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很奇怪, 你握拳信誓旦旦以为会付诸一生来实现的梦想,可能第二天睡醒就放弃。
以为自己会喜欢一辈子的人, 在经历过几次碰壁、三两次失望后, 便如堤溃蚁穴般抹杀掉所有希望。
洛今哭的稀里哗啦,痛快淋漓,她在模糊不清的世界里看到了许多年少的片段。
江尽月生得好看、夸上句惊才绝艳不算过分。
这些年来对他一见钟情的女孩子不在少数, 可洛今的喜欢是日久生出来的情愫, 是抹杀不掉的整场青春年少。
出了这条巷子,洛今依然是江尽月的同桌、是他住对门的青梅。
也就只是这样了。
这是独属于十几岁少女的秘密, 它见不得光, 在夜里被两个不会说出去的人听到, 消失在岁月的洪流里。
洛今哭了很久很久, 应长乐和乔卿久谁也没有讲话, 就那样安静的在远处陪着, 等她哭到爽了,一人递纸巾,一人递零食。
动作同步就算了, 脑电波还共同。
清甜和慵懒两种音调交织在一起, 异口同声的问洛今, “你饿不饿啊?”
说完洛今带头破涕而笑, 她胡乱的擦层脸上的泪, 把揉皱纸巾捏在手里, 浅笑讲, “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今天周五,明天放假。
洛今这种人,连撑不下去的日子都要挑的恰到好处, 不耽误第二天的日常, 她们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有人坚决不允许。
三人分工明确,乔卿久拿应长乐带进来的购物袋、洛今和应长乐一人一把折叠椅。
学辅路上的路灯不算明亮,昏黄的散着光,反倒是风带着钻到鼻腔里的烧烤焦香味存在感更强。
乔卿久举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抬眸就撞见这一幕。
萧恕右手拿着根烤鸡翅,左手拎了瓶冰啤酒,左边臂弯里还揽了件外套,他坐在旁边的石墩上,长腿斜撑着。
狭长的眼睛忽然扫过来,落定在乔卿久身上,萧恕勾唇,沉声唤她,“过来。”
乔卿久听话的走过去,手中的购物袋被萧恕拿走,换了串烤的恰到好处的脆皮鸡翅。
她出门出的匆忙,随手罩了件宽松的连衣长裙,南平城四季分明,夜里已然染了凉薄秋意。
刚刚在暗巷里就冷得发慌,可因为短期内接收到的信息量更大,心底生寒,暂时就忘了躯体的凉意。
出来后彻底松懈下来,有风掠过,从下摆阔大的口里钻进去,带着乔卿久指尖微微颤。
“冷不冷啊你,出门也不知道加个衣服。”萧恕把酒瓶稳当的放在地上起身,双手抖开外套,压在乔卿久纤瘦的肩头,音色清越的命令,“先套左手,把手伸出来。”
乔卿久上小学以后就没享受过谁给她穿衣服的特殊照顾了,她笑盈盈的跟随者萧恕的指导动作进行。
鸡翅从右手换到套好的左手拿着,看着萧恕低头,微敛的眼睛,薄唇轻抿,在自习的为自己整理着衣物。
萧恕顺手拿了自己的外套出来,穿在乔卿久难免大上不少,盖过了臀线。
“手再抬下。”萧恕扯起两侧下摆,瘦长的手指穿梭,系出个漂亮的蝴蝶结才满意道,“好了,吃吧。”
蒋圣健谈且话痨,称洛今一口一个“学委啊”,热切的往她手里塞烤串,王婆卖瓜似得夸,“尝尝、尝尝,别客气,我可是新疆塔里木烤串第十七代传人,烧烤技术没得说,要不是南平不能摆地摊儿,不是我吹,现在整条学辅路都该是我家烧烤城了。”
“嗯嗯嗯,果然很好吃。”洛今咬着烤串,竖起大拇指夸奖,眼尾的红没褪,可全然没了难过模样。
于是真.烧烤城家.大小姐乔卿久选择安静的听蒋圣吹牛皮。
曲楚同样按着应长乐穿了外套,不过是应长乐自己的外套,曲楚养孩子久了,车上常备着应长乐吃穿用度的,萧恕尚年少,还有的学。
简易烧烤架是蒋圣从清狂拿过来的,说白了就是酒精灯垫底烧锡纸,反正他点的都是成品,胜在能够加热,不至于凉着吃。
少年少女们面容出挑,绕着个没有炭火的烧烤炉,在马路边或站或坐,来往路人无不侧目而视的观望上两眼。
当事人却是不甚在意,喝酒的只有萧恕一个,因为家近,等下完全可以步行回去。
乔卿久完全不避讳与萧恕亲昵,因为她相信洛今即便知道自己早恋、不是兄妹,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她们未曾承诺过彼此什么,单纯的因为相信而相信。
洛今坐在小马扎上,仰头去看广袤无际的夜空,乔卿久用草莓牛奶的玻璃瓶口去撞萧恕手里的酒瓶,碰出清脆声,又开怀爽朗的笑。
他们聊许多话题,从小时候捏橡皮泥总喜欢混在一起,美其名曰是混色;到小学偷偷看电视,算着家长回家的时间,站机顶盒旁边摇扇子散热……
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暗巷,但没有人回头,他们面朝着马路,对面便利店的灯牌是蓝白色的。
夏天快要过去了,可这天不会过去,它会在记忆深处鲜活如初。
多年后洛今成了翻译家,有人采访她,问道:在翻译夏日时为什么总带着股温柔气息?
