,今天老徐拿了茉莉花给你消火,他说再也不给你点炮了!”
尚不到路灯亮起的时间,胡同左边却已经架好了照明灯,防止看不清麻将,右前方凹出的那块平地,持太极扇的阿姨正吱吱呀呀的调适着收音机。
人间烟火,有令人心生安宁的力量。
每次上学他们走的都快,可放学回家就又不约而同的放慢脚步。
不长的路被拉的很长,嬉闹追逐的小朋友在离乔卿久半寸远的地方刹住闸,晃晃悠悠的站稳。
乔卿久笑着从兜里摸出柠檬糖,给他们分掉,换得几句甜甜的“哥哥、姐姐好。”
明明是她给的糖,好处萧恕却占了,他的称呼还排在前面。
乔卿久小气的想,下次把糖全给萧恕,让他来发,自己就能赚回来牌面了。
日落的迅速,几朵流云拂过,天色暗下两分。
萧恕忽然停了脚步,乔卿久困惑的仰头看萧恕,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
站在路中间的中年人西装革履,站姿笔挺,背头梳的板板正正,眉眼与萧恕有七分相像。
这人是萧驰,他也并不是不速之客,不过是个回家看看儿子的父亲而已。
只是他来的时机似乎不太对。
如果人类能够提前预知未来,那在刚刚,乔卿久负气时,一定会义无反顾的松开萧恕的手。
而不是现在,耳畔听不见任何声响,笑意在脸上挂着,忘记消退。
乔卿久清楚的感觉到萧恕的手一点点从自己手里挣脱出来,她咬紧了牙关,想要去抓紧,不让他松,结果理智不停的驱使着她放开萧恕的手。
心在被什么东西揉圆捏扁搓条,又塞到小小的格子里,上了锁。
这是萧恕第二次要她松手,上次是在教室里,她给打架的萧恕递刀,她坚持不放开。
可现在乔卿久必须放,他们在早恋,世俗绝对批判这件事情的发生。
况且他们而今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他们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做过,但能说清楚吗?
不是欲加之罪,一定难辞其咎。
有的事就是这样的,你知道当下的抉择为最优解,放开手,等萧恕的父亲萧驰离开,照样万事大吉。
非要在家长面前拉着手叫嚣坦白:我们在早恋。
没有任何益处。
道理乔卿久全清楚,从她和萧恕交往那天开始,她就通通了解。
这路固难走,但于喜欢萧恕的乔卿久来说,是坦途。
然而她仍为这样的抉择难过,这难过的感觉不针对谁。
像是涨潮时的海浪,起初是温吞地,慢慢涌上来,又回落下去一些,紧接着汹涌的冲上来。
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
交往两个月后,乔卿久首次体会到恋爱的酸涩感觉,因为尚年少,无力在家长面前光明正大的说喜欢,那些心意只能在阴影里萌生,等待阳光全然覆下来的时刻。
须臾间,乔卿久思考过很多事,是萧恕先开了口。
他的音色如旧清冽悦耳,萧恕低低的喊了声,“爸。”
萧驰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他的神色带了几分恍惚,路灯“啪”地一声骤然亮起,昏黄的路灯扯长他高大的影子。
天快彻底黑了。
“你先进去写作业吧。”萧恕把粉红色书包递给乔卿久说, “我和我爸聊会儿天。”
乔卿久回神的迅速,她接过书包,点点头,又和萧驰问好,“叔叔晚上好,那我就先进去了。”
刚抬腿,又被萧恕揪住了校服后领,她回眸蹙眉。
萧恕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打火机,来回反复把玩着,他抿唇轻笑,低声道,“给你拿了一路书包,不和哥哥打个招呼就进门,不合适吧?”
