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抬头望天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盘旋数下后,竟直接飞扑而下,向她这边冲扑过来!
影子接近了,一声清脆鹰唳响起,她才看清竟是小白。
自从上次被四郎五郎拉着给小白喂食过后,她也就不再那样害怕它,只是还未曾同它单独相处过。
小白在半空中逡巡盘旋许久,终于找到目标,收敛翅膀降低速度,稳稳当当停在樱樱肩膀上。
待它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髻后,樱樱才敢睁开一线眼睛,睫毛轻颤中,却见小白爪子上系着一个小食盒。
小白是猎鹰,翅膀完全张开时足足有一寻长,野外时连麋鹿狍子都能拖动,抓这样的小食盒自然更不在话下。
她顾不上害怕,取下脚环上的小纸条,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数日不见,樱樱妹妹何在?外出偶见贩果者,遂买之,望妹妹笑纳。
落款果然是四郎陆少玉的名号。
她这几日不是外出赴宴便是在陆云渡院中,四郎自然寻不到她,倒是难为他能想出用小白传信的法子。
“四哥哥待我真好。”唯有四郎少玉才会外出时还念着给她带东西。
樱樱笑得眉眼弯弯,打开小食篮,见到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堆成小山模样,幽幽散发着清甜果香。
她先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把樱桃捧在手心里喂它。小白一低脑袋,将整个樱桃囫囵吞了下去。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去核,正担心果核会不会卡了小白嗓子,却见它已经一扬脑袋,把几个果核吐了出来,这才放心下来。
“小白真聪明。”
樱樱指尖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口中,清甜的小果正好驱散她苦读半日的喉中干涩。
待小食盒中的樱桃被一人一鹰分食完后,樱樱这才提笔回信。刚把小纸条塞到传信的小竹筒中,忽听紧闭了大半日的书房门打开,一道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樱樱手一抖,小白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她回过神来,冲蹙眉站在书房门口的陆云渡讨好笑道:“三哥哥,小白迷路了飞到院子里来,我怕它扰了三哥哥清净,刚刚才把它送走。”
陆云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迈步上前来,却冷不丁道:“你不怕它了?”
被他幽深漆黑的眼眸盯着,樱樱心跳不知为何竟漏了一拍,伸手将一缕碎发掠回耳后,“小白很乖的,我不怕它。”
回应她的是世子爷的淡笑,也没提前两次她差点被吓哭的“光荣事迹”。
刚想撩袍子坐下来,却见他坐惯的那处地方竟滴溜溜落着几个果核,陆云渡向来有洁癖,哪里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玷污,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何物?”
樱樱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见他盯着的正是方才小白从嘴里吐出来的果核,差点把手里端的茶全洒在他身上。
“许是……鸟儿啄食果子后遗落在此地的吧。”经过前两次警告,她可不敢让世子爷知道四郎给她飞鹰传信,只好把罪过推到鸟儿身上。
“妹妹念书倒是用心,连鸟儿啄食你都没注意呢。”陆云渡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食盒中,皮笑肉不笑道。
樱樱捏着手帕子以强颜欢笑掩饰心虚,只希望世子爷能赶紧回他的书房去办公。
然而他刚说完话,就起身往外而去,见他人影都快消失在院门,樱樱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一身齐整衣裳,俨然是要出门的模样。
“三哥哥!你还没看过我的课业呢!”樱樱不知自己何时又惹恼了他,竟气得他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
他却是头也不回,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从小就讨人喜欢,何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人,却被如此冷淡对待过。她站在院子门口,手里帕子紧了又紧,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身后突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世子爷脸虽是黑的,手里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儿通体枣红,不带一根杂毛,身上坠着流苏璎珞,神骏张扬,一眼便知定是无价之宝。
“走不走?”
樱樱怎会拒绝三郎的邀请,眉目低垂,柔声道:“多谢三哥哥载我。”
没想到她和三郎的关系突飞猛进得如此快,竟已经到同乘一马的地步了。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陆三郎皱眉道;“谁说要载你了?”
他一扬手,神骏背后走出一只小毛驴来,冲着樱樱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
一见到这只呆头呆脑的小毛驴,樱樱一双翦水秋瞳中几乎立马就积蓄起泪花,仰头看着世子爷,咬唇道:“三哥哥,你、你、你……”
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再配上眼底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但世子爷显然不在怜香惜玉的范畴中,他只低头道:“我怎么了?”
他猛然凑近,两人几乎鼻尖相对,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立马侵略性十足地包围住樱樱,叫她眼底还噙着泪花,却磕磕绊绊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漆黑眼底似乎升起一丝戏谑,樱樱掐紧手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咬牙喊了出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
陆云渡手里握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拍打在手心,闻言嗤笑道:“妹妹早上还说不怕苦不怕累,这就哭了?”
时间不早,他是真有正事,没工夫同她继续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调转马头,牵着马往外而去。
只是在出了陆家半条巷子后,世子爷发现一辆带有陆家徽识的马车慢慢跟了上来,他在马背上瞧见小厮文修正围着那马车跑前跑后地张罗,冷冷睨他一眼。
文修吓得差点把后脊一凉,心道表姑娘近日来最得老太太的宠,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何况主子刚才不也让表姑娘跟着吗?他只是听从表姑娘的吩咐,把毛驴换成马车罢了。
郎君真是的,表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舍得让她乘毛驴呢?