“因为我见过最好的夏天。”洛今粲然笑答。
蒋圣点了不少东西,大家吃到凌晨才散场,曲楚开车送洛今回去,乔卿久牵着萧恕的手走在回八号院的路上。
胡同里静谧,只闻隐约虫鸣,路灯下不知道是谁停了小三轮,把本就虚晃的光影截掉一半。
乔卿久拽了拽萧恕的手,又干脆直接抱住,半个身体挂在萧恕身上,不让他往前走了。
萧恕顺从的低头看她,指尖戳她白嫩的脸颊,漫不经心的笑着问,“你撒娇啊。”
乔卿久晃脑袋,感慨道,“我只是看着洛今才发觉,原来喜欢人这样辛苦啊。”
“不辛苦。”萧恕收笑,认真讲,他的五官轮廓深邃,昳丽至极,乔卿久在他眸里看到安静湖泊,精准的找到她自己,“喜欢我就不辛苦,舍不得你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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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今在星期一照常上课,她离家出走的事情被处理的很迅速,没造成任何影响。
怕她不擅长撒谎,乔卿久在那天下课主动凑过去问候解围,“今今你上周五是不是痛经啊,我平时都吃这个牌子的止疼药,你下次试试。”
乔卿久说话的声音恰如其分,不高不低,周围的人都能听得见。
女生谁还没个痛经的时候了,下个话题吧。
至于听到的男孩子,那听到就听到了,已经读到高二了,还觉得女孩子来月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建议重读小学生理课。
“谢谢。”洛今接过来道谢,又从书桌里拿出盒小点心,腼腆地笑笑,“我做的,你们要不要尝尝?”
点心做的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乔卿久给自己挑了块巧克力的,又帮应长乐和萧恕选了块,然后回到后排没什么正形的坐在桌子上吃。
曲奇饼酥脆的掉渣,她用手掌托着,吃的颇为小心,萧恕弯指骨,反手扣桌面敲了敲,“别接了,直接吃吧,等下我扫地。”
“你介意多扫点儿吗?”应长乐抽了卷纸垫着,懒洋洋地侧目问道。
萧恕睨过去,“介意,所以你自己接着去。”
“啧,真无情。”应长乐戏谑。
前排洛今已经给左邻右舍分完了一圈,到最后才转到等候多时的江尽月面前,盒子里只剩下两个口味,她把盒子推到江尽月手边,莞尔道,“都给你啦。”
江尽月从洛今分食点心开始,便保持着写物理题的姿态,他的笔没有停过,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过在写离题万里的无关公式。
课间休息,班级里熙攘,没人注意到这幕哪里不对。
洛今仍旧和往日没差,最多的通通给到江尽月,可是选择的先后次序改了,除了江尽月本人外,没有人察觉。
他笔尖微顿,划出道长长的墨痕,偏头转向洛今,望着她发愣,“你。”
“嗯?”洛今眨眼睛,好奇的看他,“怎么了?”
江尽月自知失态,摇头答,“没事,你吃吧。”
洛今低哦了下,居然真就把盒子又拿了回来。
“……”江尽月默然不语,为了假作放松转的笔划落,滚了几圈后落到地面上。
正巧萧恕从前排拿扫把去为乔卿久打扫,他走的好好的,天降签字笔拦路。
萧恕停下脚步,懒洋洋地睨过去,正对上江尽月的视线。
没仇没怨,交错即分离,萧恕不准备弯腰帮江尽月捡。
他心无外物,一心只想乔卿久。
作息是挺奇妙的东西,固定下来也就习惯了。
萧恕这个月陪着乔卿久剧组奔波,随她的作息度日。
捱到凌晨三四点起码可以没负担的睡着了,偶尔旧梦惊破,他在床边摸到手机,看到屏幕上乔卿久的笑颜,就能从中牟得无尽安宁。
托萧恕和杨木教室大打出手那出的福气,一中在暑假里赶工安完了空调。
八月底的热意尚未完全散尽,25度的空调吹的人心情舒畅。
为此陈毅特地去贴吧盖了个楼,标题直指嘲讽杨木。
[谢谢杨木同学打自己脸,为广大学子求福利。]
南平的夏天常在三十五度左右徘徊,一中人苦教室老旧风扇久矣。
带出的风是热的不说,偶尔还扭大了罢工不转,需要人工摆正。
若说往日还对萧恕这种狂妄不羁的性子有几分揶揄,那这空调就彻底为萧恕扳回了好感度。
少年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怨,得了人家好处,便不说人家坏话。
午休时间乔卿久循例陪应长乐去操场散步,她们不愿意晒,却又不能接受自己发胖,饭后坚决不肯马上坐下。
乔卿久是回教室才发现萧恕不在的。
桌上有张纸条——我去天台抽根烟。
相当古早的留言方法,但着实了解她,乔卿久的确没马上看手机。
教室里已经有人趴桌开始进入午睡,她从桌洞里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和应长乐低声打了个招呼,轻手轻脚的从后门绕出去,直接上了天台。
一中的天台不上锁,是开放式的,供觉得教室闷学不下去的高三学生透口气。
相对的防护网加了足足两米高,生怕有学生想不开跳楼。
乔卿久抬腿跨过台阶,刚迈上到天台,就闻左边传来声清冽熟悉的低唤,“久宝,过来。”
她随声扭头,望见靠在墙边的萧恕,新高一尚未入学,他仍旧穿的是自己的私服,纯黑的t恤,鸭舌帽。
整个人懒散的靠在栏杆上,薄唇吐出白雾,散尽后展露陷在阴影里的凌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