“……”乔卿久感觉这人戏多太过了,临了非要再着重强调下他们的清白关系,拿个包要讨声谢。
“谢谢哥哥,明天你少装点儿书,我帮你拿。”乔卿久莞尔,唇边绽出梨涡,软糯糯的陪着他装。
她进门进的太顺利,顺利的乔卿久背贴在第二道防盗门后,钢门微凉,才察觉短短不过几分钟,竟浑身是汗,校服黏腻的贴在背后。
乔卿久敛眸,去看自己的左手,她扬手,闭眼虔诚的亲上去,上面仿佛还残存着萧恕的体温。
毛球听见声音,从正厅里昂首挺胸的甩着尾巴走出来,蹭到乔卿久腿边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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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抽烟吗?”萧恕上前两步,摸出烟盒,抵了过来。
如果萧驰没记错,这是萧恕近年来,第一次喊他叫爸。他在这声“爸”里恍惚许久,除了愧疚,另有丝丝缕缕的难过。
父与子之间,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
萧恕这声喊出来,意味着他在主动服软示好,因为他不想让乔卿久难堪。
萧驰白手起家,商场上杀伐果决,人送外号萧敢拼。年过五十,到了知天命的时候,少年人那些小心思,他看在眼里,门清儿。
可他今天来真不是故意堵谁的来的,就仅仅是因为和萧恕不喜欢的唐媛媛彻底了断了,又刚好路过八号院,过来看看儿子,并准备亲口告知一下他这个喜讯。
哪怕看到了乔卿久和萧恕拉着的手,猜测到他们在早恋这件事,萧驰也不准备苛责半分。
乔卿久是他兄弟的女儿,那就是他亲女儿,萧恕喜欢与否,他都会照顾乔卿久一辈子,这是男人间的约定,没有任何人或者事情能够打破。
“抽。”萧驰干脆答,他抽出一根来,咬在嘴里,想给自己点上,但打火机突然罢工,反复连着推盖几次都没蹿出火苗来。
当老子的在儿子面前丢脸,萧驰脸色登时变了。
萧恕无所谓地耸肩,凑过去不咸不淡的讲,“我给你点吧。”
他的打火机从没换过,始终是哪款刻着hell is other people的磨砂黑。
萧恕手拢幽蓝火苗,为父亲点上,又抽回手给自己也点了根。
父子俩站在八号院门口,各倚一边,同步吞吐着烟圈,两人都懒得更改自己的节奏,索性就由着同步了。
“我和唐媛媛大上个月就分开了,她不会、更不敢再来骚扰你们。”萧驰掸掉烟灰,嘶哑讲。
萧恕微微颔首,脸上不见喜悦,淡声回,“知道了。”
萧驰望着高出自己小半个头的儿子,解释道,“爸爸今天过来,没其他别的意思,单纯来看看你。”
“嗯,看吧。”萧恕十分坦荡,有问必答。
萧驰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萧恕答,“挺好,吃好喝好。”
萧驰飞黄腾达许多年,已经很难在找到自己去讨好他人的路子了,聊这种天难免尴尬,可今天气氛不错,他也着实关心萧恕生活,又不得不多问。
“钱够花吗?有什么喜欢的车,爸爸给你买啊?”
“跟老师相处的还行吗,要不要我打点下?”
“……”
等萧恕一一作答完毕,烟快抽到底了。
萧驰没有等烟彻底烧空的习惯,他利落的将剩下的四分之一怼在墙面上,星火碰撞,暗了下来。
他虚咳,抛出今天最后的问题,“你是喜欢乔卿久吧。”
“嗯。”萧恕掀眼皮,回肯定的单音节,紧接着他以同样的方式在墙上捻灭烟火,收起了懒散浪荡模样。
他单手抄抖,站得笔直,活像棵沙漠里的小白杨。
还特地重复了一次,加上了父亲的问题,萧恕和父亲对视,一字一顿,笃定道,“我是喜欢乔卿久。”
萧恕放手放得有多干脆,肯定时就多认真。
“你倒是真直白。”萧驰和蔼的笑,“既然在一起了,那就竭尽全力对人家好吧,乔卿久是我兄弟的女儿,我兄弟没了,她就是我亲女儿,你要是惹她难过,我只能大义灭亲了。”
“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萧恕轻嗤,“我哪舍得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