*
马车终于停下,樱樱心知世子爷绝不会像二哥哥那般善解人意,哪会屈尊纡贵地替她掀帘子,干脆自己掀帘下马。
只是下地后才发现两人竟在秦淮河岸边,眼前正是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帷帽下的樱樱看着那精美的画舫,映着午后秦淮河的热闹景象,却止步不前。
陆云渡已经抬腿上前,走到一半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难得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谁知她却道:“三哥哥有正事,我还是就在马车中等着三哥哥,不去叨扰了。”
从昨日她使法子说动二哥带她出门赴宴,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就能厚着脸皮跟上来要念书,陆云渡知道这丫头是惯会削尖脑袋用心专营,眼下见她竟一反常态地不跟着自己上画舫,他倒有些意外了。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没发现有什么能留住她脚步的如意郎君。此时才中午时分,秦淮河的热闹还没开场,四周游人极少,难得有两分冷清。
樱樱连帷帽轻纱都没掀开,坚持道:“我就在马车里等三哥哥,三哥哥快去吧。”
求着二哥带她出门,却不肯跟自己上船,是觉得他不如二哥?
他懒得询问究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吩咐文修看着马车,自己径直上了画舫。
待人走远后,樱樱刚想转身上马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听声音似乎是从画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音调,叫她一下子就定在原地,背心立马就沁出冷汗,几乎毛骨悚然。
第13章
“表姑娘,您这是?”
文修见她似乎准备上马车,却又停在原地,只当她还有其他吩咐,凑过来问道。
小厮的声音令樱樱勉强回神,她胡乱道一声“无事”,连脚凳也顾不上用,匆匆回到马车中。
轿帘落下,隔绝出一方小小的隐蔽天地来,她整个身子都靠着引枕才不至于失态。
取下帷帽时手指碰到面颊,才发现面上冰得惊人,简直是一块寒冰。
四下寂静无声,方才那曲调早已不复踪影,樱樱一手撑在小几上,心中安慰自己,山高路远,千里迢迢,怎会是她。
只是心底却有一阵一阵的寒意翻涌上来。
“表姑娘。”车外突然响起叩车板的声音。
樱樱惊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是小厮,才道:“何事?”
“世子爷说他还有一阵功夫才忙完正事,交待我去给姑娘买点午膳,姑娘您想吃点什么?”
此时她哪里有心思用膳,但为了不叫旁人生疑,还是胡乱点了几个小菜。待文修跑远了,她扣紧手指跪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上,只希望陆云渡能赶紧出来带着她回陆府。
盛夏热风阵阵,淡色轻纱窗帘被吹得翩跹起舞,热风裹挟着秦淮河上的水汽,扬起一阵迷濛模糊。
琵琶声被清风送来,虽然断断续续,但樱樱曾经弹此曲弹到指甲皲裂,十指出血,哪里会听不出来这是她的家乡小调。
她心中无异于天人交战,数次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手都快触到那纷飞的窗帘,却又强忍着放下。
忍住,忍住,她是从深渊污泥中爬起来的人,她几乎是打断了全身的骨头才走到这一步,能堂堂正正坐在陆家的马车中。
她没有云淡风轻,笑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资格,她时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她万不能有一丝差错。
正当樱樱在马车中坐立难安时,不远处的大街上却是一派繁荣热闹景象。
几个着锦袍、戴玉冠的五陵年少争相打马而过,骏马肥硕,顾盼神飞,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刘三,你可别跟我抢今日的头筹!”一少年郎挥舞着马鞭,向仅仅领先他一个马头的同伴喝道。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锦衣少年不顾眼前的小摊子,一夹马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是飞跃而过。这一招引得周围人惊叫连连,唯恐被这群目中无人的世家子弟伤到。
那被称作刘三的少年彻底领先伙伴,他正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突见前方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眼看着就要直直撞上。他惊慌失措,早没了方才的斗志昂扬,连忙拼命拽紧缰绳,只是胯|下的马不知为何竟不听使唤,仿佛中了邪一般仍往前冲去。
樱樱哪里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竟也会遇上这等事。
清风吹起一线窗帘,发狂的马匹向着马车冲扑过来。骏马嘶鸣之声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她脸色煞白,背后紧紧贴着车壁,却喉中紧涩,连惊呼求救都做不到。
生死关头,从旁斜冲出来个石青色身影,一把拽住缰绳,手中宝剑一挥,竟直接将马头死死钉在地面。
马身还在不断挣扎,他持续用力,直至青筋暴起,指节绷得泛白,整个剑身都快完全没入黄泥地面中。
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刘麟摔得屁滚尿流,他一见自己才得的宝马竟当场毙命,顿时怒火中烧,正想挽起袖子同这人理论一番。
但在见到来者何人时,他的满腔气势顿时哑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被这煞神给逮住。
他想脚底抹油先跑为上,却被人一把捉住后衣领,寒气森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想跑?”
“三哥哥!你没事吧!”
陆云渡是金陵城中有名的煞神,世家子弟也许目无章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怕这位世子爷。刘麟虽然跟皇族沾亲带故,但他也不敢轻易惹恼了这位爷。
正当他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把这事给糊弄过去时,忽听到这带着浓浓哭腔的一声儿,接着就见那马车车帘一掀,从中跑出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正眼也不看他,径直往他身边那个煞神跑去。刘麟在家中亦是排行老三,他方才还以为这病若西施的小娘子是在唤自己为“三哥哥”,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樱樱跌跌撞撞地向陆云渡跑去,她方才在马车上看得真切,陆云渡在制住发狂的马时手腕错了一下,如此大的冲击力,自然是受伤了。
她此时的眼泪绝非作伪,若是世子爷、陆家下一任家主因她受了伤,落了残疾,她别说在陆家继续待下去,就连整个金陵城都不会再有她的容身之地!
陆云渡被她哭得脑中一阵生疼。
他方才谈完事下船来,正要去接她,却见这刘麟驾着一匹马向马车冲过去。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冲了上去,一剑将这发狂的马毙命,却不想扭伤了手腕。